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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零口供

金明峡是在余地乡党委、政府班子接县委通知统一收看电视的时候得知这一消息的。余地乡地处偏远,消息闭塞,在此之前,金明峡心里还在猜想一定是牛世坤当选市委常委的新闻,当领导的可真会为自己炒作,官升一级还要让向全县干部都宣传宣传,真是出尽风头啊。而他,不管怎么说,也是牛世坤提拔的干部,这风光里,他也算个景,因此格外的积极,时间未到,他就端着一个不锈钢保温茶杯,春光满面地来到会议室门口,见门还没有开,便张罗着让人找小付开门。

然而电视里播出的大会的实况却有点异样,怎么没有牛世坤?委员里没有,常委候选人提名也没有,再接下来是委员们举手表决,清州市第三届市委常委会产生了!金明峡觉得奇怪,市委怎么能忘了呢?不会是做梦吧?在雷鸣般的掌声中,镜头突然切换,却是市委副书记兼纪检委书记冯云凯宣布关于开除牛世坤党籍、撤销其党内一切职务的决定。冯书记只露了个头,便是决议的字幕全文。这太不可思议了,金明峡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并没有动作啊,他还没有想好咋办哩。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但他马上借故离开了会议室,悄悄给司机打了个招呼,自己先溜出了乡政府大院,在街头坐上自己随后开出来的私家桑塔纳轿车,一路风尘直奔市检察院。

在市检察院门口,金明峡知趣地停下了车,让司机找地方停车,自己下车到门岗登记。

值勤保安递给他登记本。他这才想起自己身上什么证件都没有,身份证还在县公安局,他对余地派出所所长宋建峰说了,让宋建峰顺便给他带回来,可是他还没得顺便,乡长助理的工作证自然也没来得及办。

保安见他对着登记本发愣,问他:“怎么,不会写字?”

“不不,不是。我忘了带身份证。”

“没有证件,谁知道你是谁?”

“可是,我是来揭发牛世坤的。”

“揭发牛世坤?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他人已经被抓起来了,你来揭发,谁相信?”

“我真是来揭发牛世坤的。”

“没有身份证明,来干什么也不行。”

金明峡没辙了,在大门口干转悠。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头上止不住地直冒汗。想想自己这么大老远跑来了,不就是为了及时揭发牛世坤,赶个“早集”吗?可是几个小小的保安竟然不让他进门。这么想着,他气不打一处来,不愧是金玉峡的哥哥,家族遗传,他突然转过身,一个箭步冲过去,揪住保安的衣领,怒目圆睁,大吼一声:“你,现在就打电话告诉你们周检察长,就说我是金明峡!”

两个保安被镇住了。他们不知道金明峡是谁,却知道周检察长是谁。想想,不大情愿地打电话到办公室,说:“门口有一个人,要来揭发牛世坤,他说他叫金明峡。”放下电话,保安说:“下次记住,我们有我们的规矩。去吧,直接到反贪局。”

顺着楼梯,一路问到反贪局,反贪局的检察官们已经在恭候金明峡的到来了。虚掩的门口,金明峡终于探进了头。

“你是金明峡?”

“是。”

“请坐吧。你看到牛世坤的消息了?”

金明峡不好意思承认,也不好意思否认,“嘿嘿,刚刚知道,刚刚知道。”

“你来揭发什么问题?”

“我来揭发录音笔的情况。”

“录音笔?什么录音笔?”检察官追问道。

金明峡吃了一惊,难道牛世坤不是因为录音笔出的事?那他这么惊慌跑来干什么?可是事已至此,箭在弦上又不能不发,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说:“是我录下的关于牛世坤受贿10万元的证据。”

“证据?证据在哪儿?”

“录音笔我还没有找到。”金明峡泄气地说。

就像听了栾平要给座山雕献出联络图,检察官们忍不住笑了。

“你们不要笑,我说的是真的!还有,我们谈话的时候,我还送了他一个引资项目,其实不是什么项目,是5000美元。”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会儿录音笔,一会儿5000美元,把你的身份说清楚,要不我们办你个妨碍公务。”

“我是金明峡。”

“我们知道你是金明峡。你是干什么的?什么职业?”

金明峡终于明白,反贪局的人想弄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人。“我是清川县桃源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看检察员们一脸兴奋,甚至有点获得了新线索的喜出望外,他意识到他们又误会了,纠正似的补充说:“人们都叫我黄金大王,瞎叫哩。”

“噢,原来是这样。你怎么不早说,弄了半天你就是那个黄金大王、乡长助理,给金助理倒杯水。你刚才说录音笔?不就是那个录音机吗?”

“不对呀?”

