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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宁做少年

李德全候在西暖阁前,见了我嘱咐了两句:“福晋,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说。不顾忌自己,也要想想十三爷。”

我恭敬地答:“多谢公公。”

他看了我一眼,就带我进去了。

康熙坐在桌子后面,好像正在研究什么东西。时而紧皱眉头,时而侧头沉思,候了半晌,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看了看我,我还是如同往昔般给他行礼。

李福全退下了,他低低道:“你起来吧。”

“谢皇阿玛恩典。”

他从嗓子眼儿里哼了一声,“皇阿玛?朕还以为你们都忘了,看看朕养出来的好儿子们,个个不安好心,真是琢磨透了心思。”

我恭敬地一直听着他的话,他的眼睛如利刃般像要把我凌迟,每一次看过来我都觉得如履薄冰,寒气逼人。

“你怎么成了哑巴?朕的话也敢不回?”

我“扑通”一声挺直了脊背跪在地上,“皇阿玛,您要怎样处置十三阿哥?”

“哼,你竟然还敢提起他?朕从他小起一直看着他,除了胤礽可就是胤祥了啊,朕最宠爱的两个儿子,看看,就是这样回报朕的?”康熙的盛怒完全暴露了他的失意以及心痛,受到的打击之大可见一斑,也让我明白了他对胤祥的感情,竟是如此深厚。爱之深则责之切。

“皇阿玛,您看着十三阿哥长大的,他的性情您最是清楚,他没有那个心思,他不会……”

我还没有说完,康熙就摔了茶杯,那茶盅在我面前顷刻间四分五裂,清脆的声音仿佛尖刀划在玻璃上。额上的冷汗不停地冒出来,数九寒冬,衣服上竟全让汗浸透了,暴怒着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康熙竟是威慑力十足,“胤祥,从来不在皇位上动心思,朕从小喜欢他祥和爽朗,谁知道,谁知道他竟然是藏得最深的一个,居然这样在背后里搞鬼,陷害自己的亲哥哥,这个毫无兄弟情分的牲畜,辜负了朕的一片心意,气死朕了,朕恨不能杀了他。”

我大惊,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恐惧。先前进来时想好的对策全都烟消云散了,不能再往下说了,要不真会害死胤祥。康熙完全是找我撒气来的,这才知道李德全劝我的话实在是有道理,不说辩解的话反而更易平息他的怒气。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皇阿玛只是一时气话罢了,您那样喜欢十三阿哥,绝对不会,不会的……”说到最后已经是声音哽咽。

康熙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朕见了你们就生气,你也滚回去给朕闭门思过去吧,好好学学什么叫相夫教子?”

康熙这次是气大了,他对太子寄予了太多感情,因为之前太子在日常行为中表露出了很多性格缺陷,所以康熙还算可以接受他的过错。而对胤祥则是无法释怀,最喜欢他与世无争清静淡泊的品性,谁知道他竟然是这样藏而不露,对皇位居然有觊觎之心,这就大大伤害了他的信任,好似他一直喜欢一只温驯的猫,却突然发现原来他一直在伪装自己,其实他本质上竟是只勇猛的虎。这样的伤心甚至带了绝望,对胤祥的气恼也并不似寻常。可是,胤祥并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当皇上,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更适合的贤者来治理这个王朝。可是这话我能说吗?说了就会害了四阿哥,到时候胤祥会恨死我的。

出来的时候四阿哥正要求见康熙,在外面已经站了很长时间。擦肩而过的时候看见他刚毅的脸上不屈的表情,想起他说的话:“我一定会让他出来,一定会。”日后他对胤祥也不枉胤祥如今这样对他了。

康熙四十八年。

八阿哥去年十一月复了贝勒的爵位,今年正月的时候康熙又开始敲山震虎,公然在朝堂上审问:“是谁当初提倡要立其为储君的?”

