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邮局(赖刁刁)
序幕 心血来潮的改行
细密的雨丝毫不在意可怜路人的狼狈模样,肆无忌惮地打在大街上,自天幕中拉起一道灰蒙蒙的珠帘,让充满水泥钢筋的城市看上去更加灰暗。
行走在道路之上,我抬起头来,望着漫天的雨丝,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
唉,古人是有“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的诗句啦,但那个时候的他们肯定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被称之为“固体悬浮颗粒”的物质,也一定不能了解当今社会的灰色郁闷——连雨也郁闷得泛酸发病呢。
古代,也许古代的确是值得现代人羡慕啊——请像小说漫画中常用的桥段那样,让我卷入什么而回到古代吧,至少环境会相当的舒适,只要我能忍受没有TVGAME和漫画的日子的话。
……这个时候,出现了一道亮丽的白光,照亮了整个灰色的街区。然后,从白光中飞出了一条巨大的白龙,浑身散发着耀眼的白色光辉。冰蓝色的眸子凝视着我,像是在打量什么,缓缓地,它向我开了口:“被选召的孩子啊,请回到古代拯救苦难之中的民众吧。”……
呸呸——好恶俗的开场,感觉上是《数码宝贝》和《魔幻游戏》低劣而廉价的综合。再发展下去估计就要变成《魔神英雄坛》瓦塔诺的搞笑冒险了。
我一边摇头,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那毫无品位可言的想象。唉——我的编剧能力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吗?看来自己果然不是写小说的材料啊。
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继续在小雨之中人迹寥落的大街上前行。
我,与其说是自由撰稿人,不如说是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待业青年,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称作“码字儿的”。但在此方面,我显然算是比较落魄的那一种——明明不是写小说的材料,可偏偏死脑筋地盯着小说这一条路不可,因此退稿是家常便饭。现在只能写点奇幻小说赚点小钱,混混日子。
作为一个在新世纪下社会主义中国的大好男青年,我却因为受到小日本“精神鸦片”的毒害,沉溺于安倍晴明的怪力乱神与D伯爵的非正常生物中——总之,我就是对封建残余迷信思想有特殊的钻研精神。
不过,总体来说,尽管我尽找《山海经》、《搜神记》、《聊斋志异》来看,但是现实中,我还是一个常识论者。因此对于灵异现象的研究,也只能在小说中“鬼画符”一番。在新世纪中国的社会主义社会下,我也可以算是守法良民,父母眼中的听话孩子,师长眼中的乖巧学生——
换言之,我是标准的闷葫芦一只是也。
也许真的如弗洛伊德《梦的解说》中所形容的那样,表里相背是人性的一大形态。譬如我,外表的常识论者实际上的迷信篓子,表面上的闷葫芦内里的长舌宅男——典型一闷骚。
得出这样一个认知,我再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续编排那毫无新意的剧情——
……白龙不容我做出什么反驳,叼住吓得六神无主的我向天空飞去,我翻着白眼晕了过去。当我睁开眼,只见四周一片奇异的景色……
似乎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这么烂俗的剧情,小雨转而变得凶悍起来。一阵瓢泼的冷雨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现实的残酷。
无法继续保持平常行路的步调,我急急地跑起来,并四周张望,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避雨的地方。
有了。“归去来兮堂”。
眼前一块古色古香的招牌引起了我的注意。在“归去来兮堂”几个大字旁边,还用隶书刻着“停步一歇”几个小字。
透过窗明几净的玻璃,可见大厅内整齐摆放着的桌椅——看这情形,应该是一家茶馆吧。不过,说起来,这么古色古香的招牌,怎么店内的桌椅却多半是沙发为主呢?
我如此思忖,同时用湿漉漉的手推开玻璃门,在上面留下了一个难看的手印。
厅中没有人。舒缓的钢琴曲流泻而出。我注意到自己在光可鉴人的白色大理石地上留下的沾满泥水的脚印,尴尬地止住了脚步。
然而,人家既然营业就有义务对厅堂进行打理。这样的思忖使得我放心大胆地踏出第二步,并选择了一张真皮沙发坐下——自然,不仅地面上留下了我的杰作,连沙发也被我浑身的雨水弄湿了。
唉,人的劣根性啊。我一边在心中大为感叹,一边心口不一地享受着沙发符合人体曲线的柔软设计。
环顾四周,室内的装潢相当明亮舒适——这的确是一家相当不错的茶餐厅,如果不是没有营业小姐前来招呼的话。
正当我纳闷为何无人接待之时,一阵轻微的争吵伴随着钢琴柔美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那是两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我都说了别动这儿啦。这里,这里!”
——“要你说!现在是我掌握中!”
——“不对,不对,不是那儿啊!别碰那儿!”
——“你不喜欢,那我偏要试试。”
不能怪我思想龌龊。看了那么多年动画漫画了,虽说是喜欢灵异题材的,但是多多少少我也见识过BL这么一档子事儿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于是,我好奇地——应该说是恶劣地——循声而去,那是一扇米色的小门。
也没多想,我轻轻推了一下,LUCKY!竟然没锁!
我眯上一只眼,从那细小的门缝偷窥过去——
两个年轻的男人,蹲在那儿,满身油污,对着一辆满是机油的破旧自行车指手划脚。
倒!这个网络表现词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而事实上我也的确这么做了——腿脚一时发软,我向前栽倒,跌进了屋里。
两个男子惊讶地看着我这个不明闯入者。呆了半晌之后,那有着茶色短发的男子惊讶地冲另一名有着黑色长发的男子叫道:“客人耶!竟然有客人耶!我们终于有客人了!”
随后,他转而望向我,露出灿烂的微笑,“欢迎光临归去来兮自行车修理铺!”
