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小土平白叫她恶心得头皮发麻、血液倒流、心脏停跳——尽管他没有血也没有心，尴尬地笑笑，弱弱应声：“好的，我先进去了。”随即逃也似地跑走了。
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本就实力不俗，上了阵的小土与平日里那唯唯诺诺、畏手畏脚的小妖童简直判若两人，无论是妖术的选择，还是出招时机的把握，都十分果敢。且一招一式都舞得恰到好处，没有破绽更不见浮夸，处处透着利落的美感。
看着台上英姿飒爽的小土，扁豆在觉得陌生的同时又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这冲动的原点就叫——崇拜。
“小土最棒啦！”扁豆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引来周围观众侧目，就连台上正与小土交战的大脚妖怪也稍稍分了神，好奇地向她这边瞟了一眼。便是这一眼，却让小土瞅准了时机，一个闪身诀腾在半空，照着他面门狠狠一脚，口中喝道：“往哪儿看呐？你这笨蛋傻大个儿！”
伴着有力的飞踢，大脚妖怪被蹬得离地三寸横飞出场外倒地不起，惨败得没了脾气。而小土更是挟此战之威，一路雄纠纠气昂昂过关斩将，以不败之绩顺利拿到了升级资格，只等上报录籍司登记造册，他便是名正言顺的三等妖怪了。
赢了妖力对决资格赛，小土本人倒没什么，反是扁豆高兴得好像自己过了关似的，拉着小土又笑又跳，恨不能乐得蹦到天上去。还反客为主，跑到阿色师傅跟前蛮横地要他给小土办个庆功宴，另放三天大假以示奖励。结果，在阿相先生的推波助澜加眼神威胁下，阿色师傅居然破天荒同意了这提议，当场把小土感动得泪光盈盈，恨不能伏地亲吻师尊的脚丫子。
当然，小土没能完成这丢人的壮举，因为很快就轮到扁豆出场了。
扁豆看过的凡人世界的动画片里，有一部的主题歌是这么唱的：“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抖抖手呀抖抖脚呀，请做深呼吸……”
上场前的扁豆，就照着歌里唱的煞有介事地活动手脚，无形中包裹起一层过来人的范儿。等报到她名字上擂台时，还不忘回头对着先生他们灿烂一笑。
结果，她笑了，先生的脸白了，攥着阿色师傅的手用劲儿之大，好似要把它捏出水来。疼得皱了眉头的阿色师傅，一边尝试挣扎脱离，一边坏嘴贬损先生：“皇帝不急太监急，扁豆自己都胸有成竹，你操这心纯粹多余。”
“你不懂！”先生改用两只手紧紧钳着阿色师傅的胳膊，“这丫头一得意就犯错，她这会儿若是示弱些我反倒不着急，因为怕了就知道小心提防。可你看她笑得那样儿，屁股上接根尾巴准能翘到天上去，坏了坏了坏了，要出事儿嗒！”
阿相先生真该改行摆测字摊去，说什么应什么，扁豆上场不过两分钟，就被比她还矬半个头的小个子野猪妖一头撞翻，仰面躺在擂台上半天没明白怎么回事儿。亏了小土在场边大声喊得她回魂，急急翻身跃起愤而再战。而那时候，场边观战的阿相先生的脸色则已是由白转青，青中隐隐泛黑，不是阿色师傅死命拉着，早飞扑上台把猪妖一通臭揍了。
好在扁豆吃一堑长一智，摔过之后终于收敛起过度的骄傲，一边躲闪着对方彪悍的正面冲撞，一边拼命回忆猪妖的弱点。好容易想起它们皮厚怕热，一到夏天就褪毛，于是使了个移形换物的咒，从别处搬来三个大火炉子，上中下全方位立体追着猪妖烤。就见那可怜的野猪被浮在空中的火炉撵得满场奔逃，边跑边脱衣裳，把自己剥得就剩张猪皮。无奈仍是敌不过火炉的热情，最后不得不跟狗儿一样吐着舌头散热喘气，委实狼狈。可想而知，这打擂的结局，便也不言而喻了。
于是乎，扁豆以一种颇为赖皮的方式，胜了第一场。
其后几场，扁豆尝到了捉弄人轻松取胜的甜头，尽攻人痛脚软肋——变身成斧子砍跑了柳树精啦，挠痒痒笑软了人参娃啦，还眼泪鼻涕一大把嚷嚷着要找小蝎子的妈告状，说他翘着毒针欺负女孩子，弄得向来惧怕亲妈的小蝎子，求着监考官把胜利送给了扁豆——如此，靠着歪招损招无所不用其极，扁豆厚颜无耻地闯到了小组半决赛。接下来，只消再战胜两名对手，她就能升级为二等妖怪了。
