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会有短暂的错觉,胡盈已经不再是和她生活在一个空间里的人。仿佛异世界般遥远,好像近在咫尺,又相隔几个扭曲的异度空间,有虽然相识却不能见面的遗憾。透过这张薄薄的纸,虚无的想象,文字间弥漫着阴阳交错的悲伤。6个小时的时差,几万公里的距离,那里是黑夜这里却已日出,这边仍是晨昏那边却快要暮霭。
她们五个人到底还是分开了。
胡盈去了乌克兰的基辅国立大学。原佳的大学在郊外设置了针对一、二年级的分部,这就是说,她两年内都不会回来。张夕没有考上志愿的大学,被家里人送到郊县的高四强化班复读一年继续高考。只有桑梓和她在同一所大学的不同专业,但尧睿能察觉到桑梓发生了变化,尽管只是很细微的变化,好像不知不觉中有一堵无形的墙在她们之间竖起,并日渐高耸,不知道何时会把她们完全分隔开。
自从舒南主动和尧睿打招呼后,尧睿就开始注意到了这个娇小的女孩。一开始是因为觉得她的笑容和胡盈有点相像,后来则是因为舒南的热情。老实说,为什么舒南会对她这么感兴趣,尧睿也觉得很奇怪。说到成绩,她并不是最优秀的;至于知名度,舒南更是比她高得多。
虽然舒南的知名度都是拜她那个叫光冶的男友所赐。
在学校的女生堆里,随处可听见类似这样的对话:“现在男人的眼光可真成问题,我们学校随便找个女的出来都比舒南强,真不明白她怎么会交到那么好的男朋友?”、“但凡帅哥都不喜欢自己女朋友太招摇,你不了解他们的心态吗?”、“怎么会?男人不是食肉动物吗?”、“你也说了,他们是食肉动物,又不管那肉是猪肉还是牛肉的来着。”
舒南总是一有空就主动找尧睿聊天,常常打乱她去找桑梓的计划。聊的话题无非也就是光冶和舒南的约会,或是煲电话粥的内容,言辞间自然流露出对他的爱慕,以及配不上他的自卑。不知道是不是舒南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应该对光冶那类型的男生感兴趣,所以她提议下次他们约会的时候让尧睿一起去。
每每舒南这么说的时候,尧睿就半开玩笑道:“你们的摩托车怕是只能坐两个人吧?打算把我装车前头当灯泡吗?”
“那,”舒南认真地想了想说,“可以先约好地方嘛,我们分头去就行了啊。”
尧睿笑笑,舒南到底还是小女儿心态,要求朋友同赴约会,无非是出于可爱的虚荣心。只不过舒南从来都是口头说说而已,没有哪次真的叫上她。
当舒南觉得她们之间已经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后,她便不等天亮上课就在半夜打电话给尧睿,要么兴奋地诉说光冶带她去飙车的过程,要么沮丧地问她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惹他态度冷淡。搞得尧睿觉得自己快要成为舒南专属的爱情顾问。她本来就不是半夜被吵醒后还能泰然处之的人,所以当舒南又一次在午夜2点打来电话问光冶说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时,尧睿不客气地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第三天舒南都没来上课,把尧睿搅得心神不宁,有种自己也是罪魁祸首的感觉。舒南并没有请假,也没有同学知道她的安排,尧睿打听时,顶多有人戏谑地说一句:“舒南啊,和那帅哥在一起厮混得开心吧,你担心她干吗?”看来这女孩的人缘真是很糟糕。
尧睿无计可施,忽然想起光冶曾经给过她一个电话号码,连忙翻出手机寻找。说来讽刺,她没有舒南的号码,却有她男朋友的。
“喂?喂!”那头杂音很大,尧睿一边调整音量一边往人少的地方走,那边漫不经心说了一声“喂”,便久久没有反应。
“是我,你还记得我吗?”尧睿酝酿着合适的措辞。
那边压低声音,轻轻地说:“对不起,我现在没空,晚上打给你。”就挂断了。
“哎!你等等——”尧睿还没喊完,耳边已连杂音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无奈地看一眼通话时间,收起手机、头一抬,看见舒南往学校东边走去。尧睿急忙翻过栏杆,飞速追过去,“舒南!舒南!”
舒南站住,看见尧睿,脸上出现一丝惊喜。
尧睿跑到她面前,忍不住愣了,掰着她的脸仔细看看,说:“你这脸是怎么回事,怎么弄青了?眼睛周围还是肿的,出什么事了?”
