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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秋风萧瑟,总是文人所好的悲戚季节,这样的时日却不容许她有任何怠慢。

“小姐。”在发愣的一瞬间管家已来到了身旁,俯下身子对着她恭谨地说:“老爷已在书房候着了,准备检查您的功课。”

“知道了。”淡淡的声音打破了方才的迷濛,小巧的身子迈着老成的步伐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右脚刚刚迈入了书房,便被迎面而来的书本砸在脸上,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却又很快地恢复了冷静的面容,抬眸,父亲严厉的目光扫过她的脸,不悦地说着:“还不够。”

舞昕心知,这是他的考验之一。从小到大,父亲便要她人前人后都要保持着冷静,不管遇到何事都不能有所松懈。

“女儿受教了。”欠一欠身,本欲弯身捡起方才掉落在地的书本,却感觉到身前一道锐利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思及绝景臣先前的教导,犹豫了片刻后便生生地绕过去,这时已是训练许久的感觉才告诉她刚刚落在身上的那股不悦已然消失。

绝景臣满意地落座,似乎看出了舞昕的心思,开口道:“在上位者,切记不可于人前弯身,那是一种屈辱。”

“……”没有任何反驳,有的只是眉眼之间的顺从。

“所有的功课都已经完成了吗?”绝景臣翻着夫子们留下的摘记,淡淡地问着。

舞昕目光落在了书案上的一大叠书稿,没有波澜的眉尖微微上扬,心中有了一丝不安定。

果然!

绝景臣在翻着书稿的过程中脸色瞬间一变,从中抽出一张有着她笔墨的纸,用力地丢到了她的脸上,脸色阴沉地吼道:“何时起学会悲秋之情了?”

舞昕垂首,“女儿知错了。”声音中含着胆怯的颤动。

“好!好!”绝景臣锐眼一眯,厉声道:“本相教出来的好女儿!果然是好女儿啊!”

“父亲……”舞昕轻唤着,可是却止于绝景臣的呵斥之下。

“跪下。”舞昕闻言,却又不敢跪下,刚才绝景臣的话犹然在耳——不可轻易于人前弯身!

绝景臣见状,却快步上前,一巴掌直直打在了那稚嫩的脸上。“竟敢连本相的话也不听了吗?”

舞昕眼中撅着泪,却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因为父亲曾说只有弱者才会流泪。他从来不让她哭。

“父亲曾教导女儿,不可轻易于人前弯身。”咬着牙吐出这么句话。绝景臣端详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儿,这般模样倒是有了几分傲然之色,若是往常他会对她赞誉一番,只是今天他见到了那个他痛恨许久之人,看着她于殿前威风轻笑的模样,他的所有理智都在一瞬间湮灭。

绝舞昕必须成为一颗绝美的棋子,进入南天的朝堂,他,绝景臣不可能总是屈身于人下,总有一天他会站在顶端,俯首那些曾经害过他所爱之人的人们,让他们痛不欲生。

“今夜去祠堂跪着!你还记得娘当初如何死的!你就应该好好地给我学好!”绝景臣背过身去,挥了挥手,“明日洛水城众夫子会齐聚于聚贤阁中举办四年一度的才学比艺,你便也去瞧一瞧!”

“诺。”舞昕起身,不敢耽误,便往祠堂走去。

其实,她只是希望父亲能够称赞她。

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希望的……

夜幕降临,相府上下却不似其他官家府邸那般热闹,有了一丝清凉的静寂,唯一的声响来自于不时因为露水的滴落而惊了树上的寥寥飞鸟,那树叶摇晃的声音却使这个相府更加的寂寥。

舞昕跪在祠堂之中,因为没有用晚膳,所以有些体力不支,在服下侍女送来的蜜糖水后,身子依然有些晃荡,眼皮有些沉重,闭上了眸子,闲来无事倒可以让她的心平静些。

静寂的氛围,平静无波的心,却在不经意间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

“小姐太可怜了!”一个婢女的声音在外间传来,很小声,却直直地撞进她的心里。“老爷也太严厉了!不过是个八岁的女娃,有必要这般严厉吗?”

“嘘——”另一个较老的妈子在一旁偷偷地说着。

“什么呀!她听不到的!那么小的娃,刚才送蜜糖水的时候她都快晕倒的样子,不会听到的!”

“哎——”一声叹息声伴随着夜的凉沁入人心,老妈子感慨地说:“小姐也是很可怜的。”

“什么?”那婢女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偷偷地凑过去问着:“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其实老爷也不是严厉……”那老妈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老爷是恨小姐……”

舞昕的眸子猛地睁开,心中带着惊讶,咬着唇,细细地听着。

那两人自顾自地说着,“什么什么?”

