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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直以来,这个女儿让她有太复杂的感情,不知如何面对、亲近她。关于她的事,或许下意识里,也是刻意地不去问吧……不想面对和深思……

“可是我婚期快接近了耶!”叶婕妤不悦地嘟囔。

“不然怎么办?我们也不好主动开口去问她啊……”或许是和那男人又吹了,她没提,他们也就不好再提起搬家的事了。

“是她自己答应的,我们又没逼她,也是她自己说要搬出去,把房间让出来给我当新房,我们才没再物色房子的,她这样出尔反尔,不是存心耍人吗?”

“小婕,妳小声点,别让妳姊听见了。”

“妈,这件事妳也同意的,不是吗?”

“是没错……”

“那妳去跟姊说嘛!”

“妳让我再想想看……”

她没惊动任何人,悄悄转身回房。

躺在床上,睁着眼,一夜难眠。

她有心事。

今天随车的老师不是她,一一将小朋友送上娃娃车后,她就一直坐在游戏区的秋千上,动也不动地发呆。

她心情不好,从眼神就看得出来,虽然弹钢琴带小朋友唱游时,笑容还是很灿烂,一整天声音仍是轻快而活力十足,表现无懈可击。

他没有办法走开,步伐不受控制地走向她,站在她身后许久,她竟丝毫未觉。

“坐好。”

“啊?”突然冒出的声音,小小惊吓到她。“你——”

“我帮妳推秋千。”

咦?

她感觉身后的厚实掌心贴上她背脊,轻轻推动。

以前,她心情不好时,爷爷也会带她去公园,替她推秋千,然后她就可以笑得很开心……

现在爷爷不在了,她情绪低落时,不晓得该去哪里、该找谁说……

爷爷说,只替她推秋千,是这样全心的独宠,让她受再大的委屈都没关系,湛寒的举动,让她想起了最爱她的那个人为她做的事,眼眶微微发热,竟有了想哭的冲动。

他的臂膀很有力,每一记轻推都沈稳笃实,一下又一下,规律地推着。

爷爷年纪大了,她逐渐长大后,担心他体力不能负荷,推没几下她就会假装心情变好,赖上去撒娇,怕累着了他。而湛寒可以沈默地站在她身后不间断地为她推秋千,她没喊停,他就一直重复同样的动作,让秋千一再地荡高、再荡高,彷彿这样她的心情也能随着秋千一起飞扬起来——

“湛寒,够了。”

他停手,看着秋千缓缓荡下,直到恢复平寂。

“你坐啊。”她指了指身旁另一个秋千,他表情似有些迟疑,于是她主动伸手去拉他,补上一句。“至少看在我每天给的点心上,陪我说说话。”

他终于拔河完毕,结束激战的内心戏,在她左手边坐下。

“手痠吗?”他少说也推了半小时吧?

她太沈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太想念爷爷、还有那段有人疼惜的日子,便自私地想将如此珍贵的感觉延长更久一些,催眠自己还是有人疼。

“不会痠。”他僵硬地抽回手,没让她指间的温度停留更久。再久些,他就会舍不得放了。

叶容华耸耸肩,没将他的拒绝放在心上。反正不是第一次了,这人本就如此矛盾,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再深入探究,又会觉得他眼神多情,处处护怜。

他不知道,他的言行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吗?

“心情——好了吗?”

就像现在,虽然语调平冷,但是不在意又怎会察觉她心情如何?没有关怀又怎会一再确认她是否安好?

她没有回答,反问他:“湛寒,你有亲人吗?”

“有……族人,但不往来。”且多已入轮回数次,也许仍在畜牲道,也许转世成人,千年后的今天,早已毫无关联。也或许有那么一、两个如他一般的造化,得以熬过三劫五难,修得人身,但这些都与他无关。

“是吗?那你的族人对你好吗?”

“不。”无人对他好,他也不曾为谁付出。蛇族一向淡情,生死造化,各自随人。

“从来没人真心待你好吗?”这样看来,他比她更需要安慰呢!

“……有。”唯一的一个,让他千年来,一步也不舍得从她身边走开。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很温柔,很有孩子缘,很会教小孩,以后一定是个好母亲。她对谁都好,总是贴心地为人着想,心肠柔软,连对小动物都好……”湛寒凝视她,不自觉说出他眼中的她。

叶容华被他灼灼的目光瞧得颊容发热。“你把她形容得真美好。”

“她是很好……”无人能取代。

她垂眸。“有人肯对你好,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他们没有理由要求别人付出,而愿意主动付出的人,怎能不珍惜再三?