“尧睿……”舒南呜咽着说,“我这样能见人吗?有没有破相?”
她的话让尧睿又好气又好笑,“只是淤青哪会破相啊,别傻了。怎么弄的?上药没?”
问校医要了药膏后,尧睿一边料理舒南那令人哭笑不得的脸伤一边组织着措辞,“对不起,我前天夜里睡糊涂了。”
“没事,我不该那么晚打扰你。只不过实在是没地方去,我家里人要看见我这样还不得吓死。”舒南吃着尧睿买的面包。
“你没回家?”尧睿旋上盖子,“那你这两天在哪过的?”
“一个高中同学那。”
“对了,你还没说你这脸怎么回事呢。”尧睿看舒南咀嚼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在迟疑着什么的样子,疑窦顿上心头,“该不会又和他有关吧?”
舒南讷讷地说:“光冶很喜欢打架。”
“啊?”
“他经常和人打架。有几次我们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忽然遇到好多小流氓,而且都认识他,对方什么也不说,围上来就是一顿打。”
“那些流氓不会连你也打吧?”
舒南默不作声,看尧睿一眼。
“你傻啊,你不会跑啊。”尧睿没好气地绞了把毛巾,“爱跟人打架是他的事。下次遇到这种状况,你拔腿就跑,那些流氓没工夫追你的。”
“那怎么行。”舒南拒绝。
“怎么不行,你以为自己是女侠吗?”尧睿好笑地说,“你香港片看多了,该不会把什么古惑仔那套当真吧,也不看看自己多少斤两。我告诉你,该逃跑时就逃跑,你留下也是给他添麻烦。”
舒南不服气地接过毛巾,“那些流氓打我,我无所谓。可是……”
尧睿马上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你这些伤都是为他挨的,可他没你想象的那么感动对不对?”
舒南不说话,低着头一个劲擦脸。
“舒南,你放弃他吧,他不是……”尧睿本想说,他不是真心喜欢你的,但看到舒南那小猫般楚楚可怜的眼神后,还是改口,“不适合你的。”
“感情哪有适合不适合的呀。”舒南低下头,“我自己也知道,这学校里大家说的都是实话。光冶人又帅,个子又高,而且家里有钱,他女朋友的位子,排几公里队也轮不到我来坐。”她抓着尧睿的手说,“我还知道,没多久他就会跟我分手,我俩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只不过,你就当我做梦好了。做做梦,总不害人吧?”
尧睿盯着舒南的脸看了一会,“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自己决定。我上课去了。”她拎起包,“再跟你说一次,下回遇到小流氓,要赶紧逃跑,知道吗?”
舒南如同听闻圣旨般诚惶诚恐地点点头。
尧睿没奈何地离开。
晚上的课上一半,忘记关到振动档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大教室里300来号人齐刷刷往尧睿这个方向看来,包括声音戛然而止的老师。
尧睿看一眼来电显示,无奈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下拎着包出了教室。
“喂。”
“是我。”他说道,“中午打电话给我,有什么急事吗?”
“现在没事了。我挂了。”
尧睿说完打算掐断,那头却说:“等等,你在哪里?”
尧睿忍不住一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对方避而不答,只是说,“你在哪里,我过去。”
尧睿略一思索,说:“我在学校上课。”
“十分钟后在校门口等我。”然后也不给她回旋的余地,就掐了线。
尧睿慢慢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嘴里忍不住叽咕:“他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看样子不能再回去听课了,尧睿走到校门口,看一眼时间,刚好十分钟。晚上的大学校园颇为寂静,门口两棵法国梧桐上,枯萎的叶子轻飘飘落下来,只在触地的那一瞬间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十五分钟都过去了,也不见那辆阿普利亚的影子。尧睿觉得自己有些滑稽。只是两面之缘,间隔数月,他记得才怪。大概还以为是他最近给号码的那位女孩,骑了车飙到不知哪个学校校门口去傻等了。
这样一想,尧睿又觉得挺好玩的,她走出学校,过天桥,往最近的公车车站走去。
等车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看一眼号码,果然是他打来的,八成没等着人。尧睿带着整人得逞的心情接通,“喂?”
“你在哪?”
尧睿笑吟吟地说:“当然是校门口咯,你怎么还不来呢?”
“我遇到点麻烦耽搁了一下,现在到了。”
尧睿不好再玩下去,只得说:“你确定你等的地方对吗?”
