“好好,咱不说这些了,乡亲们都在外面呢,二老也出来坐院子里,大家一块说说话。”他一边说着,一边扶二老出来。乡亲们已经坐了一院。金玉峡正拿着一条红塔山香烟给大家散发。
坐在一旁的村长站起来,说:“这一村人在一起也说不成个话,咱桃花沟你还是班长,整个村都是你带富的。现如今班长回来了,是全村人的喜事。咱以村委的名义,全村老少爷们婆娘娃子一起聚个餐。我已经让准备了,大伙走吧,到村委大院去。”
于是,人们浩浩荡荡地向村委走去。
在去村委的路上,金明峡看着远处他曾经开过金矿的荒山,想起那时他没有本钱,招不起兵也买不起马,但凭着自己是坐地户,就和兄弟二人搞单干。于是人们看到他们两个兄弟像一对穿山甲,自己挖坑凿洞,自己爆破。终于有一天,老天开眼,他一下子炸开了一个金窝子,那是含金量最高的雪花矿!当时,杨春梅给他送饭到坑口,见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残雪斑驳的岩石上,满脸炮灰,身上的棉袄四处开花,风中飘舞,杨春梅以为他撑不住了,吓得浑身哆嗦两腿发软直往后退,谁知他突然冲过去,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抱住她呜呜大哭起来。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哪!”
杨春梅一头的雾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看着打烂了的瓦罐,洒了一地的面条直心疼。他说:“别看了,不就是一罐面条吗?你知道我为啥姓金?”
杨春梅说:“不是你爹姓金吗?”
“对,我爹姓金,我爷也姓金,我祖祖辈辈都姓金,可是到了我这一辈……走,我带你去看看去——”他拉着杨春梅,对着天空宣告——我发了!
有了钱才知道,人的欲望是永远也填不满的窟窿。他为什么像狗一样围着牛世坤转?就是为了当官!可这个乡长助理,只让他吃了个半饱。他对村长说:“我已经想好了,这次回来,咱多为村里办点实事,要着眼于长远的发展。县里的那些徒有虚名的项目,咱对付着就是了,咱要搞实惠的。种地我不在行,但我记得,咱这一带山区杂粮产量不低,现在城市杂粮的价格要比小麦高得多。咱们搞一个杂粮加工厂,搞杂粮深加工。你知道大宾馆、饭店一小碗荞麦面卖多少钱?8块!你不妨去考察一下,根据我们的经济实力,我觉得咱们村筹集几百万没问题,关键是得有人领头干。这些日子我也琢磨了,香菇、木耳项目虽然很好,但已经普及了,市场的价格竞争也十分激烈。我们要做就做别人没做的,至少在清川,咱是第一家。”
村长说:“行!”
金明峡抬头望着昔日的桃花沟,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豪情。同时他看到,村委大院上方已经浓烟滚滚,偌大的场子上早已支起了一排厨案,支了几口大锅,八仙桌也已经摆满。已经开膛的猪肉挂了一排,比农村的红白喜事场面大多了。
“你弄得太铺张了。”金明峡说。
“今天是个好日子。自从盘古开天地起,咱桃花沟还没有出过乡长助理哩,这是全村人的福啊。”村长说着,派人通知厨子快快上菜。
一桌8大碗,白酒、啤酒尽管喝,全村的爷们都上了桌。婆娘和娃子各拿一只大碗吃烩菜,尽饱了吃。
上了年纪的人说:“当年吃大食堂的时候,也没有这番光景啊。”
又有人说:“你老说啥呢?那叫穷折腾,往穷里折腾。如今这日子是那个时候能比的吗?”
与桃花沟父老乡亲喜气洋洋热闹了一个下午和一晚上,又与村里的干部开了个座谈会,第二天一大早,金明峡告别乡亲,到乡里向书记、乡长报到。
但一个重要的问题忽略了,乡里没有手机信号。他只好再打电话告诉金玉峡,让他带着金明峡的手机到县城,守株待兔。
他说:“你记住,这个录音笔仍然非常重要,千万不能落入别人的手里。”
杨建清家的院门紧闭,杨光按响了门铃。不一会儿,柳明过来开门。
“都在家吗?”
柳明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杨光见杨建清的父母都在沙发上坐着,好像在等待他的来到。他已经来过许多次,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和支队的人,包括陆支队,但每一次都是来调查了解线索的。这一次,他该告诉他们事实真相了。
杨光在沙发上坐下,很沉重,很无奈,也很抱歉地说:“案件已经进入起诉阶段了。”
杨钟说:“你就是来告诉我们这个的吗?”
“是。”
“既然凶手早就招供了,报纸也报道了,你们还在调查什么?”
“一开始,我们也不相信会是这样,但我们没有找到新的证据。”
“你想来告诉我们,事实只能是这样了?”
“是。”
“你们到底在怀疑什么?”