重臣张廷玉对曰:“是马齐。”

可是后来经过查实此人无罪,于是重又释放了。如此一来,朝中的重臣们都战战兢兢起来,八阿哥在康熙眼中已然成了威胁者,面上晓以警示但心里已经对这个儿子疏远了。

三月,复立胤礽为太子,康熙给天下人的解释是胤礽受大阿哥魇镇所惑以致行为失常,所以才做出那些糊涂事,今以恢复大半,心中颇有悔意,所以再度立为太子。胤祥的牺牲看起来毫无意义,可是对于我这个因意外而知晓结局的人来说,我丈夫的政治眼光敏锐到无懈可击的地步,只是欠缺了时机而已。他是个思想成熟的政治家,一次打击已经令太子失了康熙与众臣的心,也使人明白到太子在康熙心里并没有不可动摇的地位,能废第一次就会再废第二次。

三月桃花,落英缤纷,我独自站在胤祥的书房里,看着窗外的如斯美景,想念我的良人为何还不归来?大片的历史空白只会增加人的恐慌罢了,他的儿女不少,也就证明了以后我们会在一起的。康熙是明君,以他对胤祥的了解想清楚是迟早的事儿。托着腮看了半天,手中的笔突然滑落在地上,我的丈夫正穿过一棵棵的桃树,微笑着向我走过来,我赶忙出了屋,就傻傻地看着他走向我,他的衣服还是干净整齐,脸上还是温和的笑容,但瘦了很多,脸颊微陷,下巴上隐隐有青髭,风度气质还似平时的模样。

“青儿……”他轻轻喊我。

这声音我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夜不能眠,如今他这样站在我面前,这样唤我,恍如隔世。我把手里的书使劲扔在他胸口上,视线模糊,开始质问他:“这么些天你去哪儿了?一点音讯都没有。”再低头捡地上的石子砸在他身上,带着委屈说,“害我担心了这许多时日,哪有你这样的,那么大个家全扔给了我,自己却连管都不管。”眼睛酸胀,水汽汩汩地冒上来,终于带了哭腔,“我讨厌死你了。”

他抿嘴笑了,眼里也湿湿的,捧着我的脸亲了亲就紧搂我在怀里,拍着背劝道:“以后不这样就是了,这次任你罚什么都成。”

我紧紧抱着他,泣不成声。

两人牵手静静躺在桃树下,看打着旋儿飘落的桃花落在身上脸上,三月春风,顽皮跑过,带走了这清丽的粉红一片,这温雅的粉飘落在那个温雅人的白衣裳上,看起来竟是凄绝的苦楚。我的视线随着这一片一片的落花,一次又一次地模糊……许久,胤祥握着我的手替我擦了眼泪,微微笑着说:“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我也坐起了身子,学他举重若轻的口气道:“怎么会没事?心都伤透了。”

胤祥捧着我的脸看了半天,“这样也好,我本来无意于这场战争,能为四哥做这些,我也心满意足了。只是,以后就剩他一个人了……”

久久的沉默。

我笑,“好不容易回来,别说这些了。”

胤祥的归来,使沉闷的府上恢复了以往的生气。他去看了其他福晋们,自然是久别重逢后的欣喜激动,晚膳时再度聚在一起,看着她们红了的眼,这才意识到,不管我承不承认,我们都是一个家庭。

胤祥笑了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害你们都受苦了,如今咱们再聚在一起,就高高兴兴的吧。”

匀芷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玉纤的眼睛也红了,沅沅咬着下唇,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胤祥给匀芷擦了眼泪,又是一片沉寂。

我清了清嗓子说:“明天家里除尘,好不容易爷回来了,大家都要打起精神才是。”她们都应了。我又看了看玉纤,真心笑着对胤祥说,“爷的二阿哥可折腾死他额娘了,差点连命也丢了。玉纤姐姐真不容易。”只是为了那母爱的伟大和他对胤祥的一片痴心。

他沉默不语,然后看着玉纤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玉纤拿帕子拭了泪,沙着声说:“爷别这么说……”

虽然晚宴几度被眼泪打断,但不管怎么说,胤祥在身边她们的心很容易就安定下来了。

夜半,红烛渐昏,不知何时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投在帐上的烛影晃了几晃。胤祥的翻身惊动了我,我忙问他:“您怎么了?”

他转身对上我的眼睛,脸上有些歉疚道:“把你吵醒了。”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他不在的时候我哪能睡得踏实。

“看来这些日子你也睡得不好。”他心疼地说,看我不说话,就躺平了身子,望着帐顶缓缓道,“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我看着他略微忧愁的侧脸,勉强笑了,“好好的,背这首词干什么?怪凄凉的。”

他也扭头盯上我的眼,笑了,“就是想起来了,以前很喜欢这词,没成想今日能用得上。罢了,这些事情不说也罢,没意思再惹得你也难受。”

支起身子俯头看着他,我微抬下巴,“您说得不对,应该是‘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他伸手一下把我按在枕上,俯视着我细细看了半天,忽而正了脸色道:“那我宁愿做少年,享受这不识愁滋味的红烛罗帐。”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第三卷 十年生死两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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