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生离死别
从阴山到大理,的确是一条漫长的路,从漠北到滇桂,几乎贯穿了整个中原大地,尽管容泽把路线再三缩减,前面的路还是那样遥不可期。可是书锦的信催的紧,明正帝已时日无多,潇夜璃不免心焦。
“还有多远?”潇夜璃撩起帘子询问车夫,车檐四角上的风铃被微风拂起“玎玲玲——”的悦耳之声。
“绕过这座山就到大理境内了,姑娘莫急。”车夫回过头来咧嘴一笑,赫然就是三年未见的容辞。虽然还是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但行为处世已比三年前成熟干练的多,俨然一派大将之风。
此行,为求隐秘,潇夜璃只带了蓝暖,而容泽舍弃了银翼十二卫,单由容辞随从,一行四人,轻装简行,一路行来,倒也顺畅。
“小姐。”蓝暖含笑递过一杯茶,“开始还犹豫呢,这会子倒是急的不行了。”
未防马车颠簸,车上的器皿都是由磁石做成,泡出来的茶自然比不得那些名贵的瓷器,但这已不是各人关心的事情了,出门在外,只能一切从简。
潇夜璃接过茶饮了一口,闷闷的皱着眉头,也不反驳蓝暖的打趣。
容泽见状微微一笑,掀起帘子问道:“这是什么地界了?”
“回少爷的话,这是无量山附近了。”容辞回道,手上却不停顿。
沉吟了半晌,容泽果断道:“在前面一里之外转山道。”
“是。”
“容泽……”潇夜璃微呼。
“没事的,天黑之前就能到了。”容泽冲她微微一笑,止住了潇夜璃未完的话。
尽管容泽的微笑让人心安,可潇夜璃的心里却隐约有一种不祥之感。
这一路走来,他们走的都是官道,虽然费时,但官道开阔,又有行人,相对安全。如今转入山道……潇夜璃不禁想起书锦的信。
自明正帝病重之后,朝野上下一片动荡,党派之争日益尖锐,两位世子各自的拥护者更是明争暗斗,闹腾的不可开交,而大世子段正明隐隐有逼宫之势。然而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明正帝硬是撑着一口气,迟迟不下册立太子的诏书,朝廷内外莫不猜测,这让人不由想起了数月前明正帝下的一道诏书:两位世子谁若能请得公主回朝,谁就是下任国主。难道,这样的局势竟是和那位公主有关?!
这正是书锦的担心之处,大世子恐怕会对潇夜璃不利。
“既来之,则安之。”容泽何等精明的人,自然瞧出了潇夜璃的不安。
“小姐不如休息片刻吧,昨夜一直翻来覆去的,一定没休息好吧。”蓝暖岔开话题。
“我不累……”
说话间,马车已经转入山道。
无量山,山清水秀,风光旖旎,物产丰富,历来以普洱茶闻名于世。其间山泉淙淙,鸟语花香,说不尽的绮丽。
“行在这无量山中,夜璃你可知何谓‘无量四德’?”容泽含笑问道。
潇夜璃自是知道容泽担忧她过于心焦,寻个话题来转移她的注意,于是答道:“《俱舍论》言,无量有四:一慈二悲三喜四舍,言无量者,无量有情为所缘故,行无量福故,感无量果故。”她微微一笑:“可对否?”
容泽点头:“没想到,潇神医除了医书棋谱之外,还通佛理,在下佩服。”说完哈哈一笑。
正自说话间,马车突然停下,容泽的脸色变了变但随即恢复了笑容,蓝暖的眉头已经皱起。
好压抑的喘息声,林子里面有人——
风被凝固,时间停顿,一切生物仿佛都被静止,只除了几缕微弱的喘息声伴随着沉重的压抑铺天盖地而来,一片肃杀之气——
“各位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不妨出来一聚。”容泽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间回荡,温和的如一幕春风,缓去了几丝闷气。
“哈哈哈——容二公子好气魄,只是这次咱们可不是来找你的。”空中几许衣袂之声响起,人影翻飞,转瞬间十数个身穿黑色劲装的汉子整齐的落在马车前。
“属下等叩见公主。”
容辞跳下马车将帘子挂起。
“是你。”潇夜璃缓缓走下马车看了来人一眼,最后定格在其中一个中年人。
“属下焦赞。”
“哼。”她轻笑一声:“这回不蒙面了。”
焦赞“嘿嘿”一笑:“小人谨记公主教诲,圣医谷一别,公主别来无恙。”
潇夜璃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不知焦大人这次有何贵干?”