“不要问了。我只能说,我很抱歉。”
柳明给杨光倒了一杯茶,杨光不好意思喝。作为受害者的家属,对案情有种种猜测和怀疑是可以理解的,但正是他们的调查支持了他们的猜测和怀疑,可是现在,案件认定的事实又回到了他们最不能接受的案犯招供的事实上,试图解释得让他们满意的确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气氛有些沉闷,杨光想,自己也许该走了。
杨钟说:“杨光,你不要有什么抱歉。建清死得明不明白只有他知道,苍天知道。如果苍天有眼,会有一天真相大白的。我们找了律师,律师也给我们分析过这个案子,我知道你们尽力了。”
杨光不由地眼睛一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这时候有人按响了门铃。柳明再次去开门,不一会儿,她领进来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一个微胖,很富态,一个消瘦,戴一副金丝眼镜,他们很礼貌地走进来,很富态的男子自我介绍道:“我们是刘海涛和翟二亮的律师。”
一听是刘海涛、翟二亮的律师,杨钟有一种本能的抵触情绪,但还是请他们坐下。
他们坐下后,戴金丝眼镜的律师说:“首先,我代表我们的当事人向你们表示沉重的悔恨。我们的当事人确实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当然,他们的行为已经触犯刑律,必将受到法律的制裁。现在,公安局已经将案件移交检察院,我们的当事人正是为了表示他们真诚的悔恨,委托我们特来与你们商谈民事赔偿问题。我们需要说明的是,我们不是想通过商谈降低赔偿,而是想尽量满足你们的赔偿条件。”
杨钟说:“这个问题,你们去找我的律师谈吧。”
很富态的律师说:“这我们知道,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表达我们当事人的诚意。”
“诚意不诚意就不必表示了,让事实和法律说话。”
“另外,你们知道,我的当事人只是两个打工者,经济能力有限。”他们好像是为了完成他们的台词,根本不考虑对方的情绪,继续说,“是他们所在的盛达公司提出来,愿意为他们承担赔偿责任。因此,他们老板想见见你们,大家沟通沟通。”
“你们还是先见了我的律师再说吧。”
杨光忽然问:“你们是哪个律师事务所的?”
“天平律师事务所。”
“你们动作很快嘛。”
两个律师面面相觑,然后问杨钟:“这位是?”
杨光说:“我是办案民警。据我所知,案件刚刚进入起诉阶段,确切地说,是在一个多小时之前。”
“是的,我们一直在等待选择一个适当的机会,所以非常关注案件的进程。现在,是不是有劳杨先生为我们约见一下您的律师?”
杨钟说:“我看还是另找时间吧。我还需要与我的律师交换一下意见。”
“那好,我们先告辞了。这是我们的名片。”说着,放下两张名片走了。
望着两位律师离去的背影,杨光心里不得不佩服,他们把事情办得漂亮!案件的背后有着巨大的背景,绝不是刘海涛、翟二亮这样的小人物所能操纵的,而且这些操纵者甚至不屑于掩饰,不怕被人怀疑,就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杨光深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气愤,却又无处发泄。而心里的许多想法又不能跟杨钟、柳明他们说。事情进行到这一步,不能功亏一篑啊!
杨光想了想,对杨钟说:“对方的律师能主动上门,这是件好事。你们可以提前考虑考虑民事赔偿问题。也许,他们愿意给予更高的赔偿。”
杨钟没有说话。
杨光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这样了。”
魏泽西从清川回来后非常的亢奋,他开始着手写金明峡事件的内参,他想争取在大会期间把它写出来。至于大会他不用费心,作为省报记者,他只需等选举结果正式出来,发一条消息就够了。这么想着,他又想到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地卷入了这样一个事件或一场斗争中?也许杨光说得不错,他良知未泯。可是他有没有私利的动机?比如想提前调回报社?即使有,也只能说明报社的制度公正,推而广之,社会制度的公正才是实现社会正义的前提。
这时候杨光推门进来。魏泽西回过头,看到杨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说:“你怎么了,不会是失恋了吧?”
杨光一屁股坐进沙发上,说:“不是失恋,是案件找不着北了。采访情况怎么样?”
魏泽西简单地说了一下大致情况,“只不过刺激他们一下,具体破案,查明真相还要靠你们这些国家机器。”
“魏泽西你说,像咱们这智力,这件事咱就眼看着办不成了吗?”
“你是学法律的,又是警察,能不能从侦查的角度再想想办法?比如,如果是受害方提出可能是因为有人把什么东西放在了出租车上才导致司机被非法拘禁,从而导致死亡的,你们能不能对寻找这东西的人立案调查?”
杨光说:“我们会调查,事实上你知道,我们已经进行了调查。但没有找到证据,就不能正式立案。法律既要惩罚犯罪,又要保护公民的合法权利,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的确是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