我确定,我听见了自己的下巴砸到脚背上的声音。
柔和的钢琴曲依然优雅地飘扬在明亮的厅堂中,然而,天生与“优雅”二字无缘的三个人正肆无忌惮地在明净的大理石地上踩出脏兮兮的大脚印子。
看着那两个人毫不在意身上机油的污渍,一头躺进宽大的沙发上,我深刻地了解到“同类”这个词的含义。
这两名男子……呃,怎么说,虽然我是男人,但是少女向BL漫画,使得我见到英俊美形男子组合,就不禁开始为他们俩贴上粉色心形的背景。
那名有着茶色短发的男子——失言,其实仔细看一下,应该用“男孩”来形容才比较合适。明亮的浅褐色瞳孔,小巧的五官,有些偏中性的长相。而那名留着长发的男子,身形颀长,宛若神明般俊秀,唇边勾勒着若有若无带点嘲讽意味的笑容。
“我叫莫无邪,他叫追梦。”了解到我并非来修自行车的客户后,短发男孩有些失望,但随后还是扬起阳光的笑容,向我介绍道:“你大可以嘲笑他的名字像女生——不过也的确是名副其实就是了。他每天要睡二十个小时呢,简直比……”
“耶?!那不是比猪还厉害?”我惊讶地叫出来,打断莫无邪的话。
他开心地大笑起来,“我刚想这么说来着!来!握手!”
在我和莫无邪握手的刹那,我分明感受到脊背上升起一股寒意。不过,追梦的冷眼是为我和莫无邪臭味相投地形容他是猪,还是为了这亲密的握手,这就不得而知了。
“呃……请问,莫无邪,这儿为什么是自行车修理铺啊?”
当热腾腾的香茶被端上来的时候,我终于吐出了心中的困惑。
——在这里不得不提一下的是,莫无邪和追梦显然不知道什么是“地主之仪”,丝毫没有身为主人需要招待客人的自觉。原因并非是吝啬,而是一个“懒”字。
而最终,我们三个人商量决定,采用“剪刀·石头·布”的方式角出一个倒霉蛋——我估计,这招是他们惯用了的伎俩。而这次,追梦就是那个不幸的阵亡者。
在我看来,事件越来越往《魔神英雄坛》的搞怪剧情发展了——如果说莫无邪是瓦塔诺,追梦是大怪鸟古拉玛,那我是什么?大河马施巴拉古吗?
想到这里,我拼命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令人不快的认知从脑海中除去。
“哦呵呵呵呵呵呵……”莫无邪的唇角扬起灿烂的笑容,而笑声却让人了解到与“灿烂”二字无缘的恶质音调。
我用余光瞥了追梦一眼,他正处变不惊地喝茶,想来定是经历过了密集性魔音训练的。
“……这个问题说来话可就长了,”莫无邪用他那亮晶晶的浅褐眸子注视着我。从中,我分明看见了名为“恶劣”的因子,“但长话短说,答案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晕。这个网络表现词又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但事实上,垂到脚背上的下巴和突出的眼球证明我很清醒。
看到我夸张的表情,莫无邪端起茶杯,用来遮掩他的笑容——不过因为他笑起来的动作不仅牵扯到嘴角的几块肌肉,甚至连眉毛都在热烈地跳动。所以,他的掩饰显然并没有奏效。而追梦,在轻轻瞥了一眼笑得嚣张的莫无邪后,转而望向我,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所谓‘不知道’,不过是这个白痴突如其来的所谓‘灵感’。并在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之后,还装模作样地列举出‘中国交通现况’和所谓的‘市场分析’。”追梦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可不知怎的,我分明听出了他语句之中的咬音。
“那……”吞了吞口水,我环顾了四周如同高档咖啡厅的装潢,实在不能把这样的环境与自行车修理铺联系起来。还有那名字“归去来兮堂”也是,完全与自行车搭不上边嘛。
“哦呵呵呵呵呵呵!”不等我表达完自己的疑惑,莫无邪笑得一脸灿烂,开始解答——这再次证明,也许我和他的确心意相通也说不定——“你一定是要问,为什么装潢这么漂亮对不对?要问这店名为什么这么气派对不对?那是我完美的审美观所制定的啦!”
“换而言之,是他的恶趣味的指示。”追梦抿了一口香茶,不急不慢地进行着“翻译”工作,引来莫无邪不满地撇了撇嘴。
追梦的这个说明,让我想到了美国童话《绿野仙踪》中的邋遢人:穿着一半光鲜体面一半肮脏落魄,住宅一半富丽堂皇一半破败残旧。而莫无邪“归去来兮堂”的陈设与自行车修理铺的主题,和邋遢人的“半半格调”有一拼呢。估计,这挂羊头卖狗肉的门面,就是没有客人的原因吧——但是,即使是这样,也不至于我就是这儿第一位客人吧?
“难道以前就没有人来这儿?连误打误撞也没有?”我道出疑惑。毕竟,在人口稠密的中国特大城市,想找个日均人次少于十的店铺,简直比找一只三条腿的蛤蟆还要难。
“嗯,没有客人呢。不过访客还是不少。”
莫无邪依旧笑得灿烂,却使我更加迷惑——客人与访客,这之间有区别吗?
正当我准备提出疑惑之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传入我的耳中。那不是来自明净的玻璃大门的声音,而是从店铺内部,与先前那扇米色门相对的红色小门。
原以为慵懒地蜷缩在沙发上的莫无邪,和正在喝茶的追梦,又要以“石头·剪子·布”的方式角出一个“幸运者”,没想到这次追梦却非常自觉地起身过去开门。
一阵凉风从门的那边吹进来,这不禁让我怀疑,那里是不是中央冷气之所在。
然后,一名纤弱的女性走了进来。
的确是美女没错,虽然无论皮肤还是嘴唇都显得太过苍白了些。她的长发被雨打湿,凌乱地披在肩膀上,身上仅穿一件白色的长裙——嗯,嗯,果然离男孩子们最热爱的季节不远了,虽然现在还是四月的说——不过白衣上点点红色花纹排列得显然不太规则,好像滴溅上去的鲜血一般。
哦!原来是COSPLAY爱好者啊。
我向莫无邪瞥去“了解”与“同好”的眼光,没想到这次他却没能心灵相通地回应我。倒是追梦像是了解了什么似的,浅笑着望向我,却默不作声。
那名漂亮的COSER悠悠地走到莫无邪面前,轻轻伸出白皙得不像话的手,将一封白色的信件交给了莫无邪,并附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她的身后突然涌起了一阵白色的气流,看上去好像是灵光一样。
好厉害!难道是预装了干冰吗?好敬业的COSER啊!
我一边在心中大为赞叹,一边仔细研究她的装扮,试图通过蛛丝马迹寻找出盛放干冰的装备。然而,无论我怎么找,都看不出破绽的样子。
“小姐,这效果你是怎么做出来的?非常厉害呢!”我摆出自认为最有魅力的微笑,搭讪道。
COSER转过脸来,用她那紫色的眸子——这点倒不难猜,装上紫色隐形眼镜就可以轻松造出这种效果——看着我,满脸疑惑的表情,良久,她微微一笑,虽然笑容中带上一丝寒意,但还是非常迷人的。
我依稀听见她转而对莫无邪说了什么,眼光却一直瞄着我,“呆头鹅。”
唔哇!被美女称赞了耶!
