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清晨。
宁静的小镇上。
一辆巴士徐徐驶来。巴士上贴着广告,上面写着:第九届兰花展即将在一月三十一月日至二月二日,在仁山隆重开展。
站牌下的女生小跑地冲上巴士。
巴士继续朝前开启,它将经过平湖路,安东大街,仁山警局,仁山花鸟市场,接着驶出镇外,经过凤栖村,幽幽山,最后到达兰花谷。
兰花谷,顾名思义,是种植兰花的地方。
仁山镇,以兰花和桑蚕闻名全国。
所以,这里有最名贵的兰花,最上乘的丝绸。
车子大约行驶了一个半小时,到达兰花谷。
女生下车,贪婪地呼吸这里清新的空气,才大步流星往兰花管理站走去。
一见到她,管理站的工作人员都热络地打招呼:
“小七来了啊!站长在里面等着呢!”
在仁山,大家习惯把左七夕叫做小七,本来叫小夕的,但在仁山,已经有个被大家叫做“小夕”的金夕,索性,大家都管七夕叫“小七”。
“好,我马上进去。”七夕提步,跨入办公室,“司徒站长!”
“小七来了。坐下来。”司徒安康经营着仁山的兰花,“这次花展,你做的广告效果不同凡响,大家非常喜欢你的摄影集《和兰花在一起》。有家瓷业公司,十分欣赏你的作品风格,想利用我们的兰花为辅做一次青花瓷展览,你看,这个活,你能接吗?”
“瓷展是什么时候呢?”
“二月二十一日,你看看,会不会影响你的学习?”
“不会。那时候都还在放寒假,而且我的学分已经修满,只要在毕业前,把论文交上就差不多了。”仁山大学,采用的是学分制,这点对左七夕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她可以空出很多的时间,来打工。
“那行,那家公司大概的意向,是希望你能针对这次展览的瓷器,再制作一本影集。还说会派代表来仁山洽谈瓷展的相关事宜……”
“站长你全权代表吧。只要把相关资料给我,我再采集一些图片,负责广告宣传这一块就行。”
“那好!”
七夕刚结束了兰花花展的广告制作,又立刻投入瓷器展览当中。
夜深人静。
七夕房间的灯光依然亮着。
屋里有些冷,她披了薄被坐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处理兰花与瓷器的搭配。
兰花与瓷器,都是雅致至极的事物。
兰花为辅,瓷器为主,但又不能让画面显得太过花俏,那样有失兰与瓷的高贵与典雅。
所以,这本影集的主题,应该是——素雅。
轻轻传来敲门声。
七夕吸吸鼻子,应了声:
“树。”
“姐,很晚了,该休息了。”树将一杯热牛奶递给她。
七夕将牛奶捧在手里,暖暖手,然后喝下一大口:
“哇,好舒服!”暖意从胃部慢慢向四肢扩散,全身都暖暖的。“哈……哈啾!”
夏之树微微皱起眉头,伸手探向她的额头,还好不烫:
“姐,天冷,这么熬夜不行的。”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七夕不答,只是放下牛奶杯,抓起树凉凉的手,捂在手里。
树的手,依然那么白皙修长。这是一双可以弹奏出动听音符的手。
树微笑。
“每次我一说你,你就跳开话题。”
他没有挣脱她的手,温顺地站在她的身旁。
姐姐的手,不细腻,却暖暖的。
不管他长多大,她总是将他的手,捂在手心,想把所有的温暖,都传到他的身上。
七夕笑,伸手去捧牛奶杯:“我哪有跳开话题?”
感觉到手心暖暖的,她又将树凉凉的手捂在手心里,搓了搓。
树的体温偏低,他夏天不怎么出汗,冬天手会很冰凉。
“你快去睡,我做完这个也会很快就睡了的。”
树坐到她身旁的位置上:“今天午睡的时间有点长了,我想在姐这里坐一会儿。”
七夕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好吧。”
她顺手取下一件自己的外套,往他身上披。
然后,她愣住了。
她的衣服,在他身上,竟然小了那么多。
三年的时间,已经让树由一个单薄的少年,长成了俊逸的美男子。
虽然他依旧没有韩涧汐魁梧健壮。还是俊秀得仿佛一朵清雅的兰花。
但是现在,她看着自己的衣服,不得不承认,树长大了。
“我们家树,不知不觉都长这么大了啊?”
