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你说的可不对哟!”邪魅的闯入者似笑非笑,“我实在是如假包换的妖怪。是吧,高高在上的阿相领主?”
面对挑衅,先生坦然一笑:“呵呵,是啊!你的确是妖怪,还是很难得的妖怪。”
“既如此,先生骤然现身打断我们这一场对决,实在有些不合规矩吧?”
“对于‘孽’来说,这世上有规矩吗?”
扁豆感到一声巨大的响雷在脑子里炸开。“孽”,该受诅咒的妖怪。他同“怪”一样因人而生,只是“怪”所依凭的是纯净的思想,而“孽”,却好似幽冥的怨灵,诞生于人类各色的恶意邪念。他是恶之集大成者,无形无相,就像一股乘隙而入的贼风,潜入人类心底最深切的欲念,诱惑着它们日渐庞大,然后再一口吞噬。“孽”以玩弄人类的善恶之心为乐,也以自己的同类为食。
不错,“孽”是唯一一种靠猎食其他妖怪来维持生命的妖界异类。“孽”没有名字,它们也不需要,因为自相残杀的本性决定了,世上不会同时存在两只“孽”。所以,“孽”就叫孽,活着的目的,便是为了让自己名符其实。
“阿相先生是来扫我兴的?”心中无规矩也无尊卑的“孽”,贪婪地盯着先生,仿佛他是一盘无比美味的饕餮。
“呵呵,”先生一如既往春风拂面般笑着,“不好意思,是要搅一搅你用餐的雅兴,顺便再清清场。”
“先生的意思,我该走了?”
“原也不该来嘛!你一不用入籍,二无需挂品,来去自由没得约束,平白来考什么试呀?还是将机会让出来,给真正有用的妖怪去施展吧!”
“哼!”孽冷冷一笑,“既认我是妖怪,又不给我名正言顺的身份,活该我独来独往尽瞧着别人热闹?论妖力,我早该跻身高等品阶,却无职无衔,着实不公。”
先生点头附议:“嗯!依着你的话,这历来的规矩里是慢待你许多。可你若真如自己所言有心入世,便不该一边嚷着规矩不公,一边又放任自己遵循生来的本能,害了那许多无辜妖怪的性命。想来,你这于己有利就接纳,于己不利就要破除的处事之道,实在过于任性自私,也对那些被你吞在肚里的妖怪忒是不公了。”
“那依领主之见,今日之事该当如何解决呢?”
“不是说了嘛?本主就是来清清场,减一减无谓的伤亡。”
“嚯?在下依稀记得,琅禹侯君定的规矩里确是允许伤亡的。您这横插一杠,可有犯上之嫌喏!”
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两眼眯成一线笑道:“本主都犯上几千年了,不差今天这一遭。何况请你出场属于维持考场秩序,无论如何算不上违反规矩。”
“请我出场?就不知先生有没有这本事?”
“啊呀,这本主也不好说,尽力而为吧!”
言罢,但见先生慢悠悠将一直拢在袖里的双手抽出来,十指间扣了八道符,甩手向着孽掷了出去。
失了先机,孽慌忙闪身退避,同时嘴一张,哈出团墨深的黑气,氤氤袅袅往先生腾过去。岂料先生不仅不避,反深吸口气,将黑烟统统纳入体内,吓得围观者俱都惊出一身冷汗。扁豆更是急得直哭,一心要从阿色师傅布的障子里冲出去。小土拦她拦得很是辛苦,一不小心还被她胡乱挣扎的小胖腿蹬了好几下。
而要结那一张大守护障护住所有妖怪,着实耗费妖力,饶是阿色师傅领主技高,也已显出疲态,张口不满地啐骂:“死小子,你玩儿够没呀?做了那么久观世音没感化了这孽障,这会儿还要来手下留情,我说你慈悲为怀之前能不能先点点人头?我们这么多人比他一个,怎么着也是救了我们功德大些吧?”
吸了邪气,又听了阿色师傅的抱怨,先生状似无奈轻叹着摘下了眼镜,抬手拍击胸口使劲一咳,竟从嘴里吐出枚黑漆抹乌的符纸。先生邪邪笑着捏住符纸,一边默念令诀,一边将符纸缠绕上右手剑指。诀默罢,身骤起,如风般疾,霎时闪在孽的眼前,嘴角边牵起一抹戏谑的浅笑,绕了符纸的剑指猛戳进他左眼里,引来哀号震天。伴着这凄厉,孽的眼耳口鼻里开始散出很多的黑烟,紧紧环绕在他周身盘旋不去。同时,大家发现,孽除了大喊大叫,竟是半点动弹不得了。
“扁豆,”先生重又挂好眼镜,对着满腮泪痕目瞪口呆的扁豆柔柔轻唤,“说说你的诉求。”
“嗳?”扁豆愣了愣,方悟过来先生是要送她一个愿望,一时间懵然不解:“为什么?先生为什么要送扁豆一个诉求?”