焦赞看着她:“属下等奉大世子之命请公主回世子府。”
“大世子?”
“正是公主的长兄。”
“我不去。”潇夜璃冷冷拒绝。
“公主……”
“你不必叫了,我家小姐说不去就不去,你们请吧。”蓝暖挡住了焦赞的脚步。
焦赞无奈停下:“属下临来之前,大世子可是有过交代的。还请公主三思。”声音里没了恭敬,却是浓浓的威胁意味。
“哦,他交代了什么?”潇夜璃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焦赞阴冷的一笑:“大世子交代,若公主乖乖跟我们回去,让大世子名正言顺地登上国主之位,日后必少不了公主的好处。如若不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公主恐怕走不出这无量山。”
“我奉劝阁下一句,话不要说的太满。”容泽慢条斯理的走下马车,态度极其从容优雅,若说潇夜璃是个尊贵的人,那么容泽就是个优雅的人,这一点,恐怕只要是见过他的人都不会否认。
他原本静坐一边,冷眼旁观。这原本是大理皇室的家务事,还是由夜璃亲自出面解决较好。但现在,局势似乎不允许了,对方已经划下道来,不摆平他们,今天恐怕是过不去了。
“哼,公主,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焦赞阴恻恻地道,“今天可不比上次,我带的全是一等一的好手。”
潇夜璃微微一笑,淡淡道:“你错了。”
焦赞疑惑。
“我既不喜欢喝你的敬酒,也不喜欢喝罚酒……”潇夜璃话音刚落,蓝暖闪电般出手,水袖如云,飘逸中却带着强劲的力道,迎面向焦赞拂去。
他们不想与之纠缠,所以,这一击求的是先发制人,控制了场面,便可早点脱身。但焦赞似乎早有防备,蓝暖一动,他便立刻后退,,但蓝暖何等功力,那一袖的速度来的又快又猛,即便是有所防范,还是被扫中了胸口,震的他隐隐作痛,血脉翻腾,喉头一股腥甜涌上,但他也算是个人物,一口鲜血硬是卡在喉咙没吐出来。
“给我上——”焦赞大怒。那群黑衣大汉蜂拥而上,大刀出鞘,明晃晃的让人心惊,竟连马儿也惊的嘶鸣起来,不安的抬起了前蹄。
“咻——”的一声,容泽自腰间抽出一物,那是一把软剑,一把又轻又簿的剑,一把藏在暗处的剑,一把,杀人的剑——
容泽仗剑护在潇夜璃身前,容辞和蓝暖护住她的左右,身后是马车,在她周围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防护圈。
黑衣人已经逼近,无数利刃划破山野的清宁,叫嚣着需要鲜血来填满空白——
剑与刀相撞,发出“铿锵——”之声,那是生与死的对决。
剑锋过处,血光冲天。
一片树叶飘落在容泽的肩头,他已微微有些气喘,梨花白的衣服上已经沾满了血迹,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血还是敌人的血,那鲜红的血液在衣服上氲染开来,如洛阳盛开的牡丹,娇艳中却带着煞气。
潇夜璃靠在车壁上,一向镇定的她已经有些紧张,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不可谓不心惊,她第一次痛恨自己不会武功,无能的只能躲在他们的身后让人保护,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无法坐视他们受到伤害。
她有点儿发抖,有点儿心慌,有点儿无措,潇夜璃并不是一个神,她也是一个人,一个凡人肉胎,她也有害怕的东西,只要是一个人,他就会有弱点,而她的弱点就是——容泽。
正在她心慌意乱间,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紧紧的握住她,潇夜璃抬起头来,对上一张温柔的笑脸:“只要你在我身边,就是我最强的后盾!有我在,不用怕。”
那一张笑脸,让她想起了圣医谷口的那一树桃花,璀璨的让人心疼……
刀光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森寒,无数血刃闪烁着杀气逼近,黑衣人的第二波攻势已到。
敌人越来越多,前一批刚倒下,后一批就已经扑上,真正不死不休,这些人也的确都是好手,因为他们都是死士,不怕死的死士,可怕的并不是他们夺命的招式,而是他们的不要命——