“那时候啊……”那人偷偷地四处张望了会儿,说道:“那时夫人乃是中了毒,刚好又诊断出有了喜,本来相爷与夫人是打算不要这个胎儿的,结果大夫们便说可以经过十月怀胎将体内之毒移嫁到成形的胎儿之上,届时再将毒胎引流出来便可保住夫人的性命。”

“可是小姐不是……”婢女惊呼出声,被按住了嘴巴,“你想把人都引来吗?被听到怕是你我性命不保。”

女子被捂住嘴,拼命地点头。

听到这般对话,舞昕的脸色越加地发白,早熟的心性加之绝景臣刻意地训练使她有着比同年女孩更能理解成人的话语,思绪微微飘远了去,一时之间茫茫然然的,不知所措。只是两人的声音又一次传来,似乎偏偏要她清醒地听完所有的事。

“只是事情并不如大夫们的预料,也有算命的说是小姐命硬,那时夫人本来还是如大夫所言相安无事,只是有一天夜里,突然雷电交加,那时夫人或是受了惊吓而动了胎气,才八个月的身子,那时连宫里的御医都来了,可是没想到毒气攻心,夫人一口气缓不过来,便去了,反倒是肚里的胎儿还有的救。”老妈子神秘兮兮地说:“那时我就站在旁边啊!你可知道老爷说了什么?”

“什么?”

“老爷从接生婆手中接过襁褓中的小姐的时候,差点把小姐摔在了地上,当时圣上尚不知内情,以为绝相丧妻之痛便下了旨意给予小姐郡主的封号,才使小姐幸免于难啊!”

“嬷嬷的意思是……”婢女的声音略微小了,带着惊愕:“老爷是恨小姐的?”

“……”老妈子点点头,招着手:“走吧走吧!”

“难怪……难怪一直对小姐那么严厉,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声音越来越远,慢慢地隐没在夜色之中,风依旧萧瑟地吹着,树上的枝桠落下了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冬天缓缓地降临人间,这冷,铺天盖地而来。

原来一切是这么回事。

沉重的眼皮缓缓垂下来,嘴角一抹冷冽的嘲笑始终掩不去。

“大夫们便说可以经过十月怀胎将体内之毒移嫁到成形的胎儿之上,届时再将毒胎引流出来便可保住夫人的性命。”

本是不被期待的生命,却意外地存活了下来。

父亲恨我。

因为我的缘故,母亲死了。

多么可惜啊!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只是希望得到父亲慈爱赞许的目光而已,原来一切都是奢望……

可是为何要她成为人中之凤?为何要她立于人前不弯身?原来一切都不是因为爱她!

颤抖地抬起手抚上眼角,一片潮湿,只有弱者才会哭泣,他曾经如是说的,原来她还懂得掉泪了呀!要是让他知道了,那么免不了又是一顿训示。

唇边的弧度没有改变,意识虽然伴随着饥饿和寒冷而渐渐远去,可是脑海中的清醒却丝毫不减。

哭吧。哭过之后便不会觉得伤心了吧?今夜便放纵那么一回,往后再也不会这般懦弱了。

终于,那小巧的身子不支倒地。可是在倒下去之前,她嘲讽地笑了,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会如他所愿成为天下第一!

泪水滑过了苍白的脸颊,东睿于床边焦心地擦拭着舞昕眼角不断滴落的泪珠,“昕儿……”

许久地轻声呼唤着,却没有将她从睡梦中唤醒过来,又震怒地向着一旁的御医们吼道:“难道你们都没办法了?本王养你们何用?”一怒之下,手掌一挥,掌风扫过屋内的众人,恰巧被闻讯赶来的苍龙所见,生生挡下了这分力道。

待内息平稳之后,苍龙沉声说:“何时起陛下开始这般不理智?开始迁怒于他人了?”

听苍龙这么一说,东睿恍若未闻,只是目光专注地凝聚在舞昕的脸上,昨日还好好地在他怀中,不到一日便成现在这般。若是失去了她,那么他还有何意义可言?

思及此,东睿忆起之前忆痕所言,转头瞪向一直静默站在角落发愣的蓝芷姻,锐眼一眯,阴声咬牙道:“便是你!便是因为你的缘故害得昕儿如此!”随即大掌拍在了桌上,“来人!将这个意图谋害王后的女子收押!”

“慢着!”苍龙挡在了蓝芷姻跟前,一手抓住东睿,微声说道:“她可是南天的使节!一旦她出了任何意外,两国的纷争必是不止,四国的局面定会被打破,你莫不是想中了南天的奸计不成?此时此刻不管是你还是东朝都绝不适宜争天下!”

东睿闻言倒是冷静了下来,只是苍龙的话字字落入蓝芷姻的耳中,一时之间她茫茫然然,唯独唇角的那抹苦笑真切得让人寒心……只听见耳边回响着东睿忿忿的声音——

“将芷姻郡主送回寝宫,不得外出!”

她一人于异乡,南煜竟是如此地利用她、弃她,到头来她只是他夺天下的一颗棋子。

“哈哈哈哈——”旋身回转着,疯狂地笑着,那笑声响彻了整个寝宫,凄凉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