“因为今天你是主顾,刚才发生的一切就是你的故事。故事我亲眼瞧见了,也满意,所以,该你说诉求了。”
“可,可……”扁豆犹豫着想不出合理的说辞,最后特功利地回了一句:“扁豆要拿什么做报酬还给先生呀?”
“这个嘛……”先生故作为难般翻着眼想了想,“你先前不是已经把这辈子都给我了么?”
于是扁豆笑了,咧着嘴、露着珍珠米粒般亮白的贝齿、天真明媚地笑着,清脆童音毫不迟疑对着先生喊:“先生,我要那些被孽吞掉的妖怪们不再哀鸣!”
“好,就如你所愿!”
先生猛然跨前一步,一手捏住孽的下颌打开他嘴,一手居然探入他口中自咽喉直下到他腹内。伴着阵阵作呕之声,先生的胳膊又缓缓拔将出来,手上却还揪着另一条腕子。一片悚然的惊呼中,先生臂上用力一拽,生生从孽的嘴里拖出个湿漉漉黏糊糊的活物来,瞧着应该也是妖怪,且他另一手上同样拉着别人的胳膊。
于是乎一个拖一个,出来的带着里头的,妖怪们手牵手头顶脚,逐个被从孽的五脏庙里释放出来。这一放,居然解救了三十多只妖怪,直叫人怀疑那孽的肚子是不是通着无妄海,从来也填不满的。
等最后一个妖怪爬出孽的嘴巴,阿相先生玩心不减,故意把耳朵贴在他肚子上装作认真聆听的模样,还不住点头道:“嗯,不错!除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这时候,阿色师傅也终于支持不住,挽袖收力撤了守护障,接着很没领主风度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拿袖子打风,一边漫不经心问先生:“你打算怎么处置这畜生?”
先生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好歹也是妖怪,杀了倒委实可惜。”
“为祸妖界的妖怪,我可不觉得死了有什么可惜。”
“不如请示一下君上?”
阿色师傅一脸不情愿:“要去你自己去。他那火爆性子没个准,万一恨起来一刀劈死这孽,回头再治我们个办事不利之罪,冤不冤?”
“也是。”先生又回头笑吟吟看了一眼那犹在哀哀呻吟的孽,自有了定夺,“罢了,先封印起来,送去虬莽原的神殿里净化净化,消去些戾气再说。”
如此,阿色师傅也深以为意,便与先生合力将这惹事的家伙封印在一个酒囊里,交由试场监护值司送去虬莽原。
话说,“孽”本是无形的一股邪恶烟气,自己修不成人形,便总要依靠侵占别人的身子方便行事。今次这副皮囊原也是他强占来的,且是个凡人,由于占的时间久了,不堪邪气侵蚀,只等孽一从皮囊里被剥离出来,那凡人便倒地气绝,也算得这一日里,孽做下的又一桩大恶了。
风波过后,考试仍要继续。
可怜扁豆被这么一搅合,同“孽”的那一场对决作废了不算,也因了先生的一番出手,虽是为了救她,却被考官判为自动弃权认输,难以进入下一场比试。
不能升级的事实让扁豆很是消沉,再不说话,只紧紧抱着先生腰,把脸埋进他衣襟里藏着不见人。
先生安慰她:“小傻瓜,六十年很快就过了,我们下次再来。”
没反应。
“豆儿,先生也放你三天大假,和小土一起游山玩水去。”
依旧不言。
“扁豆啊……”
“嘎——”
先生的话被一声突兀的鸟叫打断,就见一尾金刚鹦鹉飞到擂台上方悬停,张嘴聒噪起来:“听好了听好了,重要通告。经督考局复核,适才结束的二等妖怪升级试上有人虚报身份违规代考,为正试场风气,现取消该名考生升级资格,并罚三百年不许应试。所余空缺,按成绩高低由后一名考生递补。注意了,考生扁豆,‘集语亭’的扁豆,你已被批准递补升级为二等妖怪,请速至督考局报道登记。重复一遍……”
不等鹦鹉难听的尖嗓子复述完毕,扁豆已然跃起,双手成环吊在先生脖颈上打着晃欢呼。
“欧,太好了,扁豆过关啦!先生先生,扁豆是二等妖怪喽!哈哈哈……”
阿色师傅看着被晃得晕头转向、揉着脖子小心翼翼抱紧扁豆的阿相先生,甚是感慨地凑到他耳边轻叹:“唉,你真是太宠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