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孰真孰假情难辨（一）
“这般好么？”舞昕清闲地啖了一口茶，斜睨着那斜靠在圆柱上的一身青色长衫的丁少。今夜，那平日嬉闹的模样不复见，却看到她难得的一脸云淡风轻。
月光如水，倾落于眉宇间的那抹灵气。此刻的丁家宝才真正是那将天下四分财富收于手掌间的浮萍山庄的大当家。那眼中清明而理智的光芒较于漫天星子之下毫不逊色，睁眨之间便将时间一切收于心底。
“没有好与不好。”那没有刻意调戏的嗓音，却透着一缕理智的慧光。
“即便赌上一个真正懂得珍惜自己的男子，也在所不辞？”舞昕半带着欣赏半试探着问。
丁少微微勾起薄唇，神色一转，又是那副嬉皮之状，勾起舞昕的下巴，“既是美人所托，在下又如何能伤了你的心？”
回应这话的是当初相识时四目相视的笑颜。便是这抹笑，让她们相识、相交、相知……
“陛下？”苍木试探性地问了问，又见南煜似乎一脸的平静，只是淡淡地回应着：“那女人在何处？”
“安王……”苍木刚刚吐出这两个字时，南煜一挥手，又续着一句：“我要的东西在便足矣。”
“陛下放心。”苍木在南煜的示意下垂首离去。
“慢！”南煜思索片刻，“昭告天下，仪太祖妃病逝，葬于太祖先王陵。”
苍木微愣，回了句：“诺。”
南羽还是选择这种形式离开。南煜想着，脸色愈加沉郁，又化作一丝轻嘲之意，仪太祖妃……当日南羽与他说的话犹然在耳——
若是当初并非上一代的渊源，她亦不会选择你……若是她会知道终有一天你会弃她而择天下，那么她是否还会有所顾忌？
如此一言，莫不是他亦对她？轻摇首，甩开那恼人的思绪，目光却又不期然地落在方才苍龙送上的信息。
一个愤怒，一大叠纸张在南煜的手中如雪花般散在御风殿之中，他脸色泛青，紧抿的唇渗着血丝，却隐忍地咽了回去。
目光落在已然化成灰的纸片上，方才那硕大的字历历在目——她果然如苍龙所料怀上了东睿的孩子。
平复了心情，那锐利的双目缓缓睁开，化作一缕狠绝的仇视。
“陛下……”一记轻柔得犹如夏夜露水般沁甜的声音在殿门前传来，南煜收敛起那骇人的神色，抬眸望去，那略微战战兢兢的眼神中闪烁着她此刻对于自己丈夫的陌生感觉。
“王后？”南煜收起眼中的暴戾之色，刻意压着声音僵硬地说：“你怎么来这？”
云遥晃过神，勉强地扯着笑脸回应着：“臣妾为陛下送来莲子羹……”言落便招来身边的琼秧端上了一盅莲子羹。
南煜眼神黯了黯，沉声道：“王后还是先行回宫，往后不必如此费心了。”一句话湮灭了云遥所有的期待。
从出嫁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有叫过她的名字，虽然一直以礼相待，却明显地感觉到南煜对自己的疏离，不似一般夫妻该有的亲昵。她有着天下女子所艳羡的身份、容颜和夫君，他迎娶她的时候十里红妆，只是到头来她才明白，那是因了她的身份。云遥闭眸深叹——女子的直觉让她断定南煜的心里必定有着另外一个女子……
“见过王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蓝芷姻的声音轻轻的，将云遥的思绪唤了回来。
“免礼。”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齐名的女子，云遥一阵唏嘘，心中却是浮现了另外一名女子的身影——绝舞昕。
因为这个女子，她才能健康地活了下来，不用受到心疾的折磨。
因为这个女子，她从北国嫁至南天，遇上了南煜。
……
“郡主来探望太后娘娘。”云遥云淡风轻地说着，“多亏了郡主，娘娘这些日子方才好了些。”
“太后娘娘贯来待芷姻好，芷姻只是略尽孝心罢了。”蓝芷姻目光微微迷离地看着云遥，一脸平静。
“本宫自嫁至南天，便见娘娘精神不济，群医束手无策，实在揪心不已，幸得郡主与娘娘投缘……”云遥欲言又止，“正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不知娘娘因何事而得此病？若是得知一二，才可为娘娘觅得良药。”见蓝芷姻并未接口，云遥又是一笑，衬得一旁的繁花瞬间失色。“郡主有所不知，当初云遥亦是患有心疾，幸得王女以灵药相赠方得以续命，想来王女之医术必定超群，若非王女远嫁东朝，必定可以为太后娘娘医治。”
“娘娘。”芷姻见云遥说至动情处，便出声规劝一番，只是心中暗叹：当日从父亲口中得知一切事情的原委，心中委实一片惊悸，那绝舞昕……如今又从云遥口中得知其与之牵绊，若是让眼前这个天下第一美女知晓南煜与绝舞昕之间那般关系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也罢！
那个人，还会想着她吗？
蓝芷姻闭眸，抿了抿唇，心中一阵酸楚，不由自主地朝御风殿的方向望了望，又急促地将目光收回，而这细微的动作却被云遥看在眼中。
“娘娘，芷姻先行告退。”蓝芷姻欠身，缓缓退下。