到了这时候，阿相先生的脸终于不再色彩斑斓，反是阿色师傅和小土，被扁豆一次次的出新出奇雷得冷汗直流、乌云罩顶，彻底无言。
眼看着扁豆意气风发又一次站上擂台，台下的先生等三人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她的对手。只一眼，小土便心中一凛，虽是说不出具体的，却总摆脱不掉那股异样的不安。
再看两位领主大人，发现他们也是神色凝重，小土便知自己的惶惶并非空穴来风，于是凑近了阿色师傅，小心翼翼探问：“师尊，扁豆那个对手好怪呀！总觉着，一身邪气。”
“唔！”阿色师傅拧眉沉吟，“不止邪，还很危险。相，依你看……”本是偏过头去征询阿相先生的意见，却被对方脸上的肃杀惊得一怔，阿色师傅忙捉住他腕子提醒：“喂，这是考试，你可别乱来！即便你是心疼扁豆，也不好无故扰了考场秩序。侯君大度容了你这几千年的妄为，也说不准正缺个由头好置下你犯上的罪名，你别一时脑热自己往枪尖儿上撞。”
先生始终注视着台上的一举一动，眉宇间神情凛冽：“阿色，闲散日子过久了你竟荒废成这般吗？好好看清楚台上那家伙，他那副抢来的皮囊下，掩藏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闻言，阿色师傅迅疾扭头凝神细看，瞬时寒霜满面，同先生一样周身裹起森森的杀意，咬着牙，恨恨咒骂：“嘁，目中无人的家伙！居然敢闯到这里来。”
“一定是小心收着这股臭烘烘的邪气，又有那身皮囊掩护，才能蒙蔽考场的监护混进来。这会儿定是吃饱了，有恃无恐到连邪气都不敛。”
“该死的！这里人太多，打起来必定成乱，正好称了那家伙的心。你看着扁豆，我去找监护值司，得先把大家都疏散了。”
“来不及了。”
话出口时，人已腾起，阿相先生头也不回喊出一声警告：“快布障！”同时右手拈指弹出一缕光箭，直向台上那兜帽罩头、形如鬼魅的妖怪打去。
彼时，那孽障正双臂箍住扁豆，将她捧在胸前，完全没在兜帽阴影里的头颅一点一点俯下来，似要将扁豆吞噬进去。听得“嗖”声响起，下意识仰头躲避，光箭贴着他帽檐儿擦过。回过神来欲待明辨，先生掌已到，一格一抬，扁豆立时被抛向半空。
早已吓得不会出声的扁豆，无助坠落着，小手下意识伸向先生，期盼他能像往常一样将自己揽在怀里。也真如往常一样，先生对着她慈爱一笑，却不见移动身形。惶惑间，背上一软，她落入了另一个温暖的怀抱。
“扁豆，你不要紧吧？伤着没？”小土急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扁豆愣愣看了他半晌，在惊魂未定中慢慢拼凑出完整的记忆，瞬即双眉耷拉，两眼溢泪，嘴一瘪，鼻一吸，很委屈地哭了出来。
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反被蹭了满襟的眼泪鼻涕，这一出“英雄救美”，小土做得委实有些吃亏。不过他自己不在意，拥着扁豆轻声慢哄，很是耐心温柔。
无奈台上的情势已容不得人有片刻喘息去享受温存，就听阿相先生急急催促：“小土，快带着扁豆退到守护障里去！”
又闻先生熟悉的声音，扁豆方记起此时的处境，猛地从小土怀里挣出来扭头看向先生，同时，也瞧见了那个吓得自己魂飞魄散的对手。他正立在先生十步之外，周身隐在黑色的袍子里，安静得很诡异。
“先生！”
扁豆惊叫着要赶去先生身边，被小土拦腰紧紧抱住：“别过去。”
“那个家伙很危险！”扁豆扒着小土胳膊声嘶力竭冲着先生喊，“我听见了，那些可怕的哭声，就从他身体里传出来，有好多好多人，他们在喊救命。先生，他根本不是妖怪。”
扁豆的话，让守护障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糊涂莫名的妖怪们一片哗然，也惹得始终沉默的祸首嚣张大笑。那是一种天地神明都不放在眼里的放肆，是孤魂野鬼徘徊阴阳界日积月累后的怨愤。仰天狂妄后抖落的兜帽下，露出了一张狰狞如魔的丑恶脸孔，嗜血的眸子，染着血一样艳红的颜色。
三、不垢不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