树笑着拿下她的衣服,放到手里。
感觉她外套的口袋里有沉甸甸的东西。
以前帮她整理衣服的时候,就常发现她口袋里收些雨花石、方解石之类的东西,这次又是什么呢?
他发现这次不是石头,而是装在盒子里的玉石。
七夕一看,恍然记起来:
“啊,这个是上次陪司徒妈妈去庙里进香,我看她求平安,也给我们家每人求了平安石。可是……”七夕敲敲自己的脑袋瓜子,“我回来直接去管理站拿资料,忘了拿找星梦姐编成手链了!”
姐姐也相信拜神这些事情?树淡淡笑开,她是希望他跟哥哥平安吧。
他从盒子里拿出配备的细线。
“姐喜欢什么花样的手链?”
“你会?”七夕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她还一窍不通呢。
“学校的女生都在编,我看过几次。”
看过几次就会?七夕挑挑眉,不说款式只说:“结实的那种。”
代表平安的链子,当然是越结实越好了!
“好,结实的那种。”树拿起细绳,认真琢磨了一阵,抬头对上七夕一脸要看个究竟的表情,抿嘴笑道,“我看过几次,花样很多,得想一想……姐,牛奶要趁热喝完。”
瞥见桌上剩下的半杯牛奶,他提醒。
“没关系,你慢慢想。”
七夕将牛奶端起再喝,目光回到电脑屏幕上。
却又不由自主,余光又落回树的身上。
树将一束细绳的一头扎在一起,然后一根一根绳绕了几绕,思索一下,再绕几绕,穿过这根再压过那根,再试图将平安石编进去。
他几次中途将它散开,重新再编。
不知过了多久,绳结越来越长,第一个手镯的雏形逐渐成形。
七夕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
小时候,她不许树这样,不许树那样,所有剧烈的运动,她都不让他参加。
树也很听话,总是安安静静微笑着看别的小朋友活蹦乱跳。
树,其实很孤单吧?所以会在很多她看不到的时候,用尽一切办法去度过他单调而孤单的少年时光?
可是,他从来都不跟她抱怨,总是对她微笑着。
一张张树的笑脸,一段段跟树在一起的回忆在脑中出现。
灵光乍现。
她突然想到,该怎么做瓷展的宣传画册了。
一个多小时后。
纯白的背景上,一个釉质透明如水,胎体质薄轻巧,敷以蓝色纹饰的瓷罐醒然入目,只是瓷罐的阴影,竟然是以紫色蝶形的春兰制作成,成图仿佛是兰花轻托瓷罐,素雅清新,又充满生机。
七夕按照规定先将图样发到瓷业公司的代表,高桥。
然后伸了个懒腰,回头看夏之树。
树似乎看了她做事有一段时间了,见到她空下来,笑着说:
“姐,图稿很漂亮。”
七夕伸手揉揉他柔软的短发,他不知道,她是依照他的气质做的图呢。
“手链编好了?”
“嗯。”
他将编好的三条手链,整齐地放在桌面。七夕瞪大眼睛,三个都拿起来看了又看。
“树,你确定是第一次编的吗?!”
花样精致而漂亮,开始她想着平安石该怎么放置比较不难看,现在看镶嵌在手链里的平安石,不仅融合成了手链的一部分,还有锦上添花的味道。
三条手链差不多宽度,只是长短不一样。
树拾起最小的一条。
“姐,我给你戴上。”
七夕喜滋滋地伸出左手。
树细心地替她戴上,收紧,还又编了一个结。
他那么认真细致,是希望这个平安手链能真正保佑姐姐平安。
七夕笑着,也将树的那条,系在了他的右手手腕上。
也很认真地绑紧了扎实了,以保佑树,平安,健康。
“姐。”他知道,姐姐的祝愿。
“嗯?”