云遥望着那纤细的背影，微微一愣，不动声色地垂眸沉思，又轻声问道：“郡主每日都进宫么？”
“回娘娘，郡主每日都进宫探视太后娘娘。”琼秧身后一名女侍低头回答。
每日进宫？云遥的眸光微黯，朱唇岷成一直线，原本纯美无双的容颜变得冷艳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采——
他日我必还公主一位当世无双的英雄俊杰为其夫君……
曾经舞昕的允诺犹然在耳，当日夕河之上，他为她掀开珠帘、挽过柔荑之时，她曾天真地以为那便是一切，她的心亦是雀跃不已。
可是那一夜，她独守空闺至天明……
恍惚之间，云遥捏紧了身上的纱裙，一派优雅地往元岘宫走去。
这一日，蓝芷姻依旧到宫中探视姚太后，却半路被福子截下，奉旨前来御风殿。
“……钦此。”蓝芷姻跪地，双手捧住福子递过来的圣旨，心中微微一叹，抬眸之际，那人已来到身前，伸手将她扶起，对着芷姻抿唇淡笑，目光中依稀有着那一丝看不透的柔情，让她瞬间恍惚眷恋。
手不受控制地伸向南煜的掌中，愣愣地说道：“谢、谢陛下……”
“芷姻是否怪本王？”南煜微微叹息一声。
“陛下？”蓝芷姻不解地唤了唤。
南煜欲言又止的模样，又带着自责轻声道：“当日若非本王，你亦不会于中秋夜宴之上受到苍龙那般……”
“陛下，这如何能是陛下之故？”蓝芷姻自嘲地苦笑一番。
“此番东去，放眼南天唯有芷姻可托。”南煜另一手覆于方才拉起芷姻的手上，一脸凝重道：“早前南天与东朝边防之冲突尚未完全平息，此番虽明为探视王女，实则为向东朝示好，以防两国交恶。”
“陛下之意，芷姻明白了。”
闻言，南煜颇为满意地展颜笑了笑，又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香囊，说：“此番前去东朝，怕是费时甚多，本王知你贯来喜欢闻香，这便是与你践行之礼。”
看着手里的香囊，芷姻心间一暖，清秀娟丽的脸上浮出一朵美丽的笑。只是当她目光斜睨着南煜的时候，却又见他脸上闪现着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心中正是奇怪之时，便听见耳边传来南煜的低声轻叹，那一向沉稳的目光中含着一丝忧虑，道：“芷姻，本王身边也便只有你一直相随了……”
伴着那轻声呢喃，南煜握着芷姻的手也收紧了几分，芷姻反应不及，脸上一片红霞，娇羞不已。
此时，门外福子的一记传话——
“王后娘娘驾到！”
云遥踏入御风殿时便见到这般情景，心中顿时一颤，片刻后，云遥勉强地扯出一笑脸，轻颤地说着：“参加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蓝芷姻见状，忙抽回自己的手福身，道：“芷姻见过王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云遥淡淡而言，目光落在南煜脸上，似乎琢磨着什么又似乎期待着什么，明灭之间带着一丝悲戚之意，或是感受到云遥的惆怅，南煜清了清喉咙说道：“王后来得正好，本王决定让芷姻入秋时分便出发至东朝探视王女。”
云遥闻言有些所料不及，只是走上前握住芷姻的手，淡淡笑道：“郡主才名满天下，出使东朝自是胜任。”又若有所思道：“本宫当初与王女相识，甚是投缘，无奈没有机会相处，实是可惜，郡主此番前去东朝，必代本宫问候一声才好。”
“诺。”芷姻欠身道了句。
南煜看着云遥，忽然一阵恍惚，口中喃喃：“总有机会的……”旁边两人将南煜的话听在耳中，云遥略微不解，又转首看见芷姻原本布满朝红的脸倏地白了几分，贝齿咬着唇瓣，垂下眼帘。
“陛下，王后娘娘，芷姻想去探望太后娘娘，先行告退。”蓝芷姻欠了欠身。
“去吧。”南煜思及太后，面容又是染上了一丝惆怅，又嘱咐：“多开导一下母后……”
“诺。”
待芷姻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南煜回过身，对上了云遥那炽热的目光。
“王后为何这般看着我？”南煜微眯着眼，锐利的目光扫射着云遥那美丽的容颜。
“陛下……”云遥深呼吸着，睁着那明亮若星子的眼眸注视着南煜，那有如少女面对心上人时的娇媚之态尽露，轻柔甜美的嗓音划破寂静的宫殿。“您与芷姻郡主……”
南煜垂眸，转身，截下了云遥的话：“云遥……”
云遥猛地抬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唤她，心中洋溢着丝丝沁甜。
“莫要多想……”南煜略带沙哑的声音渗着疲惫，紧抿的唇幽幽地吐出这么一句话：“这辈子，我的妻子唯有一个……”
“陛下……”云遥闻言双眸渐渐湿润了起来，一阵感动便放任了自己抓住南煜的衣裳，将脸埋进那温暖的胸膛。南煜垂眸，面容神色略为惆怅，但还是伸手轻抚了抚云遥的背。
“陛下……云遥只有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