这样混淆的认知使得我飘飘然起来。当清醒过来之时,屋里已没了那位COSER的身影。我冲莫无邪挤了挤眼,“喂,这么漂亮的客人,还说没人来?说!你和她是不是很熟?相当漂亮的女孩子,简直跟漫画人物一样,来来,介绍给我认识吧!”莫无邪敛去了笑容,呆愣愣地看着我,满脸疑惑。倒是一旁的追梦浅笑出声,乌黑的长发随着肩头抖动。半晌,莫无邪才回答我:“客人?谁啊?”
“你小子还装蒜?喂,那么漂亮的COSER,你竟然说她不是客人?”
切——不想把美女介绍给我倒也算了,假仙什么啊。我头一次觉得面前这个叫做“莫无邪”的男孩并没有我原以为的那么可爱,“喂,那么漂亮的COSER,你竟然说她不是客人?”
“不是?”这次轮到我发呆了,“那紫色的眸子难道是天生的?”
“不是。那是进入冥界的标志。”
冥界?那是什么玩意儿?漫画社团吗?我在心中嘀咕道,随后又问:“那红色的斑纹呢?”
“那是血迹啊。”
“那她背后的幻光和气流呢?不是干冰吗?”
“不是,那是灵气啊。”
“哦!原来如此啊。”我恍然大悟,随声附和。
但随后,“冥界”、“血迹”、“灵气”这几个词语的组合,使得我升起莫名的恐惧感。打了一个冷颤,我战战兢兢地问:“那……那个女孩是……”
“鬼啊。来找我帮忙的。”莫无邪微笑着答道。
“哦!”我终于恍然大悟,“鬼?嗯,不错,不错,我最喜欢灵异现象了……”
正当我大声赞叹之时,“鬼”这个中文字符所代表的含义,才逐渐传达到我的脑部,“鬼?!鬼!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
如果现实变得非现实了,那么就干脆躲到梦里去吧。记忆中这是SF大师田中芳树某本奇幻小说中的说辞——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能深刻地了解到这句话的含义。
依稀中,我好像做了一个遇见女鬼的梦。那是在一家名为“归去来兮堂”的自行车修理铺,里面还有两个怎么看都能凑成一对BL的年轻男子。嗯,嗯,一定是我看了太多的漫画,才编造了这么一个梦。不过论剧情上说,的确是不错呢。比自己清醒时所编造的任何一个小说都要棒——嗯,嗯,果然梦是恶魔的耳语天使的恩赐啊,可惜没有机会将这个梦继续做下去呢。
我一边大为惋惜,一边慢慢地睁开眼睛。
当雪白的天花板和柔和的灯光映入晶球体的时候,我终于了解到:原来有时候现实可以非现实到如同梦境一般。
“你醒了?”莫无邪笑盈盈地端来一杯茶,“这次我输了。”
大约花了两秒,我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直起身子,我在沙发上坐定,“我看见了鬼?”这是疑问句。
莫无邪只是笑,将茶杯递给我,才道:“我以为你能接受的。”
“唉——”我低下头叹了口气。原来自己也是叶公好龙。一直以为自己喜欢并渴望遇见灵异事件,但想不到真正遇见却吓得昏厥过去。
偏头望过去,只见莫无邪依旧笑得灿烂,而追梦则在唇边挂起嘲弄的微笑。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家店里从来没有客“人”的原因了。
“归去来兮堂”的店子当中,那扇红色的门是冥界和明世的通道。追梦是唯一能打开那扇门的人——这也是为什么追梦没有推托就自觉地去开门的原因;莫无邪则是唯一能进入那扇门的人。
因此,常常会有冥界的居民——那种称之为“鬼”的物种,前来请莫无邪帮他们传递一些东西。比如交一些物事给明世的人,或是给冥界另一边的鬼——这是因为,相当于明世一样,冥界也是有着宽广地域的,但莫无邪则可以无视冥界的空间规则,任意来往。
“所以,你们就是所谓的通灵者咯。”这句不是疑问,而是陈述。这也是我屈服于现实的表现。
莫无邪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先坐会儿,我把事情办完了就回来。”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因为他的手中正拿着那个女鬼给他的白色信封,而追梦也很自觉地为他打开了那扇红色的小门。
看着莫无邪消失在门那边,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对追梦露出一个苦笑。
冥界究竟是什么样子呢?是像民间所流传的十八层地狱,还是一如这边的社会有着街道和住宅,只不过居民的种族不同而已?
在平静地接受了现实之后,平日里累计的对灵异事物的兴趣又升了上来。我望向那扇紧闭的红色小门,开始臆想——……幽暗的天空,没有星辰和月光,大地上一片荒芜,有着紫色眸子的居民游荡在大街之上……
呸呸呸,既然是“荒芜”,又怎么可能有街道?!我不禁暗骂自己编造能力之矛盾。这时,敲门声及时中断了我毫无意义的联想。
“我回来了——”莫无邪站在门口笑着对我们道。阴冷的风从那边吹来,吹得我打了个寒颤,“我带了特产给你们哦!”“特产?”我疑惑道,不安感逐渐扩大中。
“是啊。”莫无邪笑得一脸灿烂,“我知道你一定很想看看那边的状况嘛。而追梦也很可怜,虽然能打开门,但却无法走进去。可惜我无法带你们过去,所以就带点特产,至少能让你们见识见识那边的事物嘛!”
“莫无邪……”我顿时感觉到鼻子酸酸的: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很大条的男孩居然这么细心和体贴。我走上前去,就要拍拍他的肩膀——
“等等。”追梦的声音冷冷地插了进来,这使我记起,他可能是莫无邪的伴侣。正当我准备收回手打哈哈蒙混过关之时,追梦却用带着浓重警惕感的语调继续道:“你所谓的特产不会是……”
一阵莫名的阴冷寒意从我的背脊上爬上来:该不会……
仿佛是为了验正我这个想法似的,一阵阵沉重而低沉的吼叫声从幽暗的门那边传来,并且还越来越迫近的样子——
“所谓冥界的特产……”莫无邪笑得一脸灿烂,向另二人眨了眨他明亮的双眼,一副善良无辜状,“所谓冥界特产,自然就是妖怪咯!”