“我会,一直陪在姐的身边的。”
“嗯!”七夕再揉揉他的发,“去睡吧。”
“好。”
树拿了空的牛奶杯:“你也早点睡。”
“……嗯。”
可能是在电脑前坐久了,头痛,嗓子也不怎么舒服。七夕也打算关电脑睡觉了的,可是,高桥竟然给她回复了。
那家伙,这个时候也还在加班吗?
“图样十分满意。展览会主推一系列青瓷,小七小姐可以将名为‘青影’的瓷器制作成海报吗?”
“当然,你将‘青影’的图片发给我吧。”
“明天‘青影’会跟随各个系列的瓷器代表作抵达仁山。小七小姐的兰花影集,不管是取景采光,还是作品的感觉,我个人十分欣赏。所以希望,你能全程制作瓷器的影集,更希望你能再制作出一个惊喜。”
七夕笑。
不是为了让她拍照,所以把瓷器搬到仁山吧?
听说,要展览的瓷器,价格可不低啊,搬来搬去,万一缺个角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啊!
她开始猜想,高桥的模样。
“我以为高先生,会把我这个人搬到瓷器那儿去!”
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但是他应该不会是在笑,因为这人的字里行间透露着些许霸道。
“我是能搬动你,但是搬动不了兰花谷的兰花。”
兰花谷不仅种植各种名贵兰花,而且山里还长着罕见的品种。他看到小七的影集里,拍摄了一些鲜少看到的种类。
七夕一愣,也许他也不是霸道,而是开玩笑吧。她尝试用玩笑的语气回话。
“那你们老板敢让你冒那么大的风险啊?”
没一会儿,就有了回复:“这个不用你操心。”
七夕翻翻白眼,果然还是第一感觉是对的,高桥是狂妄霸道,而不是开玩笑。
她没有了跟他继续聊下去的心情,准备关掉聊天工具。
画面又闪了一下。
“现在都几点了,你还不休息?!”
貌似这家伙,才看时间,知道现在是几点吧?
七夕复制了他的话,贴了上去,:
“这个不用你操心。”
实话说,她不是在顶嘴,是觉得好玩。
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心情,只是一句话塞了回来:
“谁在操心啊。”
然后,她看到他的头像成了灰色的!七夕扑哧笑了出来,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但是她就是往他生气的那方向去猜想。
猜想无罪!
因为这样想,她很容易就联想到一个人!
突然,七夕的笑容僵住,不是说永远不要再想到那个人了吗?!
她像被惊吓到,赶紧关掉电脑!
电脑的风扇声一停,室内安安静静的。
七夕却用手狠狠地堵上耳朵,紧紧地闭上眼睛。
仿佛不去看,不去听,就能不去想一样!
清晨。
“你要去哪里?”
低沉的男声从身后响起。七夕回头。出声的人站在门口,几乎把门都堵满了。
“涧汐,你夜班下得这么早?”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韩涧汐现在在仁山警队任职,昨晚值的夜班。
“你感冒了。”是肯定句。
“我才没……咳咳……”
听到她咳嗽,他拧着眉头走出来,伸手要碰触她的额头。她一把拉住他手,并从口袋里拿出树昨晚编的最长的那条手链,套在他的右手手腕上。
“我在庙里求的平安石。树编的手链。我们家每个人都有一个!”她将他的手链绑紧,“不能弄丢了,任何时候都不能知道没?”
