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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出府

悯忠寺,千年古刹,在北京城内历经数代,颇富盛名。与方丈散了些香油钱,劝说了好一阵子,方丈总以寺内不能住女眷为由辞了我。最后不得已搬出福晋的名分才勉强在寺内西斋住了下来。

我给胤祥写了封信,只说出来散心,等到他回了府我自然就回去,想我了可以随时过来找我。我不是吃醋,也不是欲擒故纵,只是人经历过生死后就把所有的一切都看淡了,我很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过些自己想过的生活,换个心情,轻松一点。

寺院里积淀着悠久的年月,唐朝时的古柏依旧矗立其间,斑斑锈迹的香炉和布满蛛网灰尘的佛像提醒着庙宇历尽了沧桑。香客们大多很是虔诚,跪在法堂里端正地磕着头,缭绕的香气环绕在他们四周,平添了庄严肃穆之感,人们求神拜佛只为得心中的那一份安宁。

我一直住了下来,杏儿总是担心地看着我道:“格格,这样真的行吗?要是万岁爷知道了那还了得?”

我淡淡道:“这么些年,咱们爷的本事你还不清楚?放心吧,有他顶着呢,总会有借口搪塞过去的。”

杏儿还是不安,“您不是没跟爷吵架吗?怎么又使性子,这下可倒干脆,直接出了府,爷还指不定多生气呢。”

我微微笑了,她无法了解对于我来说关在高墙大院里是多惨的一种折磨,也不知道我对将到来的下场究竟有多恐慌,像这样能自由活动的日子实在是过完今天就没了明天般的珍贵。只能对她没心没肺地笑,“爷不会拿我怎么样的,生完了气自然就好了。这些信心我还是有的。”

胤祥果真生了气,不过来看我也没有回信。几天后,外面就有消息开始盛传,十三福晋得到了皇上特许在悯忠寺清修静养。

杏儿满是羡慕,“格格真是料事如神,爷果真什么事都打理好了。”

我不无嘲讽地恨自己,“什么料事如神?只不过是了解他,仗着他对我的喜爱在害他伤心而已。”

每天听着晨钟暮鼓,庄严梵唱,在清和的天气里偶尔听听方丈对佛理的释义,十分敬佩,也只是敬佩而已,我是俗人一个,逃不脱这些红尘俗物,舍不了情执更舍不下胤祥。所以不具慧根不能顿悟,终也成不了佛。

春日寺中海棠犹盛,观赏游人络绎不绝,文人墨客经常作诗属文乐此不疲,流连忘返。春末夏至的日子杏儿陪着我去寺中的碑刻旁看了看,历代重新修建之后都有铭文立碑记载,正看得津津有味呢,杏儿扯了我的衣袖,抬头却看见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联袂走了过来,身边大多是些清客,摇头捻须的不知在商量着什么,在这种清幽的地方借口赏花实则讨论国家大事掩人耳目倒也有可能。杏儿突然间就不知所措起来,我看着她为难的样子就拉着她的手转身一起悄悄走了。

还没走出林子,十四阿哥先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十三嫂这是干什么?别人尚且不说,难道咱们竟也生疏至此,全当视而未见了吗?”

我满是悲悯地抬起了头,“十四爷说这话好没意思,如今我丈夫不在这儿,我回避也是自然的。”

他一愣,稍带怒气道:“说得好,我竟忘了你的身份,也忘了咱们早就没了那份交情。你们遭了许多罪我也知道的,可十三哥成现在这样也不是我愿意的啊。”

我听了他略带委屈的话心里有些好笑,就抬头仔细审视他。明明已经是越发成熟挺拔的汉子,再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年,可在我脑中浮现的依旧是那个会羞红脸的男孩子。

十阿哥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吆,看来老十三的福晋还真准备要出家了?瞅这一身的打扮,缁衣布履,铅华洗尽,早先听人说还觉得是笑话,如今一见倒真有几分事外人的意蕴,越发清纤了。”

果然流言可惧,一传十十传百竟成了要出家。他明知道事情真相还这样奚落我,只能心大当他夸奖了,笑着低头,“十哥可是谬赞了,只不过是出来调养罢了。”

一时间几个阿哥都走了过来,杏儿头越来越低,我怕再不结束谈话这丫头指不定会哭出来,就给八阿哥行了礼道:“八哥若是没什么吩咐弟媳就先退下了。”

他没有应声,我纳闷地抬了头只见他的眼从杏儿身上呆滞了一会,十阿哥也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只听八阿哥道:“十三弟妹且好生调养着身子,你们退了吧。”

我道了谢就紧紧攥着杏儿把她带出了林子。自始至终九阿哥都是陌路人,不认得了。

这么赶巧地匆匆见了一面,两人心中皆是戚戚,到了西斋还有些恍然,对视了半天惊魂未定,她说话:“格格,咱们跟过关似的。”

“杏儿你,没事吧?”我关心地问了问。

她不说话,强装出的笑脸上隐藏不住心中的凄苦,这句话算是白问了。杏儿,再等几年吧,再等等吧,会在一起的。

盛夏,胤祥终于解了气,送了封信过来将我狠狠数落了一顿,让准备准备中秋过后回府。在红墙古殿中彷徨了许多时日,我细细留意这些古柏老槐,看它们繁盛的枝叶遮天蔽日,其实在这涤净心灵的地方终此一生也很不错。心中有所想念便走进了法堂,静静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了眼。身边的香客来了又散,一直跪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人问话:“你准备还要再跪几个时辰?”