晕。伴随着这个网络表现词在我脑中的具体化,我突然感觉到一种想哭的冲动——人世间最可悲的事,莫过于交友不慎啊……
就在我大为感叹之时,追梦的感触显然比我要现实得多。
“快关门!”他冲站在门口的莫无邪叫道——但这显然是多余的。当他忆起,只有自己才有能力开启或关闭这扇门,而拼命冲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大大的头颅奇异地从狭小的门中飞了出来。丑陋而低俗的五官组合仿佛是三流恐怖片中为恶心观众而存在的魔物。条条如蛆如蛇的软管状白色物体扎根于那肥硕的头颅之上,并且四处张狂地飘荡。
我依稀记起《山海经》和《搜神记》中都有提到这种名为“忽怨”的大头妖魔。但我从来不知道,这玩意儿竟然比书里描绘的还要恶心。
不过,现实的残酷显然不允许我有工夫做出审美上的评定。我大叫一声“妈啊——”,向玻璃的大门奔去。
然而或许我上辈子没积什么德,怎么推也推不开大门。幸而那忽怨并没有径直向我追来,我无奈地转过身,背贴着大门,缓缓向右边的大沙发靠去,企图能在沙发后找到一个藏身之地。
目光所及的范围内,忽怨正追逐着追梦和莫无邪,并且吐出紫色的烟雾。而那两个人正一边奔跑着一边——嗯?竟然是“剪刀·石头·布”?!
我惊讶地看着再次成为“幸运”者的追梦猛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抄起一把椅子狠狠地向忽怨砸去——
红色的血液自那爆出的额角迸射开来,白色的软管突然爆裂开来,增大了许多。
“好——”我大叫一声,期待着追梦继续给那怪物致命一击。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追梦突然一个踉跄,倒了下去。
“耶耶耶耶耶?”我惊讶地大叫起来,忘了此刻正是危机时分。而这大叫声同时吸引了莫无邪和忽怨的注意。
“那小子是充电型的——”莫无邪冲我大声解释,提醒我追梦那一天要睡二十个小时的习惯。
原来如此啊,不等我如此在心中大为感叹,忽怨径直向我飞来——
“妈妈呀——”我下意识地抱头蹲下,嘴中念念有词,从“嘛咪嘛咪轰”到“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显神灵”再到“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全部念了个遍,但是那吼叫声却丝毫没有停顿,反而越来越近——
“哐当——”玻璃的碎裂声在我的头顶炸开,紧接着碎片砸在我的身上。继而一声痛苦的吼叫几乎震裂了我的耳膜——
我睁开眼,转而望向忽怨的方向:已经冲出店外的它,在室外的大气中痛苦地挣扎着,原本丑陋的脸孔因为痛楚而更加扭曲。
最终,仿佛是顷刻间被分解了一般,忽怨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愣在那儿,良久。
然后,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头。
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僵在那里。
“别怕,是我啦!”莫无邪转而走到我的面前,露出灿烂的笑容。但突然,他撇了撇嘴,皱起了眉头一副苦恼的样子,“早知道就应该把拉门设计成往外推的形式了。唉——白白浪费了一块好玻璃。”
这就是我推不开门的原因?!晕。
当这个字闪现在我脑中的时候,我的行动已经早一步完成了这个指令——
是的。我晕倒了。
蔚蓝的天幕,明净得仿若人造蓝色钴玻璃。大街上熙熙攘攘,女孩子们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裙装——男生们最爱的季节到来了。
我,在墨镜的掩饰下仔细打量着女孩子们短裙下的美腿的无业游民兼自由撰稿人,在由家到大街的路程中逐渐从听话的闷葫芦转变为胡思乱想的观察者。最终,在那一家仿若咖啡厅一般的自行车修理铺——“归去来兮堂”的门口停下。
我伸手拉开了玻璃门——是的,门已经被莫无邪改成了外拉里推的模式——并且一如既往地跨了进去。这个时候,我的身份,已经转变为灵异现象研究者。
“呦,今天运气不错嘛!是追梦清醒的时候!”蜷在沙发上的莫无邪挂上与动作不相符的元气十足的微笑,冲我打招呼。而他的说辞则引来追梦不满的瞥视。
“那当然,”我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沙发上,“也只有追梦清醒的四个小时里才有工作嘛。”
“呵呵……”莫无邪笑得一脸灿烂,浅褐色的眸子亮晶晶的,“我决定改行咯!”
“改行?做什么?”我对莫无邪的突发奇想向来不抱什么希望,不过至少在礼节上还是得应和一句。
“做、邮、差。”莫无邪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帮冥界与明世、帮冥界与冥界传递邮件。这主意不错吧,这才是物尽其用哦!”
“耶?真的不错嘛。”这倒是我真心的赞叹,然而追梦显然并不满意的样子。
“靠这名目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工商局注册吗?”
不过莫无邪并不把追梦的讽刺放在心上,一股脑儿地跳了起来,蹦了两下以充分验证沙发弹簧的质量。举起手,莫无邪笑得灿烂,大声宣布:“归去来兮堂邮局,开业咯!”
就在追梦冷笑一声作为回答,而我象征性地拍了两下手作为鼓掌之时,微弱的敲门声,从那红色小门处传来——
魔幻邮局的工作,就此开始。
第一章 意料之外的吼叫
伴随着优雅的钢琴曲以及浓浓的黑咖啡香气,明亮的厅堂里满是一种小资情调。人烟稀少,环境幽雅,装修也得体大方,这样的场所,正是都市白领一族们所青睐的休闲场所。
“吱咯——吱咯——”
在舒缓得几乎让人睡着的钢琴曲中,一种不协调的声音从某处散溢出来,并且有越来越响的趋势。
我微微皱起眉头,却依旧懒得张开眼睛,挪了挪身体,伸手抓起一只用作靠背的垫子,将它放在耳旁,好挡去大半的声响。
“吱咯——吱咯——”
然而,似乎某人完全没有收敛的意向,反而越来越起劲的样子。我认命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直起身来,瞪大了一双熊猫似的眼睛,四下搜寻查找声源,并发誓会等追梦醒后,拜托他将这个扰人清梦的家伙,直接丢到灵门的那一边去。
看来……不需要等了。
看见那个有着蓝色长发的家伙正坐在一边悠闲地喝着香浓的咖啡,我再度认命地叹了一口气,随后侧过头来,没有好气地注视着这个满脸微笑的大男孩,“够了。下次你可以换个正常点的方法叫我起床吗?”