“我说完了,妳呢?”她还没有回答他。

“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一整天,全幼儿园没人发现,不是吗?

“我有眼睛。”他奇怪地回答。有眼睛看怎么会不知道?

她瞒得过任何人,瞒不过他,甚至闭上眼睛不看她,胸口微微的闷痛也能感应到她此刻的情绪。

“……”很标准的湛寒式回答,她却笑了。

原来一直有个人与她心意相通,她其实一点都不孤单。

她不知道他怎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三言两语便让她心情好转。

“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妳说。”不管任何事,只要她开口,他会做到。

“不用一副慎重得准备上刀山下火海的样子,我只是想请你陪我去找房子。我想搬出来,在附近租房子。”单身女子去看屋,总得有个男人陪同,顺道也能给点意见。

对,她有说过要搬出来,而且是搬去跟他住……

只是现在,不可能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拿起手机拨给孙旖旎借车。

孙旖旎说,她的车前几天又让临江那个朽木给撞烂了,只剩下机车。

于是他多要了一顶安全帽,载着叶容华穿梭在下班车潮中。

看了第一间,格局不好,环境又吵杂,被他否决。

第二间,湿气太重,她留意到墙上的渗水痕迹,不想下雨天来个锅碗瓢盆大作战,她否决了。

第三间,老公寓保全不佳,位置偏僻,巷道又窄又暗,常有游民聚集,若是女子夜归,非常不安全,而且——离他太远。

第四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租金又开得合理,只是得与房东同住,而这个房东,一开始打量她的眼神就让她不舒服,她拉着湛寒落荒而逃。

第五间,他一进门,连看都没看,就拉着她走人。

“湛寒、湛寒——你走慢一点!”被拉着走的叶容华一脸困惑。“我觉得那里还不错啊,你怎么……”

“阴宅。”走得够远了,他才停下脚步,回头说。“里面死过人,不只一个。妳想成为下一个吗?”

叶容华瞬间毛骨悚然。“你——”

“对。”知道她想问什么,没隐瞒地点头。他是看到了,看到屋子里虎视眈眈向她伸出手的冤魂,因为他冷冷地瞪视,才没靠过来。

那些鬼魂可没绮情街的友善可爱,还会帮你看家抓小偷,他们要抓的是替身。

“好好好,你不用说更多,我听你的。”她头皮全麻了,主动跳上机车后座,催促他快离开。

一路看下来,没有一间合意的。

回家的路上,她看起来很失望,可是还是强打起精神,扬笑轻快地说:“跑了那么多地方,肚子好饿,我请你吃消夜,你想吃什么?”

他选了她最常去的小吃店,点了炒米粉、鱿鱼羹。她常常会交代老板别加香菜,偏偏老板很健忘,每次一忙起来就会忘,所以后来东西一端上来,他们都得自己捞掉。

捞完鱿鱼羹上的香菜,再将炒米粉上的豆芽菜挟过来——不是现炒的青菜她通常是不吃的。

叶容华托腮看着他的举动。“你知道我吃什么、不吃什么?”

常常一起用餐,怎会不知?以前都是这样做的,他太习惯。

迅速解决完盘中的炒米粉,见她断断续续吃不到一半,手边翻着随身的记事本,上头的租屋记录一个个被打上大×,表情似乎很苦恼的样子。

“不用烦恼,我那里给妳住。”

“咦?”她抬起头,颇意外。“你——”

“我要搬走了,妳可以去住那里,我会跟孙旖旎说一声。”他补充说明。

如果她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的话,就去住他那里,孙旖旎也会帮忙照顾她,比在家当隐形人被忽略还要好。

什么他要搬走了,根本就是想把住处让给她吧!要真打算搬走,为什么一开始陪她去找房子时不说,在她找不到理想居处正烦恼时才来说?

他不是一个擅说谎的人,拙劣谎言一戳就破,但却让她满心感动。

“你真的是一个很没心机的人呢!”

什么意思?

不待湛寒发问,她起身结完帐,笑笑地拉起他的手走人。

送她回到家门前,不忘再问一次:“妳什么时候要搬?整理好说一声,我来搬。”

“再说吧。”她挥挥手,进屋去了。

这样算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湛寒不太明白,可是却感觉到,她心情似乎变好了,不再沈重地罩满乌云。

她开心,那就好了,他懂不懂,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