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讲述的这个案例,我内心一时颇为忐忑,难道自己也是由于做了什么亏心之事,才造成记忆缺失?于是我忙不迭地追问:“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失忆也是由于无法磨灭的负疚感造成的?”
“那倒不是。”零导摆摆手,“你的病情和这个案例当然不会完全相同,我之所以讲这个案例,是为了让你们了解一下先驱施展催眠术治愈患者的过程。军歌同志,我估计你的失忆或许是因为……怎么说呢,这明显只是推测,也是一种科学的畅想,或许不久的将来,科学家就会给予这种现象一个更加合理、更加科学的解释……”
“哎呀!我说舅舅啊,您就赶紧说吧!”赵嘹亮居然喊那个人舅舅,当时的我颇感奇怪,但奇怪的问题实在太多,根本顾不上问这问那。
我依旧保持沉默,只听零导说:“千百年来,老爷庙水域一直是一个谜,在这里神秘失踪的船只不计其数,当然这或许是其自身特殊的地理构造造成的,但我认为,在那片水域还存在着一种强大的磁场。”
“又是那个什么纬度的问题?”毛勇敢插了一句话,但并没有扰乱零导的陈述。
“我不懂物理学,但我觉得强大的磁场释放出的能量不仅会使人头昏脑涨、神志不清,还会导致行驶在湖面的船只的仪表失灵,这很像著名的百慕大三角地区。但是,由于在湖底找不到残骸,缺乏有根据及严密逻辑的实测数据,在科学上基本上也只是一种猜测。这些并不是心灵学所能研究的,我个人觉得,那里的磁场一旦发作,会严重地影响人类大脑的辨别能力,也就是说会令人产生身临其境的幻觉,尤其是处在危险中、命悬一线的落水者。”
“你的意思是说,由于受磁场的干扰而使得我失忆……这未免有些牵强。”
“我曾查阅过县志,上面说经勘察,老爷庙到湖口一带地下均为石灰岩,其岩性钙质多、易溶,有形成地下大型溶洞群及地下暗河的自然条件,而每个溶洞每条暗河的正上方都有自己形成的奇变电磁场。奇变的电磁场杂乱无章,这种状况足以影响人们的大脑思维,而且会诱发阴电阳电接触而产生雷电。所以,以上这种推测也并非空穴来风。”
零导的声音有些得意,交叉在一起多时的双手终于松开来,手按在扶手上,来回地摩挲着。屋子里一时间寂静无声,我甚至听见自己杂乱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说:“当初你与何群南下乘坐的火车就是我们四人乘坐的那辆,我希望当你目睹到熟悉的场景时,可以想起遗失的那段记忆,毕竟场景再现也是治疗失忆症的一种常用方法。唉,不遂人愿的是,你并没有想起什么。虽然一路上赵嘹亮给你描述了很多关于湖水的见闻,但成效甚微,所以,我们的计划不得不继续进行。”
我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说:“你的出现太不符合常理,怎么能不令我心生怀疑,当时只顾着监视你,哪能分心回忆过去啊!”
零导笑了笑,“其实我们是互相监视!火车上,我并未多言,一直认真地观察着你的行为和举止,脑中不断地分析、重组、删除一些设定。后来,从你的一个梦中,确切地说应该称其为噩梦,我重构了我的计划。”
“梦?”我十分不解,不得不再次打断他,“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即便我做梦了,你怎么会知道?”
“经过上级领导同意,我们包下一节车厢,但是,如果整节车厢就我们四个人,显然会令你心生疑惑,于是列车员有目的地选择了几位上了年纪、面带敦厚的乘客与我们同列。虽然火车上局限的环境令我不能进入你的梦中,但经验告诉我,在你的记忆深处,一定隐藏着什么。在火车上,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那个时候,我其实就已然看透了你的心思。你很敏感,而且对我颇为怀疑,想必以你谨慎的性格,很有可能一宿不睡盯我的梢。呵呵,如果猜得不错的话,当时你肯定把我当成了潜伏在你们身边的敌特了。”
我点头称是,开始对这样一个能够看穿别人心思的怪人有些佩服,同时也心生畏惧。
“由于我看透了你的心思,所以暗使赵嘹亮给你打水的时候,偷偷放入了一粒安眠药片。等你喝下水后,大约半个小时,就趴在桌上睡着了。你喝的安眠药物并非民用的,这种药物不但催眠,还有一些别的成分……”说到此处,他居然嘿嘿地干笑了两声。
“我们称那种药物为‘吐真药’,其原理类似于对人的中枢神经系统产生麻痹,干扰试验者的感知判断力,削弱其说谎的能力。其实说谎并不容易,也是相当费神的。‘吐真药’的主要成分是硫喷妥钠,硫喷妥钠有麻醉作用,可削弱大脑的一部分灵活性,消除人的戒心,使人不由自主无法思索地开口说话。
“当你服用了药物之后,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当时我问了你很多问题,但我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答复,我只看见你的眼珠在眼皮底下飞速地转动着,而且身体的肌肉也十分紧绷,显然,在梦中,你见到了十分可怕的场面。