“哦?!你醒啦!”
莫无邪微微扬起唇角,在笑容中注入了太多的灿烂和顽皮。虽然这张脸蛋很容易让人遐想万千啦,但是这小子的动作却十足让人有揍人的冲动——他依然坚持不懈地挪动着屁股,在宽大而柔软的真皮沙发上蹭出“吱咯”声。
我只有乖乖地妥协,伸出双手上举并低下头来,一副投降状,“拜托,小莫啊,你饶了我吧。我发誓下次不会在追梦醒来的时候睡着了,OK?不过……”投降归投降,但苦水还是要吐的,“你忍心吗,人家昨天晚上赶稿子很晚唉,几乎一夜没合眼,只不过是想小睡一下下啦,今天晚上还要继续写稿子……”
然而,原本坐在一边静静喝茶的追梦斜眼瞥了一瞥,状似悠闲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哦?原来又有大作产生——如果你愿意打扫一个礼拜店堂的话,我会考虑拨冗看一看你那玩意儿的。”
换而言之,除非我倒贴,否则我的文章,他是瞧都不会瞧一眼的。
这个¥#·#*%¥!
我在心里暗暗咒骂,顺便问候了一下追梦的祖宗。然而,脸面上我却无法表达出愤怒——废话,没他高没他壮又没他帅,我又打不过他,傻了才会当面跟他翻脸咧。
不过,这家伙的弱点可是好掌握得很。一天要睡上二十小时的怪胎,睡着就跟死猪差不离啦——改天我去买上一扎子马克笔,就等他睡着后……嘿嘿,大肆涂鸦一番,看他会有什么反应,嘿嘿!
当我在心中将报复方法演练了数十遍之时,追梦只是以冷淡的眼神向这边瞥来,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让我的心理复仇好没有成就感。
一瞬间,店子里安安静静的,正巧也是一首钢琴曲结束的时候,而平日里最为喧哗的莫无邪竟然也一言不发,只是在那儿呆呆地坐着,甚至还保持着身体微微前倾的状态,似乎下一秒正准备重重地坐到真皮沙发上,再次弄出恼人的声响。
“好难得啊,”追梦又闲闲地张了口,“难得两个问题儿童统一步调地无言,我还以为上帝终于开始眷顾我,将二位变成哑巴了呢。”
“问题儿童,谁啊?”我佯装不明白他话里的刺儿,随后反唇相讥,“哑巴这店里是没有,睡猪倒是有一头,还懂得喝咖啡咧。”
追梦无言地斜了一眼过来,满不在乎地继续啜一口咖啡。对于他来说,似乎一天二十个小时的睡眠状态是完全正常的事情,并不值得遭人口舌。
一天睡二十个小时耶!换作是我,早就睡怕了!其实,我一直在想:对于只有四个小时清醒时间的追梦来说,也许睡梦中的世界反而较为真实,而这个有我与莫无邪的世界,对于他来说,恐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梦境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这个想法很让人厌烦。于是我拼命甩了甩头,想把这个莫名恼人的想法抛出天外。
“喂,”好半晌,先前一直神游的莫无邪才又开了口,随即便是“吱咯”一声,那是他重重坐下时,沙发所发出的抗议,“刚刚,我就一直在想,店子里没有人来,是不是我们的宣传工作不够啊?”
“宣传?!”追梦轻轻地冷哼一声,“是发传单还是电视广告?干脆咱们想点气派的广告词好了——‘想为你死去的家人送上思念吗?归去来兮堂魔幻邮局,真诚为你传送信件包裹,安全可靠,是人是鬼都放心!’这个广告怎么样?”
“耶?!真的很棒哎!就这么招!”令我料想不到的是,莫无邪竟然没有听出追梦语气中浓烈的挖苦和讽刺意味,反而兴奋地打了个响指,表示赞同。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作为一个常识论者,认识莫无邪这种非常识人士,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哦?好?”追梦的眉毛轻轻上扬,那是一种轻蔑与嘲讽的混合体,“很好啊,再去工商管理局注个册,就说咱们除了纸钱和贵重物品没本事帮忙捎去地下之外,一般信件物品都可以承办。顺便改个名字,就叫‘魔幻物流公司’,免得和国家邮政局纠缠不清,顺便再请一个法律顾问,免得到时候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还要打官司咧。”
这下子,连迟钝的莫无邪都听出了追梦语气中的不屑。只见他摊了摊手,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那眼光之中明显地是在询问:今天追梦怎么火气这么大啊?
我怎么知道?或许是起床气吧。我也用眼神回答他,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揣测。
“唉——”一声叹息从莫无邪口中逸出,而他整个人,则像是蔫掉的鱼,无力地躺在大大的沙发上,四仰八叉。
总而言之,闲散的时间和安静的空间,证明这个“魔幻邮局”正处于白手起家创业时期的最艰难处境。没有办法堂而皇之地进行宣传,事实上,这家所谓的店铺还是挂着先前按法律步骤申请到的自行车修理铺的营业执照——换而言之,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
其实,我也是很赞同“魔幻邮局”的开张啦。毕竟,比起一个名不副实的自行车修理铺,为幽明二界传送信件物品这实在是一个物尽其用的好想法。
但是……为什么没有相关法律法规,可以保证我们这些超常规工作者的生活问题呢?
“也许,当铺子干不下去的时候,我可以考虑去申请失业保障金……”我抓了抓头顶原本就凌乱的头发,口中喃喃自语道,“不过,在这之前,我觉得追梦说得对,也许申请注册‘魔幻物流公司’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依旧是挂别头卖狗肉,但这次好歹是换了个狼头。比起羊来,至少跟狗的亲缘关系要近一些吧。”
追梦无言地斜了我一眼,随后,原本帅气的面容,此时很不顾形象地冲天上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可以说,在我人生二十多年之中,最让我感到惊诧的事情,莫过于稀里糊涂地来到这家奇怪的店铺、并认得两位非正常人士了。
至今,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当初我第一次来到这个铺子时,曾有过N次下巴砸到脚背上的惊人举动,并且还伴随着几次昏厥状态。
我曾经以为,我这一辈子,是不会再遇到比这更奇妙的事件了。然而,事实证明,当时的我,目光实在太过于短浅——
因为现在,我那好久没有活络过的下巴,再一次掉落下来。
“您……您是说……您是来我们这儿寄信的?”