手链虽然很精致,但是他一个大男人带着这东西,怪别扭的。
可是她说是在庙里求的,而且她手上也有一个,他便格外想珍惜。
七夕扬扬手上的链子。
“我出门了。”
“等。”他说了一个字,便钻入屋内。
七夕没好气地站在院子里。
这屋子的主人因为搬到京首市去居住,所以将房子低价租给他们。
这院子本来是空的,后来韩涧汐在院子里种了葡萄树。虽然这个时候葡萄树的叶子落光了,可是看粗壮繁茂的枝桠不难想象,到夏天的时候,这葡萄树会多么的葱郁茂盛。
韩涧汐从屋里出来,手里多了一件七夕的厚外套,还有一条围巾。
“今天会下雪。”
“会吗?”七夕抬头望天,灰蒙蒙的,是冬天常见的天空。“我已经穿了很多……唉……”
韩涧汐话不多,可是倔强的程度,不亚于牛。她接过他手里的外套,套上。韩涧汐将围巾绕在她的脖子上,直到她被暖暖包裹好,才又递给她两盒感冒药。
七夕感动得全身暖烘烘的。
“谢谢!”咳咳……她又咳了几下。韩涧汐眉头拧得更紧了。
“今天别进山,早些回来。”
“嗯!”她摆摆手,看到巴士出现在路的那一头,赶紧撒腿就跑,边跑还边说,“晚上我想吃青椒炒牛肉!还有佛手瓜苗……”
韩涧汐看着她,冷淡的嘴角出现了些许笑意。
傻丫头,咳嗽不吃牛肉,不是她常挂在叨念他跟树的嘴边吗?
看着她钻入巴士内,他抬起手,看了看手上的平安手链,嘴角的笑意,透露出温和的光华来。
他希望,能陪在她身边,一辈子。
*******
一辆名贵的跑车,稳稳地驶进兰花管理站的大院。
从车上下来的男人,身材修硕,身量极高,就连模样也是俊美无俦。
来兰花站讨盆兰花回家放置的仁山媒婆张凤仪,抱着盆蕙兰,把眼前的人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回头对着办公室高声道:
“司徒安康,看看来,仁山又来了一个可以跟你家两个儿子媲美的俊小子了!”
在仁山,谁都知道司徒安康有两个出色的儿子。大儿子司徒奎,现任仁山警队队长。小儿子司徒悟,是现下当红的偶像巨星!
前两天,金夕妈妈说给金夕做媒的时候,张凤仪还把司徒奎给叫上去跟金夕相亲了呢!
司徒安康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本《和兰花在一起》。
车旁的人,看到他时,走了过去。
司徒安康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
这孩子,还真不错,浑身的贵气。
“司徒站长,你好。”礼貌也尚在。
“你是……高桥?”
“……”那人愣了一下,看着他手里的《和兰花在一起》不肯定,也没否认,只道,“瓷器在两个小时后,抵达仁山。”
那他就是高桥了。
司徒安康笑着引他走进办公室:“展厅已经准备好。也会有警力协助看护瓷器,直到展览结束。”
高桥轻点头。他看着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些兰花的图片,眼里迸发一丝精锐的光芒。
他一眼便看出,这些作品出自“小七”的手。
在仁山兰花展的宣传中,他无意中得到了《和兰花在一起》的摄影集。那并不是摄影技术特别精湛的影集。但是,影集里的所有作品,所采的点,所拍的角度,所用的手法,都透露着作者极为细腻独到的眼光。
细腻,没有丝毫累赘。
就连昨晚,她给她发的瓷展作品图样,也利落地让人一眼就被主体吸引。
不知道小七是什么样的丫头?即使昨天晚上她一句“这个不用你操心”让他挺憋屈的,但他也无法否定,她的作品他有多么地欣赏。
“她人呢?”他望着墙上的画问。
“哦,你说小七啊,一早就进山里去了。说是做瓷展海报,要采一些新的图片。”
山里?这么冷的天……
昨天晚上,他跟她说完话,他才发现已经是深夜两点多。
这丫头,还挺拼命。
“啊,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那丫头说很快回来,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张晓,打个电话给小七,让她快些回来。”
张晓拨了号码。
“站长,无法接通。要不,我进山区叫她。”
高桥不由地眯起眼睛,脱口而出:
“我去。”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他也微微一怔,随后转身往门外走:
“她是为了我的展览进的山。”
所以他进山,是理所当然的。他这样解释给大伙儿听,也这样劝慰自己。
不然怎么解释?
爱才心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