一个人若连命都不要了,他还有什么可顾忌。一个没有了顾忌的人,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混战,敌人已经打破了潇夜璃周围的防护圈,刀锋几次扫过她的身边,都被容泽一一挡下,可是这样的闪避已经让他有些疲惫,行动渐渐迟缓下来,“呲拉——”一声,一名黑衣人划破了他左胸,一个五六寸长的口子透过布料沁出血丝,看的潇夜璃心惊胆战——
“少爷。”容辞挡开身前的两柄大刀,靠近容泽,“他们人数太多,这样下去,我们即使不被他们杀死也会活活累死的。”说着又隔开了一柄长剑。
“容辞说的是,我们想个法子脱身要紧。”蓝暖也是气喘吁吁地靠近,飘逸的蓝衫上缀满了暗红色的污点,那是新染上的血渍。
“左侧的敌人较少,我们就向左侧突围。”容泽拧眉果断的下决定,他回过头温柔地笑了笑,“夜璃你跟紧我。”
潇夜璃回以一个信任的笑容,握紧了他的手,仿佛一生一世都不会放开。
“我替你们开路,容辞断后。”蓝暖水袖一挥,一把暗器如天女散花般撒出,破空声后一片哀鸿。
蓝暖不使暗器,身上自然也不会带暗器,刚才的那一蓬暗器不过是潇夜璃随身带着用来做针灸的银针,可见只要使用的方法不同,这救人的神针也可变作杀人的利器。
蓝暖一击奏效,为容泽杀出一条血路,容泽带着潇夜璃且战且退。
“追,一个都不许放过。”焦赞歇斯底里的声音回荡在林子里,显得分外的刺耳,他怎么可能放过他们,来时,他已立下了军令状,军令如山,杀不了他们,他就得死——
左侧是一处山崖,高约千丈,故称为“千丈崖”。
这难道是他们的诡计么,故意引他们进入“千丈崖”,然后一举击杀?!
了解地形的焦赞当然有可能这么做,久战不下,为了以防万一,焦赞早就设下了这个圈套——绝杀!
这对容泽四人来说,无疑是一个绝境,前有追兵,后无去路,难道,今日真要葬身于此——
“夜璃,你怕不怕?”容泽凝重地看着潇夜璃。
“有你在,我怎么会怕!”摇摇头,给了他一个甜美的笑容,那一笑,倾国倾城,她仿佛要把一生的芳华都化作那心醉的一笑,绝代风华。
“不能同生,但愿共死!”容泽的眼睛里闪出夺目的光彩,锐利的眼眸只剩温柔。
“少爷,死不死的成还要看他们够不够本事呐。”容辞还心情很好的开玩笑,“要是死在一群酒囊饭袋的手里,我可是会不甘心的。”
容泽微笑:“连累你们了。”
“蓝暖愿与小姐共进退。”蓝暖理了理发鬓,“若真死在这里,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
容辞认同的点点头。
“好,那今天我们就放手一搏,是生是死,就看天意了。”容泽哈哈一笑,夕阳下,他卓然傲立,风采翩然。
焦赞和他的手下已经追到,他得意的一笑:“明年的今日就是你们的忌日。”随即一冷,“给我上。”
夕阳垂暮,霞光漫天。映的山崖上刺目的鲜红,像是洒下了一地的血。然而,此刻的“千丈崖”即便没有落日的余辉,也是一地鲜血了。
焦赞已经亲自动手,他明白眼下不是养尊处优的时候,杀得了,那是大功一件,今后前途无量,杀不了,那他也见不着明天的太阳,跟随大世子多年,他怎能不知道他的脾性,所以,他也在搏命——他的目标自然是潇夜璃,所以,他势必对上容泽……
容泽的剑自然是无情的,可焦赞却是以逸待劳,剑走偏锋,招招刺向潇夜璃,容泽以身相护,替她挡下那致命的招数。
焦赞老奸巨滑,怎会看不出要想杀潇夜璃必须先解决容泽,于是,右手长剑一抖刺向潇夜璃,却在容泽阻挡之时陡然变招,左手运起十成功力结结实实地拍在容泽的左胸,打的他口吐鲜血,身子向后飞起——
“容泽——”潇夜璃大声惊呼,抓紧了他的手,身子向前扑倒,想要借力拖住他。然而,焦赞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在容泽退到山崖边之时又是惊天一掌,加快了他后坠的速度,甚至连她都被拖到了崖边,临时抓住的地面上突起的石块已经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正一点一点的松动——
“抓紧了,不要,松手——”潇夜璃满头大汗的看着容泽。岂料石头一动,破土而出,两人没了着力点,迅速的向下滑去,“容泽——”潇夜璃哭喊,在身子落下山崖之时,她伸出手,抓住了崖缘,然而已经支撑不了多久,焦赞站在一边,阴笑着看他们自生自灭……
“容泽,你抓紧——”潇夜璃吃力的抓住崖檐的那块突起,“不要松手。”