不能怪我结巴,换上是谁在这会儿,都不会太正常的。
因为,竟然有人,有个女人,有个漂亮的女人,从店铺的正门大大方方地推门进来,要求我们帮她向地下的老爸寄封信去。
真的是客人哎!不是从红色小门里“飘”来的不明物体,也不是误打误撞走错门的路人甲,而是冲着我们的服务到来的客人!
刹那间,我有种想哭的冲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莫无邪见到我时,会那样的激动了。
我偷偷作势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幻想中的虚无泪水,又瞥了一眼一边的莫无邪和追梦。
后者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而前者正是一脸星光灿烂,大大的眸子里有晶莹的水光闪啊闪的,就差没有直接扑上客人这儿摇起那不存在的尾巴了。
面对我和莫无邪不寻常的殷勤,要求寄信的小姐眼中闪过一丝防备。半晌后,她选择了与表情最为平淡的追梦说话:“先生,请问这儿是‘魔幻邮局’吗?哪位姓‘莫’?”
漂亮小姐在说到“魔幻邮局”四个字的时候,嘴角有丝不自然的抽搐。
追梦静静地点了点头,而这时,一边的莫无邪凑过脸来,一巴掌将追梦的脑袋推到了一边,继而向客人露出灿烂至极的笑脸。虽然他那嘴角太过夸张的弧度,让小姐有丝防备,但是灿若星河的眸子里所包含的真诚与期待,又让对方莫名地放下心来。
“我就姓‘莫’!小姐,我才是这里的店主啦!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就好了!”莫无邪笑脸迎人,就算有什么不安定因素,也会因为他的笑容,而显得一切理所当然。
“是这样……我想来寄信……”谢过莫无邪递过来的咖啡,原本干练白领女性的形象,此时却在这一个半大男孩子的笑容下,变得软化,再软化。然而,我可不希望被这样吞吞吐吐的语气将工作拖延到漫长的明天,于是我打断她的话,率先说出自己的疑问来。
“小姐,你是怎么知道咱们邮局的业务的?”一边询问,我自己也在一边揣测,“不至于是托梦吧,哪有这么玄乎的事情?”
“……什么?”
从小姐呆呆的表情来看,不难推断出,我先前的猜测是完全错误了。但是,这更令我疑惑起来:难道这个才开的邮局,知名度有可能那么快地上升吗?
半晌,那名小姐好像才明白过来,我刚刚在问什么一般。继而,她开始回答我的问题,只见她看向莫无邪,“这是我奶奶的意思,她说这一带,会有一族姓‘莫’的人家开的店子。不管挂的什么招牌,有信找他们寄准没错。”
哦?还有流传下来的名气嘛。我眯起眼看向莫无邪和追梦,明显,他们有些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不过,对于这个,我可以稍后再询问细节。
不过“姓莫一家”,这种形容倒还真像是祖祖辈辈都干这种奇奇怪怪事情的。难道……这玩意儿还有子承父业这种说话?
我摸着下巴思考,等到再回过神来,莫无邪与客人的交易好像已经完成,“谢谢光临,邮寄费用一共是70块,算上10块的咖啡,一共是80元。”
莫无邪笑得灿烂,伸出一只手在客人的面前,却显得丝毫不尴尬。这种厚脸皮,说实话我是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乖乖!还真不便宜咧!我在心中暗自估价,然而那位小姐却丝毫不在意这样的价格,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将钞票递上莫无邪的手。
而莫无邪则攥住票子,而后笑得更加灿烂,“那么,小姐您好走,明天欢迎您再光临,我们会给您答复。”
哦?明天还有下文啊。我挑一挑眉毛,毕竟,这可是我所见到过的邮局第一笔生意,运作规矩什么的可是完全不懂。看来,要观察要学习的,还多着咧!
送走了客人,追梦非常自觉地走去打开了红色的小门,一边瞥了一眼莫无邪,淡淡地说:“给你两个钟头的时间,两个钟头后再不回来,我可就直接睡了。”
那……万一两个小时回不来,没有追梦开门,岂不是要在幽界待上一整夜?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一边向莫无邪瞥去怜悯的目光,一边大为感叹追梦的薄情寡义。我一直以为:遇上莫无邪,是我的交友不慎;谁知道,莫无邪遇上追梦,这也是很不慎很不幸的啊。
我作势用袖口擦了擦眼角虚伪的泪水,算是为莫无邪的悲惨而默哀。谁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抓住了我——
“走啊!”莫无邪看着我笑,亮闪闪的眼眸中,仿佛有灿烂耀眼的星河。
“啊?”我一愣,拭泪的动作僵硬在那里,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和我一起下去啊!”他笑得依旧灿烂,灿烂到似乎这是理所当然,是世界上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哦。”我习惯性地应允,随着他的动作起身,被他拉着走向红色的小门。
等等!门!红色的小门!他说的下去,该不会是……
“哇!不要啊!”我死命抓住门框,决定抵死也不放手,“你不是说,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下去的吗?”
“但是,如果是你的话,就绝对没问题,而且我可以带着你啊。”
莫无邪笑嘻嘻地忽视我的挣扎,用他与外表不相符的力气将我往门内拽。而我则用两只爪子死活拉住门框,打死也不能被他拉下去。
“不要啊!我不要下去!我不要被关在那里一晚上!呜……”这下,我真的哭出来了。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是未到伤心时。可是我现在,好……好伤心啊,呜呜呜呜……
“……”这次莫无邪没有回话,只是用力提着我的衬衫后背死拖。
紧接着,我依稀听见衣服破裂的声音:天啊,我可怜的衬衫啊,即使是40块一件的便宜货,也不能这样被虐待吧!
“追梦,救救我啊!”
眼看着自己的手越来越滑,我向一边抱着手臂冷冷看戏的追梦求救。
很好,他动了,走过来了。
然而——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留黑色长发的帅气男子,以极为优雅的动作,轻轻拉动门把,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砰!”
