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年见时机已经成熟,决定派阵容强大的工作组进驻清川,彻底查它个底朝天,把那些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一网打尽。为了扩大战果,检察院决定,凡是投案自首、检举揭发的根据情节从宽处理,甚至既往不咎。但这只是往下,至于往上,他仍然心怀侥幸,先按兵不动,等着胆小怕事的贪官自投罗网。
两天过去,清川那边硕果累累,向牛世坤行过贿前往宾馆专案组驻地自首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像赶集似的,那个镇党委书记所说的“50%以上”毫不夸张。反贪局还在县武装部家属院查抄了牛世坤的秘密住宅,仅茅台、五粮液就拉了半车,还有大批的现金、珠宝、金佛、金元宝之类。唯一使检察院感到遗憾的是,温家林失踪了。
清州这边却依然风平浪静。终于,周永年接到了甄无忌的电话,“周检察长吗?牛世坤的案件进行得怎么样了?从我这儿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也不给市委通报个情况,是不是不相信市委啊?”
“哪里,哪里,甄书记,我正要向市委汇报呢。我们已经派工作组进驻清川……”
“依法办案是你们的事,市委不干预,而且我也在常委会上讲过,要全力支持你们依法办案,但是不及时向市委汇报,是不是有什么情绪啊?”
情绪?说没有情绪是虚伪的。当初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选中牛世坤,周永年不能说没有情绪,接着,牛世坤在最关键的时候出事了,虽然不至于幸灾乐祸,但希望再一次冉冉升起,可机会又一次与他擦肩而过,他能没有一点情绪吗?但事情已经这样了,有情绪也没用,反倒是无欲则刚,他确实是想拔出萝卜带出泥,把案件办得干干净净。
然而,该虚伪的时候必须虚伪,他不能当着甄书记的面承认自己有情绪,说自己有情绪就等于向市委表示不满,他说:“我能有什么情绪,市委把这么重要的担子交给我,是极大的信任,我想把它办好。”周永年犹豫着,他还是不想把案件还没有重大突破的情况告诉甄无忌。
好在甄无忌并没有往下问,他说:“有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嘛。我看这样吧,你先向冯书记、政法委吴书记汇报一下进展情况。你不要以为市委会以大局稳定、保护干部的理由让你做什么,不做什么,你要相信市委,市委上面还有省委,还有中央嘛。”
周永年听出了话里的弦外之音,说:“我马上就向市委冯书记、吴书记汇报。”
放下电话,他马上分别打电话给冯云凯和吴立发,预定汇报的时间和地点。
已经是市委副书记兼纪检委书记的冯云凯一见面就说:“老周,你可真沉得住气啊,想放长线钓大鱼吧?”
“还钓大鱼呢,我们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周永年刚想说什么,冯云凯打断了他:“你先不要告诉我牛世坤一句话也不说——这意思你明白吗?”
“就是说牛世坤是零口供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甄书记今天给你打电话是爱护你,不想让你无端树敌。”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不是幼稚,是冒昧。”
“就像当初传说牛世坤要进常委当政法委书记一样,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永年苦笑了一下说:“还真说不清楚了。”
检察院那边传来的消息是清川前线大获全胜,公安局这边却进展缓慢。
首先是李华良。陆海洋、杨光想从他这里打开缺口,然后再审余长水。可是李华良自从余长水主管了刑侦,他从交警队副队长变成了刑警队副队长来到清州以后,虽然整天跟着余长水跑前跑后,却不知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李华良是在市局刑警支队接受询问的,问他春节前后都在干什么,他望着陆海洋直发懵。显然,这个问题太大了,大得他不知从何说起。
陆海洋只好告诉他:“余长水涉嫌犯罪被抓起来了。”
他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明白他为什么到这里来了。他说:“他是局长,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那你都干了些什么呢?”
调查黄金被盗案他是干过的,他还带着兄弟们在褚运河家门口蹲守了三天三夜。他还知道,以前出来办案,根本不可能长期住宾馆,中午、晚上吃每顿18元的自助餐,动不动还下馆子,他以为这是余局长有本事。当然,他更想知道他自己犯了什么事。
“录音笔的事,你知道多少?”
果然是录音笔!李华良说:“在到刑警队以前,还是交警的时候,曾跟余局长一起到清州查过录音笔。”
“说详细点。”
“那一天,大概是元月十几号,我记不清了,余局长突然说去市里。到了市里,他让我们找一辆车牌号为T2324的出租车。后来找到了,他说查一下车上有没有一个录音机之类的东西。”
“知道是什么录音笔吗?”
“刚开始,余局长没说,我们也没有问。后来就找到了,余局长找到的。可是,余局长主管刑侦以后,还在找那个录音笔,我就想,可能上次找到的那个是假的吧?拘传那个出租车司机,我猜想也是为了那个录音笔,但我不知道他还欠着刘海涛、翟二亮的赌债。一直到金明峡在电视上找录音笔,余长水派我去监视金明峡,我才知道,原来是这个录音笔。”
“知道余长水一直在找这个录音笔吗?”