“夜璃,”容泽朝他温柔地笑了笑,“恕我食言,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死,我们来生再见吧,来生,我一定不会放开你——”他微笑着一点一点挣脱她的手……
“不要,容泽,我求你不要,”潇夜璃慌乱的哭喊着,“容泽,不要……”
容泽努力地给了她一个微笑:“要活下去——”他终于挣脱了她的手,在下坠的一刹那,用力地一托她的身子,把她送上山崖——
“少爷——”
“小姐——”
容辞和蓝暖终于杀退纠缠的黑衣人奔到,但已经太晚,容泽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迅速的下落,转眼就成一个黑点,消失无踪……
“容泽,容泽——”潇夜璃趴在崖边,凄厉地呼喊着,但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应她,她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像是有把大锤猛的在她心口砸了一下,让她失去了所有的意识,甚至是呼吸.只能任由颤抖的手抓紧胸口的衣襟,双眼几近失去焦距地看着容泽消失的山崖……
“铛——”的一声,是金属相撞的声音,有人击落了焦赞刺向潇夜璃的长剑,无声无息的,山崖上何时多了这许多人制住了那群黑衣死士?
焦赞的剑刚落地,蓝暖的水袖已到,容辞的长剑业已出手,他们虽然悲伤,却不是没有警觉的。
失了剑的焦赞如同被断了翅的飞鸟,如何挡的住蓝容二人愤怒的一击,蓝暖的水袖拧断了他的手腕,容辞的剑刺穿了他的肩胛,他输了——
其实当来人打下他的长剑时,他就已经知道,他彻底的输了,因为来人正是大理的二世子,他主子的冤家死对头——段正宇。
“夜璃——”段正宇缓缓走近她。
“你来晚了。”潇夜璃一动不动的跪坐着,“他,已经成了你们争权夺利的牺牲者。”
段正宇心口一震,说不出话来。
“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爱的人,你知道么,唯一爱的人……”潇夜璃的声音如浮云般飘渺,却如落叶般凄凉,轻轻淡淡的,却让人觉得心惊,让人觉得悲哀。
她可以忍受独舞的寂寞,却承受不了折翼的痛楚!
容泽就是承载她心飞翔的翅膀,他在,心在,他死,心灭!
“妹妹。”段正宇心疼的走近一步想要扶她起来。可是她却自己站了起来,突然歇斯底里的对着山崖下怒喊:“容泽,你这个大骗子,你又骗我,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要这样离开我……”那声音回荡在山谷中久久不散,她的凄厉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动容。
她忽然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甚至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轻轻的说:“你不想我死,却不曾问过我,是否还想活着呢?你以为我还会再让你骗我一次么,你以为我还会再让你得逞么,休想,你等着,我就来陪你,上天下地,我都陪着你,容泽,你等着我……”她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散落在风的叹息里……
她要殉情?!当段正宇发觉的时候,潇夜璃已一跃而下,只来的及抓住一片衣角,而那一片轻薄的衣料怎撑的住一个人的重量,“呲拉——”一声碎了,正当段正宇以为她要掉落的时候,一条水蓝色的衣带缚住了她的脚踝,硬是刹住了下坠的势头,把她救了回来。
衣带是蓝暖的,而此刻刚救回一命的潇夜璃也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怀中,昏迷不醒。落日的余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泛出淡金色,一丝生气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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