伴随着摔门的声音,我的手上传来强烈的痛感。我瞪着两双红肿成萝卜的手,泪流千行——
其实,还是我最不幸啊!说起交友不慎,没人会惨过我……
这是我被莫无邪拉入黑暗之中的时候,唯一的感叹。
没有日光的照耀,整个世界却有一种奇异的柔和光芒,将每个角落照亮。那是一种既不耀眼也不昏暗的亮,柔和得仿佛是凭空而出的月轮挂在大街的每个角落。
街道上,也是熙熙攘攘。房屋大楼树木花草一样不差,人们——不,是“灵”们悠闲地压着马路,偶尔相熟的灵见了面,还互相打起招呼外加唠起嗑。
这里的整个世界,似乎都是安宁而祥和的。
这……就是灵界吗?那个被世人称为“冥界”或“幽界”的地方?
我一直以为,地下的世界,会像人们的迷信传说中那样,是一个有着十八层牢狱的可怕地方。然而,在亲眼见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震惊了。
这里是一个没有纷争的世界,简直可以说是和天堂一样,只不过这里的灵没有翅膀,而且每一个都并非神仙或天使那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而是就像生前在人世生活一样,只是更为恬静。
“喂,”我轻轻拉了拉莫无邪的衣角,手心里全是汗,“这里……真的是地下吗?”
“是啊。”莫无邪微笑着看我,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好……好平庸,没有想象中的刀山油锅,却非常温暖而安宁,仿佛是抛除了所有杂念的人界。
莫无邪看出了我的想法,微笑着解释:“当然会是这样,其实,这里和上面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差别,反而是上界生活的延续。只不过,看穿了生死之后,他们已经不再眷恋于物质,所以也就不会有人界的那些纷争和烦恼了。”
那……不是像世外桃源一样?
我吞了吞口水,却突然想到令一个问题:“那你上次带回去的怪物呢?”
“啊,那个啊,”莫无邪挠了挠脑袋,“其实,那个是这里的野生动物,只有在极为偏远的地方才能找到。上次我是特意带特产回去给你们看的嘛。”
忍……我忍……忍字头上一把刀,我忍得快内伤了。收紧的拳头可以证明,我现在多么想揍人。
这家伙的意思是说,他特地大费周折地找来那么个该死的麻烦东西。无论“嘛咪嘛咪轰”到“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显神灵”再到“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都打击无效,差点害得我死翘翘的只是个特产!
若不是考虑到一会还要让莫无邪带我回上面,我发誓,我一定一拳打肿他那张无所谓的笑脸!
不过随即,作为一个灵异现象研究者,并且作为一个三流小说家,我的脑海中又蹦出另一个问题——
“按理说,他们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在这里也就该是什么样咯?”
“是啊。”莫无邪依旧微笑,似乎这是他唯一的表情一般。
“那么……”我吞了吞口水,说出自己的猜测,“如果是在这里亲人相聚,那么,外表上,他们也可能因为逝世的状态不同,而在这里产生不同的情况咯?”
“……”莫无邪的笑容收敛了下去,用一种不理解的困惑表情看着我。
“嗯,怎么说,打个比方吧,”我拍了拍脑袋,希望自己可以顺利组织好语言,“比如说,父亲在30岁时候辞世,儿子却活到70岁,那么,在这里相见之时,老人不是得喊青年人‘爸爸’?”
难得的,莫无邪露出了与平日不相符的苦笑:“你说的没错……”
不知道怎么的,我确定,在那一刹那的苦笑中,我看到了莫无邪眼里一闪而过的悲戚。
我是从来没有想到过,地下的生活会和上面一样啦。所以,我也从来没有担心过地下的人口膨胀问题。根据莫无邪的描述,我才了解到,“轮回转世”这种说法,其实只是谣传而已。事实上,在这里,大家都是延续着生前的日子,并且将之描绘成一个更加美满的未来版本。
但是,若没有轮回转世,这里的地方,够挤那么多人吗?难道地下也会闹人口——哦不,是“灵口”爆炸?
当我将这个疑问告诉莫无邪之时,他几乎没有笑得蹲到地上去——
“这里是精神的世界。灵体就是一种精神体的存在,而所有的物质都是由精神幻化而来。也就是说,这是一个靠‘想’就可以得到一切的世界,土地也是如此啊。当一个灵有所要求的时候,只要他去想,就会如愿以偿。但是,谁都知道,这不是真实存在的,包括他们自己亦是一种缥缈。”
莫无邪的解释,其实我并不能完全听懂。可是,当我听到“靠想就可以得到一切”的时候,我不禁在心里咋舌:乖乖!这比共产主义按需分配还厉害!
然而,仔细一想之后,却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无的精神存在,也难怪这里没有任何的利害关系和物欲追求了——只是,这样,究竟是幸运抑或是不幸呢?
我没有办法做出回答。只是默默地跟着莫无邪穿梭在这由精神而构筑的街道上,寻找一个素未蒙面的灵体。
莫无邪似乎是很习惯于这样的“寻灵”工作。虽然他无法凭“想”做到一切,但是灵就不同了。所以他一路上微笑着与“灵”聊天询问,很快就找到了委托主顾老爹的屋子。
那是一间平凡的小平房,仿佛是80年代初期,那种很平常很平常的屋子,没有花哨的装饰。
我大为感叹着屋主的浪费以及不懂得利用本领——毕竟,这是一个靠“想”就能获得一切的世界,就算他要建帝国大厦都没问题,怎么就想出了这么个平凡的小屋子呢?
我稍微有些疑惑,一边看着莫无邪轻扣房门。
不一会,有人来应门了,伴随着古旧的门“吱”的一声响,一个约莫五十岁的老人出现在我们面前。
背稍有佝偻,脸上倒也没什么褶皱,只是中等的身材配上了一个庞大的啤酒肚,似乎有些不太相称的样子。再加上红彤彤的酒糟鼻,一看就知道是个老醉鬼。
然而,令我惊讶的是,老人眸子里的清亮与矍铄,却与外表的醉鬼状一点都不相符。
“年轻人,”老汉对着我笑道,清亮的眼里有着盈盈的笑意,“我已经很久没碰酒了。”
哇!好厉害!连我在想什么都知道!当“灵”还真方便!
我一边感叹,一边拼凑出事情的大概——这老汉生前一定是个醉酒老头,下来之后都没个身体了,也就不害怕那酒虫子。但是无奈骑鹤之时,因长期酗酒变成这副尊容,所以下地来也就没得改啦!
大概是我猜得没错,老人微笑着看我一眼,随即转向莫无邪,“请问,莫家人会来,表示有我的信件吗?”