“艺术学院门口啊,你不是耍我吧?”
他还真的记得?尧睿离开车站,跑上天桥往学校门口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红色阿普利亚的影子。她跑下天桥,远远地看见几个人影似乎起了争执的样子。她还没确定光冶是不是在其中,那伙人就拳脚相向地打了起来。
“光冶!”尧睿一边高喊一边跑过去,“光冶!”
有只手臂拉了她一把,又扔出老远,“一边等着去,别过来。”
尧睿被推出歼灭圈,她无意帮忙,只想明哲保身,于是选择站在一边等,顺便观赏现实生活中的群架实况。这伙人打得还真起劲,而且十分嚣张,这可是大学门口。不过话说回来,传达室的值班老师死了吗,也不出来阻止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还站着的就剩一个。
“混账王八蛋,打我下巴。”光冶揉着下颌走过来,一边活动颈肩关节。
尧睿借着传达室的光看一眼,果然他的嘴唇上有些许紫色的小血块。
尧睿抬手制止了光冶走向她,“等一下。”她把包随手扔到地上,到花坛后面摸出一把校工打扫树叶用的扫帚,拿在手里,走向那堆人中试图努力爬起来的一个,很有分量地在空中那么一挥,那人发出一声闷哼,仰面倒在花坛里。
尧睿丢开扫帚,捡起包拍拍上面的土,“走吧。”
光冶不做声地看她做完这一切,摸摸下巴跟上来,口吻中带着一丝笑意,“做什么?”
“不是那个胖子打你下巴的吗?”尧睿打开包找出纸巾,“这么说,我打错了人?”
他快走一步,挡在尧睿面前,迫使她停下来,“你为什么不在校门口等,那样就不会有这事发生。”
尧睿理所当然地一耸肩,“你为什么要迟到?否则那我也不会走。”
她继续往前走着,终于从包里找出了纸巾,一抬头却发现光冶还留在原地,“走啊。”
“去哪儿?”
尧睿提醒道:“是你把我叫出来的,你问我?”
他笑起来,“你等我的十分钟里就没想想要去哪儿吗?”
“你打算把我叫出来之前的几个小时不也没想过?”尧睿边笑边反问,“不管怎样先离开再说,你想等老师出来记我大过,还是等他们休息好了再往你那个英俊的下巴打几拳?”
光冶顿了几秒,走过来,和她并肩。
“你今天没有骑阿普利亚嘛,坏了吗?”
“晚上容易被偷,就算是零件也很难配。”
尧睿想了想,试探着问:“你……经常打架吗?”
“不,”他说,“我经常被打。”语气很是淡然。
“你不打人家,谁会天生爱找你麻烦?”
他似乎默认,不再争辩。尧睿转移话题说:“你经常这样随便给别人手机号码吗?”
光冶用她递来的纸巾随便在嘴角周围擦了几下就扔在地上,抬眼看过去,“为什么这么说?”
尧睿指指自己的手机,“你把号码输进我手机,然后说——”
“要是无聊,就找我。”他接过话说。
尧睿怔一下,点着头说:“我以为你忘了。”
“看样子你过得挺充实,快一个月都没找过我,我倒是以为你忘了。”
他还记得这码子事已经让尧睿很吃惊,没想到他竟然还在等自己和他联系,这更让她无所适从,“你真的在等我电话?”
光冶瞥她一眼,淡淡地笑了,“不然你以为我无聊吗?”
尧睿再怔一下,反应过来微微一笑,“对不起。”她解释说,“因为我们话都没说一句你就把手机号码留给我,所以我以为你是随便给人联系方式的那种人。”
光冶深深看她一眼,拿出手机按了几下,竖起来,“是不是这么写?”
尧睿探头一瞧,笑着说:“两个字都错了,不是女兆姚,是尧舜禹的尧,也不是花蕊的蕊,是睿智的睿。”
他皱皱眉头,叹气说:“这根本就是个男孩名字。”
尧睿等他修改好后说:“好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家了。”
“你,”光冶掀起眼皮盯着她,半晌笑一下,说,“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你想送我回家吗?”
“你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让我送你回家?”
他这么一说尧睿顿时想起来舒南的问题:“下午找你是想问舒南在哪里,不过现在她已经回来,所以没事了。你……”
她本来想说,下次打架不要牵连到舒南,但是再一想,这原本就不关她什么事,于是换了口气说:“还是你们自己处理吧,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