“从之后你梦中的呓语,我们得知你看见了一个庞大而且全身闪闪发亮的怪物。当然我并不知道你具体目睹的是什么,但从你惊惧的表情上看,你应该非常害怕,那个妖怪似乎在追逐你,你想跑,想尽可能快地抛开它,可它却紧追不放……”
随着他的话,我回想起在火车上的经过,正如零导说的那样,我当时的确十分怀疑他,本打算不睡觉盯他一宿,可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以前为了完成任务经常熬夜,甚至几天不合眼都没有问题,原来那时自己是被这一伙人下了蒙汗药,想想真有些害怕,好在他们不是真正的敌特。
那一夜好像真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在梦里,起初我划着一条小船在水中,不知不觉就上了岸,天上乌云如铅,很快便出现了个两眼冒光的怪物,那怪物确实很大,大到它的身体就是我脚下踩着的小岛……
零导轻轻拍了拍手,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这才继续说道:“当你的脸上极其紧张时,我曾小声询问你看见了什么,虽然你回答得断断续续,但我还是很认真地记录了下来。在那些呓语里,你的确看见了一只巨大的水怪,水怪忽而上天忽而入地,即便是听者,都会觉得极其可怖,好在那只是个梦,终究会醒过来。
“当时我还并没有重视这个荒诞的梦,以为这仅仅是你由于心理紧张造成的,后来我想起了赵嘹亮在火车上讲述的有关鄱阳湖水怪的故事,觉得那个传说很可能就是造成噩梦的诱因。
“火车到站了,我们纷纷下了车,你找来一辆平板三轮,坐上三轮车,便来到了鄱湖嘴村招待所。提前声明一下,这些事情都是随机的,并不是我们有意安排的。住进招待所之后,或许是一路疲劳,没得到很好的休息,我的胃痛突然加剧起来,健康问题确实没有考虑进这次任务,有些超乎了我的意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看来这句话真的很有道理。
“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本以为忍忍就能过去了,可还是在半夜里发作起来。就这样,我悄悄地叫醒赵嘹亮,让他陪我去附近的卫生所……”
听到这里,我觉得事情有矛盾的地方,于是问:“等一下,你说你只叫醒了赵嘹亮,不对吧,怎么我醒过来的时候,整间屋子就我一个人?难道毛勇敢又接受了什么其他任务?”
“是这样的,”一直沉默着的毛勇敢回答了我,“那天夜里,赵嘹亮确实没有让我陪他去。快天亮时我醒过来,他们还没有回来,我心里不放心,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当时我看见他很生气,”赵嘹亮接过毛勇敢的话,“还责怪他为什么出来乱跑,但当时着急忙慌的,谁又能想得这么全面。于是,我们俩赶紧跑回了招待所。刚一进屋,发现你不在床上,当时我就慌了,询问了王老爹之后,我们这才放下了心来,果不其然,很快你就回来了。”
一边听着赵嘹亮的话,我一边想:当时我确实怀疑到了极点,从他俩慌张的神色就觉得事有蹊跷,于是趁他俩睡着了,孤身前往湖边的村卫生所一探究竟。
到了卫生所,何群,不,应该说零导,他果然躺在病床上打着吊瓶,回想起当时他的脸色,确实惨白得吓人。
零导又开口说:“当时在卫生所里输了液,又昏昏沉沉睡了几个小时,我觉得好了一些,胃也不是很难受了。就在这时,军歌同志你来了,你的到来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担心你问我问题,因为当时精神实在疲惫,没有精力和你在智力上周旋,刚才也说了,说谎是很耗费体力的。于是我就紧紧闭上眼睛装睡,直到确定你离开了卫生所,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跑来卫生所看我,当时心里很着急,担心赵嘹亮和毛勇敢说了不该说的话,使得你窥探出了什么秘密,因为我知道他二人的智力和心理素质远在你之下。我越想越担心,越想越心焦,好不容易等瓶子里的药液输完了,就辞别了大夫,加快脚步朝招待所赶去。
“走走停停回到招待所时已经傍晚了,我站在门口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觉得整件事情似乎并未暴露,我这才放下心来。但当听到你打算改走陆路的时候,我便慌乱起来,真担心整件事情就从这里偏离了我的掌控,所以,我不得不加快事情的进程。
“本来,我是这样打算的:我们搭乘一艘大船,在鄱阳湖上多停留一段时间,或许你看见了辽阔的湖水,你的失忆症就能够不治而愈。但事情发展到这里,我觉得你已经成为惊弓之鸟,而且身边还不断地出现了很多突发事件,这些都是之前考虑不到的,或许我这个角色本就不应该亲自参与这个行动,也或许我本人的外表……很容易令人生疑,可这些已经无法改变了,我能做的只有尽最大努力进行补救。”
“怎么补救?”我问。
“其实在接受任务之前,我曾特意去过鄱阳湖一次,多半是考察,也顺便走访了解一下地形民情,这就是我胃病突发之时,没有询问就知道村口有家卫生所的原因。