“只是猜想。”
“猜想就不说了。你现在是我们的刑警,应该知道如何配合我们的工作。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华良想了想,他和余长水第一次去找录音笔,曾和刘海涛发生过冲突。那时候他们根本不认识,后来竟然又认识了,他一直觉得奇怪。但他说:“没有了。想起来再说。”
“余长水与刘海涛是怎么认识的?”
“那天晚上,余局长带了几个人,说是协助我们办案的,就介绍我认识了。”
询问了一天,陆海洋和杨光不得不承认,没有证据证明李华良直接参与了追查录音笔的事实。经请示刘局,24小时以后,放人。
第二天上午一上班,陆海洋、张跃生、杨光正准备去新看守所提审刘海涛、翟二亮,盛达公司法律顾问求见。
陆海洋请他们进屋后,法律顾问说:“有件事情我们需要代表我们公司林董事长向警方说明,今年春节期间,清川县公安局到清州办案,因为人手不够,请我们保卫部协助。结果,嫌疑人——噢,现在是受害者——坠崖身亡了。当时,是由我们保卫部部长刘海涛等人负责看管的,出了人命,大家的面子都不好看。林董事长表示,事情由清川县公安局处理,公司保卫部协助不力,该承担什么责任就承担什么责任,毕竟是公司的职工。后来,公司就同意把民事赔偿部分替刘海涛、翟二亮承担起来了。”
“这没什么错啊?”陆海洋说。
“这当然没有错。问题是,清川县公安局怕影响他们的公安形象,不知道怎么给刘海涛和翟二亮交代的。后来报纸发出来了,林董事长看到后还说,公安怎么能这么办事?接着,余局长来公司向林董事长解释,林董事长还很生气,说你去给市公安局解释去。”
“就这个情况吗?”
“我们想说明的就是这个问题。这是我们的说明材料。”
“那就留下吧。谢谢你们配合我们的工作。”
牛世坤出事的消息不是秘密,余长水被抓由于莎莎小姐的席卷而去,也不可能保密。但大墙之内就不一样了,再审刘海涛、翟二亮,他们嘴还挺硬,死咬着赌债不松口。没办法,陆海洋只好让他们隔着玻璃看了看戴着手铐,与其他犯罪嫌疑人站成一排的昔日清川县公安局副局长余长水。
回头再审:“认识余局长吗?”
“认识。”
“知道他怎么进来的吗?”
“不知道。”
“他和你是同案。”
刘海涛辩解道:“我们是协助公安局办案。”
“怎么协助的?”
“不知道……余局长说这是一起非常重要的案件,不告诉我那出租车司机是什么人,为什么抓他,我当时还说你们公安局也太神秘了。”
“赌债呢?还要不要从民事赔偿中扣除?”
刘海涛看着审讯席上的警察直翻白眼,最后,竟然咧了咧嘴,不好意思地笑说:“人死了,我怕承担不起责任,是他叫我们这么说的。”
“这么说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他说民事赔偿的问题,就不用我们担心了。”
“好大的气魄,他哪来的那么多钱?”
“好像,他和我们老板是朋友。”
“你们老板怎么对你们说的?”
“老板说:‘只能这样了,你们干的好事!’”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惹了祸,生气呗。”
审讯翟二亮,几乎不用问,他一回到审讯室便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但知道的全说了,不知道的还是不知道。
审讯完毕,陆海洋和杨光非常泄气。
“陆队,这案子真他妈怪了,明明看见一条大鱼,可就是抓不住。”
“这就足见余长水不是等闲之辈了,因为最核心的秘密全在他那儿,他就掌握了主动权。牛世坤不出事,他什么都不会说。现在,牛世坤出事了,他就往牛世坤那里一推,你们看着办吧!”
“林子藤那里呢?”
“林子藤的马仔你不是见识了吗?林子藤当然比他们高明得多。他们这些人,没有铁证,谁也拿他们没办法。”再审余长水。这一次,他态度似乎很老实,“有什么要问的,我保证如实回答。”
“你从什么时候,是如何介入追查录音笔这件事的?”
“元月19日。当时,牛世坤打电话让我去清州查一辆出租车,找到车以后,他才打电话告诉我要找一个录音笔。”
“你把由录音笔引发的一系列事件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一遍。”
他就说了一遍。
“知道你的行为是违法的吗?”
“我并不知道录音笔的内容,包括现在。但是没想到,出了意外,为了维护公安的形象,当然也为了保密,才谎称因为赌债纠纷。但这样做,同样是县委书记的指示,我向他汇报过的。我工作中有失误,但构不成犯罪。”
“非法拘禁、伪证不是犯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