我突然瘫坐在蒲团上,颤着声问他:“您怎么来了?”

“有些话想问清楚。”九阿哥盯着我不露声色地说了一句。

我也跪直了身子道:“佛堂中不是谈论事情的地方,咱们出去说吧。”

他亦点头肃穆拜了拜就起身出去了。

在西斋中,杏儿沏了茶就退下了,九阿哥只是端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着,我有些不自在便开了口:“您要问什么?”

“我问你便老实回答吗?”

“嗯。”

“咱们打个赌,赌人,你敢吗?”他并不看我,只莫名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诧异抬头盯着他,他微微笑了,“就赌你我两个,敢不敢?”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如今我自己说了不算,得问我丈夫。”

他呵呵笑了,“你还是一贯聪明,揣着明白当糊涂。”

“只是小聪明罢了,入不了您的法眼。”

他终于放了茶,正眼看着我说:“你是个很会蛊惑人心的女子,当初说的话我曾想来确实是那么回事儿,你若是真进了我的府,也不过就是图个新鲜,过了也就放下了。”这次换我低头不看他,他继续盯着我道,“就因为你的话,就因为你的守拙,我这心里一直别扭着不对劲儿,等到真正花了心思去想才发现你说的全是屁话,我终究不是个聪明人,已经错过了却还是更迫切地想得到,到如今要我释怀好似太难了些。”

听完我叹了气道:“九阿哥能说出这些话来,已经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了,不像我既想不明白,也做起来执迷。”

他沉默不语。

我看着他的茶水尽了,便走到他身边替他再斟满,刚放下茶壶,便被他攥住了左手,“如今有些话还是想告诉你,不是赌气,也不是不服气。额娘病的那年,你那样全心意为她,老十三不管变成什么样,你更是尽心待他,让我喜欢上的是你这认准了就不放手的脾气,却也因着这倔犟恨透了你。”

我轻轻抽出了手,脸有些晕红,太习惯感觉胤祥的手,他的手如同他的感情都让我赧颜无法接受。他看着我的样子也不再强求,只是苦笑道:“这么些年过去,什么情呀爱呀的也都磨平了,府中有得是对我死心塌地的女人,我虽然很喜欢你,但也不少你这一个。我该说的也说了,你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咱们也没什么宿怨,就一笑泯恩仇吧。”

我听完他玩笑似的话也笑了。骄傲不驯雍容气派的九爷说了最现实的话,对于阿哥们来言,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从来不缺的就是女人。

“我该多学学你,做个狠心的人。”他恨恨说完便又接着笑,“你什么时候回老十三府里?”

“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胤祥也该回府了。”

他点了点头,就要告辞,我低着头跟在他身后送他出了西斋,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了步子,“孔明灯上你究竟许的什么愿?”

我一愣,盯着他的眼道:“来生千万别遇见我,若是不小心遇见了,请您掉头就走。”

他坦然迎视着我的目光,一瞬间的伤痛,转而又哈哈笑了,“确实像你的风格,这话我留着了。”

这样站在一起交谈才深刻觉得,我们终究是——相爱,不如相知。

素慎带着她的随身侍婢远远地走了过来。脸上似乎挂着笑,见了九阿哥给行了礼:“给九爷请安。”

九阿哥看着她再对我嘲讽地笑,“倒真应了那句话,你们‘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说完看了我一眼就走了。他这句话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爷跟你几位姐姐都回府了吗?”我问她。

她温婉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回姐姐的话,爷准妾身先回来收拾府院。皇上要留爷在宫中过完中秋才回来的。”

我点了点头,再问:“你怎么来了这儿?”

“爷一直担心您过得不好,如今妹妹代他来看看您也是应该。姐姐真是与他人不同呀,嫁了人还能轻易出府在这种地方住下来?才刚见了九爷,妹妹倒突然记起来,您跟九阿哥是老相识了。姐姐家学深渊,应该知道‘七出’里面有一条是淫逸吧?”

我听着这些恶毒的话自这个温若处子的女子口中说出,终于再也忍不下去,在外面逍遥够了也到了该回府的时候了,就也笑着跟她说:“素慎,好好的姑娘家为什么要这样尖酸刻薄呢?你若真喜欢他,自己向他表明心意随你喜欢就是了,做什么总要针对我?若真要讲究这些身份规矩,如果我没记错,你只是个小妾,而我却是他三聘九礼明媒正娶,用轿子从正门抬进来的妻!”

说完再不看她,就进了院门,走了两步猛然回头正对上她苍白怨恨的目光,我抬高了下巴面无表情地对她说:“我再告诉你,‘七出’里面还有一条,即为‘妒忌’,说别人时先管好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