“所谓鄱湖嘴村,就是离湖水近的村子,那里过往船只很多,但基本上都是早上七八点钟有船,中午以后就很难再找到船了。我没有料到我会偶发胃病,耽误了早晨的行程,如若延迟到明早,真担心接下来的十几个钟头里还会出现什么变故,因为我能从你的眼神里看出,你对我的怀疑已经达到了顶点。
“事不宜迟,我立刻命令赵嘹亮和毛勇敢开始行动。也许在这个时候,你觉得自己此次行动的领导地位动摇了,被我取代了。
“我十分庆幸那次的无意之举,我经过鄱湖嘴村的时候,曾在湖边遇见一个贩运私货的船主,他叫歪七,因鼻子被桅杆打到了一边而得名。当时我见他在岸边吸烟,就上前跟他攀谈几句。他告诉我说,他的船一般都是晚上出发,如果我急用船的话,可以去山那边的低洼处找他。”
原来如此,我暗暗思忖:想必是他担心夜长梦多,发号施令般地让我们立刻出发。那个时候我很气愤,因为自己才是这次任务的最高指挥,但赵嘹亮和毛勇敢都听他的,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我提议改走陆路,根本没人呼应,他的一句话,却令二人唯命是从。
想到这,我还是觉得之后的经过非常不合情理,于是便问:“我还是有疑问!刚刚说的这些事情,勉强还能解释清楚,可后来呢?尤其是湖心雾气中的那艘纸船,这些也是你们导演的吗?”
零导干咳一声皱起了眉,提及纸船好像令他感到紧张,“我们坐上歪七的机动船后,由于是机动船,或许船身摇晃得相当厉害,意料不到的事再次发生了。不但是你,还有毛勇敢,甚至连我自己都晕船了……没办法,以前的计划只得付之东流,胃疼加之晕船,搞得我精神恍惚,脑袋里面昏沉沉的什么也想不出来了,还好赵嘹亮并无大碍,还可以暂时照顾我们三人。天很快黑了下来,听到耳边杂乱的声音,我醒转过来,这才发觉,湖心居然起雾了,那雾来的确实很诡异,这也是我无法意料到的……”
“那雾气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里面的纸船。”他并没有明确地解释出所以然来,我只得立刻追问。
“我想,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没等零导开口,赵嘹亮接过话头说,“在歪七的船上,只有我一个人还算清醒。我坐在你们中间,向歪七要了一根烟卷,一边看着漆黑的湖水,一边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着。
“我向歪七打听了一些湖里沉船的事,歪七听我口无遮拦,小声对我说,凡是乘船在水上,都有很多禁忌,虽说他自恃胆大,但为了图个吉利,也不敢随便破了前人留下的规矩。
“歪七说了很多船上的禁忌,比如吃饭时,‘盛饭’必须叫‘装饭’,称船主为船老大,而不叫‘老板’,吃鱼先吃头后吃尾,且吃鱼不得将鱼翻身,不得在船头上小便等等。就在我听得出神之际,忽然歪七噤了声,定定地看向了我的身后。
“我有点紧张,随着他的目光也转头看去,只见远处漆黑的湖面上,竟然升腾起了一层雾气。我问歪七那是什么。歪七却奔向船头,一脸紧张地看着前方。我再次追问他那是什么。歪七颤声说,他在湖里打拼了几十年,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奇怪的景象,不知是吉是凶,于是招呼开船的小哥放慢船速,静观其变。
“由于我与歪七的脚步凌乱,踢倒了船板上的一些东西,所以才把你们都吵醒了。船一点点靠近雾气,那雾气真的很怪异。就在此刻,歪七突然惊叫了一声,连忙命令那小伙儿掉转船头,就在此刻……”赵嘹亮迈步绕到我对面,低头盯着我,说,“班长,你当时跟疯了一样,真的,我都不知怎么来形容你,不信你问毛勇敢……”
我看向毛勇敢,他那厚厚的嘴唇抖动几下,想说什么,却好似没有组织好语言。
“军歌同志,你不要紧张,我觉得那并不是你的错!”零导替他解了围。
“我做什么了?怎么又是我的错?”我很委屈,不自觉就喊了出来。
记得那晚在船上,我确实看见了湖心诡异的雾气,然后发生了什么?我记得有个人突然站起来,他掏出一把五四式手枪,好像还威胁着船老大必须朝前开,不可以掉头回去,可我做过了什么……越着急越想不起来了,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军歌同志,你想不起来也属正常,因为你当时太反常,做出的行为根本就没有通过你的大脑。”藤椅似乎很陈旧,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声,零导思索着说,“还记得刚刚讲述的那个理查德的案例吗?”
我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理查德是由于看见了类似水龙头的东西导致精神失常,我推测,你当时是因为看见了雾气,所以诱发了你的精神错乱,很可能湖面的雾气只是表面现象,或许隐藏在雾气之下的,才是真正的原因。”
“那隐藏在雾气之下的会是什么?”赵嘹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