嗯?莫家究竟是什么来头,很有名嘛。我又开始以编造小说的架势,在心中盘算出种种可能,并且对于种种猜测乐此不疲——真相只有一个!我以我爷爷的名义发誓,一定要找出真相来!
“是的,老人家,”莫无邪的声音有着不同寻常的温柔,我偷望了一眼,只见他的笑容依然是那样充满活力而灿烂,“是你的女儿托我带来的。”
“女儿……”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些颤抖,随即拉上了莫无邪的手——这一点,莫无邪先前向我解释过:真实世界的物质是无法留存在精神世界的,所以,他则是灵媒,通过他,信中的内容,就会以当事人当时的心境与语音表现出来。
看着原本精神矍铄的老人,突然因为激动而变得颤巍巍的动作,我立即上前帮忙扶了他一把,却发现扑了个空。
失落的笑,慢慢爬上我的脸来:毕竟,我不是莫无邪,不是灵媒。在这个世界中,我只能是观察者。于是,我抱起了手,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老爸……”带着颤抖的语调,从莫无邪手中的纸片上传来,听得老人浑身一颤。
哇!好感人!我可以预期到接下来的父女情深,于是率先在眼中蓄积上丰沛的泪水,准备在恰当的时机,声泪俱下——“……你这个死鬼老头!醉死最好了!”
咦?怎么跟预期中的父女情深不太一样?!
我诧异地抬头,硬生生将先前蓄积好的泪水逼了回去。竖起耳朵再听,这的确是那位漂亮白领小姐的声音没错啊,只不过可以用“暴怒”来形容,而且声音提高了八百度不只!
这一阵怒吼,炸得我耳朵一阵嗡声。而街道上,邻家的灵们也纷纷探出头来,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老人只有尴尬地赔着笑脸,冲邻居们致意。
“……混账老爸!一天到晚就是酒、酒、酒!少喝一顿你会死啊!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有你这种混账醉鬼爹!叫你戒酒你偏不听!还学什么酒仙李白吟诗作对!你知道不知道那家伙是捞那什么劳什子的月亮,醉死在江里的啊!你竟然跟这种酒疯学!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你非这么醉死不可!还真给我料中了吧?人家捞月亮,你去捞什么太阳!混账老爸,你没个知识也要有点常识,没个常识也要懂得掩饰好不好?就这么硬生生跳下去了,醉死了活该!”
暴吼的声音实在是太响了,以致于周围的邻居,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老人醉死的全过程,并且开始偷偷发笑中。我瞥一眼老汉,只见他的脸已经红得脖子根了。
事到如今,我开始有点可怜那个老汉了。这做女儿的怎么这样,抱怨声这么大,说出这等糗事,以后还让不让老汉在邻居中间做人——不,是做“灵”啦。
“……可是……”第一轮训话抱怨完毕,信纸上的声音骤然间减小不少,仿佛是当事人在写信之时有所踌躇。
听到声音有所缓和,周围的邻居们也就非常有经验地知道,下面就是人家父女的私底话啦。于是,都纷纷回到家中,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可是……可是,就是你这种混蛋老爸……还是……还是有点用处的——真的只是一点点,我发誓,若不是在用煤气的时候,我绝对不会想起你……”
老人的脸立刻垮了下来,眼中有水光闪啊闪的,“她……她竟然只有在换煤气包的时候,才会想到我这个曾经的苦力……”语气中带着极度的悲痛。
“拜托!”我斜他一眼,“现在都不用煤气包啦,老土!现在都是直接用煤气灶了。你想想看,她每到用煤气都会想到你,那么一天至少要想那么个两三次咧!”
“……可是,也可能是叫外卖吃,就不用煤气灶啦……”莫无邪一心二用,小声地反驳,被我狠狠地瞪了一眼,进而立刻收声。
不过,似乎老人家并没有听到莫无邪的补充,原本就要流出泪花子的两眼,顿时变得贼亮,用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紧盯着我,“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啦是啦!”我拍了拍胸脯保证,老人顿时由沮丧颓废变得欣喜万分,接着听信——
“……真的只是有一点点想你哦,你也别太得意——其实,我想说,我结婚了,是和你不喜欢的那个小子,对,就是那个不陪你喝酒的家伙啦。你先别黑着一张脸,等我说完——”
盯着老汉黑掉的半张脸,我不禁在心中大为感叹,这做女儿的,还真了解她老爹。
“……他不陪你喝酒不是不尊重你,他喝酒我才要踹他跪算盘呢!我可不想我老公跟我老爸一样,醉死在湖里,要我拉拔大一个十几岁大的女儿——所以哦,你要是因为他不喝酒就不喜欢他,小心我一辈子不烧纸钱给你!”
这个威胁不太有力嘛,纸钱只是一种民间习俗啦,这个世界哪里用得到啊!
刚刚了解的常识,让我得出以上结论。但是,那老汉似乎还是被这个威胁所吓到,眼中露出惶恐——
直到这时候,我才在瞬间突然明白:原来那些烧纸钱的行为,并不能称为迷信思想而完全加以摒除,这只是……只是一种对亡人寄托思念与哀悼的形式,罢了。
“……所以哦,你要喜欢他哦。毕竟——虽然你是个混账老爹,又是个大醉鬼……不过,女儿的婚姻,还是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老汉的身子有些颤抖,再颤抖。而我和莫无邪只是默默注视着他,看他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脸,然后一言不发……
“谢谢你……”
在回程的路上,我向莫无邪道谢。是他让我看见了这世间感人的一幕,我觉得,我能来到这个奇异的世界,是我的一种荣幸。
“呵呵……不用谢啦!这是我应该做的!”莫无邪灿烂地微笑道,而我则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心中洋溢着感激之情——不愧是哥们!莫无邪这兄弟,咱交得值!
“哎呀!”莫无邪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尖叫起来。
“怎么了?”我好心问道。
“我忘了看时间……两小时过了……”
哦,那么就代表着,得到明天追梦醒来,才会打开这里的门咯?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过随即平复,这么美好的一个地方,其实多呆一晚上也无所谓啦。
“哦,对了……”莫无邪说得很轻柔,很动听——
“哥们!有什么事情直说!”我回答得豪气干云。
“不如……我们去那个有野生动物的地方睡吧,我好怀念这里的特产哦。”
“……”
天啊!我不要这么个哥们啦!说到交友不慎,还有谁能惨过我!
一路上,我无语问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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