“你别管是怎么回事。你先把你要说的情况说一下吧。同时我们正式通知你,检察机关将根据你的态度,决定对你涉嫌行贿罪依法进行处理。”

金明峡的头上又冒了汗。这时他才后悔起来,不该不听魏泽西的劝阻急着赶回去走马上任。“说来话长!”他长叹了一声,说,“谁要我那么看重权力、地位呢。我的确行了贿。可是,后来,我确实又想把牛世坤告倒,我录了音。可是,牛世坤发现了,让公安局抓我,我只好把录音笔放在了出租车上。我被牛世坤判了两年,又被中院无罪释放。我一出狱,本来是下决心要找到录音笔与牛世坤斗到底的,我还登了寻物启事,重金悬赏。可是,县委又任命我当了乡长助理。可是……”

“我看你的事,那么多‘可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这样吧,你先写个材料,把与案件有关的事详细写下来,然后,我们看了再研究决定——给他找个地方。”

“你是说,不让我走了?”

“你以为你是来约会、来谈生意的?我告诉你,最终你能不能走取决于你的态度。”

金明峡绝望地说:“我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们欢迎你投案自首。”

金明峡忽然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检察官请他站起来,半天,他站起来了,却见他脸上并没有泪。

牛世坤被关押在新看守所一个面积较大的监室里,而且是单独房间,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为了避免在押人员想不开与电线亲密接触,电灯是那种镶嵌在天花板上的壁灯,开关在监室的外面。这是专门为牛世坤这种涉嫌犯罪的人设置的,罪不在大小,主要就看你进来之前是什么级别的领导干部,只有县级以上才能享受这种待遇。

从优待领导的角度来看,新看守所在功能设计或使用上的缺陷也是明显的,领导干部的监室离审讯室太远,每次提审,戴着手铐的领导干部都要在看守人员的带领下走过长长的走廊,有一种示众的感觉,这会让领导感到很不舒服。牛世坤进来的时间不长,却已经示过好几次众。然而牛世坤不以为然,每一次,他都昂首挺胸,以平静、镇定的姿态从监室走到审讯室,再从审讯室回到监室。更让以反贪局局长寥国新为首的审讯小组意想不到的是,自从牛世坤进了看守所,一下子哑巴了,无论你问什么,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三天下来,一无所获,寥国新只好败下阵来,向检察长周永年求援。

这三天时间,对于周永年也是不同寻常的。牛世坤出事了,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的位置空缺了,原来的竞争对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竞争。只是这竞争时间太短,几乎是最后的冲刺,大局已定了,关键就看市委领导怎么阅卷评分。牛世坤正在他的手上,虽然很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如果牛世坤开口说话,没准就能增加一个砝码。结果,到了第二天下午,吴立发胜出了。

寥国新向周永年汇报了审讯情况,不是审讯人员无能,实在是牛世坤太顽固了。听完汇报,周永年决定亲自出马。他在公、检、法干了大半辈子,当过公安局副局长、检察院副检察长、法院副院长又回来当检察长,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杀人犯、强奸犯、抢劫犯、盗窃犯……如果说这些罪犯都是流氓无赖,那么高级别的权力犯罪,县级以上的大贪官他也见得多了,当年省交通厅厅长受贿案、煤山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雇凶杀人案就是在清州审理的,周永年是办案人之一。但凡这些当官的,别看他在任上时八面威风,只要一进来,一个个都是松包,还不如那些流氓无赖有男子汉气。

可是面对牛世坤,几个回合下来,周永年也没辙了。俗语说言多必失,可是牛世坤他什么都不说,整个一聋哑人,你算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周永年无奈,给他放录音。你不是不说吗?那就让你听听你亲口说过的话。可是牛世坤听着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却像一个局外人,听得很认真,就是不说话。再放,一遍又一遍地放,他竟然睡着了。

周永年说:“牛世坤,你不说不要紧,零口供你也不是先例。我们以证据同样可以定你的罪。”

牛世坤嘴角浮现出一丝疲惫的冷笑。

周永年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明白,牛世坤如果坚持不开口说话,案件恐怕就要接近零度冰点极限,只能往下办,而不好往上办了,即只能定他受贿罪,而无法调查他行贿罪,拔出了萝卜却带不出泥。这世上哪有只受贿而不行贿的?除非你是皇上。

鉴于这种情况,周永年对参加审讯的人员宣布:“审讯情况严格保密,泄露者根据情节按违纪、违法论处,决不手软。”

审讯工作就这么在严格保密的状态下对峙着。周永年为自己准备好的理由很简单,他要有所突破,才能向有关领导汇报下一步的工作方案。

于是时间成为一种非常微妙的极限游戏。与牛世坤有染的人,无论下级还是上级,都在这场游戏中经受极限的考验。

应该说第一个败下阵来的是金明峡,他承认行贿10万元人民币、5000美元。但他却不是完全的投案自首,而是以检举揭发的面目出现的。同时县纪委证实,这5000美元牛世坤已经上交组织,不过牛世坤声称来历不明。

第二个是李今朝,大会刚刚结束,他连家都没有回,直接来到了检察院,承认自己为了进县委常委,先后向牛世坤行贿5万元,并揭发温家林多次代牛世坤受贿或以牛世坤的名义收受贿赂,以及利用牛世坤的权力承揽形象工程,垄断经营。

第三个是一个镇党委书记,行贿4万元,并揭发说全县县乡两级领导干部50%以上向牛世坤行过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