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来驯养你啦Part3(一两)
第一章 朋友这回事啊,真的很复杂
怪好吃火锅店。
位置在青中附近,生意好得热气腾腾,以至于他们进来时已经没有了单间。而大厅里,比人气更旺的是锅里冒上来的热气和辣气,空气当中的化学成分看样子都已经改变了,晓安一进来就被呛得连打了三个喷嚏,然后看到周子殷微微有些扭曲的嘴角以及眼睛里一下子涌起来的水光。
但硬是忍住没打出喷嚏来,晓安一边抽纸巾吸鼻涕,一边钦佩地给了他一个大拇指。
陆上夫则像是回到水里的鱼,跟柜台老板娘、点菜小妹都打过招呼,瞄中一张空桌,长腿勾出椅子坐下,招呼晓安:“快来坐!”然后拿起桌上的点菜单,刷刷刷连勾,间或问:“你要什么酱?香菜要不要?猪脑呢?这边牛肉超好,我们来两份大的……”中间看也没看周子殷一眼。
光是看旁边人吃得热火朝天的样子,就知道这里的味道一定不赖。而且空气中的辣气中带着无与伦比的香气,刺激着晓安已经四个小时没有进食的肠胃,她望着那菜单吞了口口水,“我没什么不吃,随便点。”扭过头问周子殷,“你吃什么?要什么酱?”
周子殷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眼睛里被熏得水汪汪宛如那次高烧,下巴却高高地扬起宛如王子,身形坐得笔直,又像是随时准备应战的斗士……总之非常有趣的矛盾,却丝毫不损他的美貌,周围已经有女生频频回顾。晓安则是喝完一杯水之后才猛然想起他不太能吃辣。
想当初一碗酸辣汤他都消受不起。
“哎,”晓安连忙问,“什么锅底?”
陆上夫傲然,“至尊辣无霸锅底。这里的金字招牌。”
哇,这名字好威风,但——“换鸳鸯的吧。”
“你不吃辣?”
“我还行,”一指周子殷,“他不行。”
“哦……”陆上夫非常抑扬顿挫地应了一声,菜单交给服务员,“至尊辣无霸锅底,再来三份天上椒蘸料。”
“呃——”
晓安正要说话,手背却被按住,周子殷淡淡道:“我吃辣。”
晓安狐疑,“我记错了?”
周子殷微微一笑,“你没记错,只是我偶尔也是会吃辣的。”
“哦,那我就放心了。老大啊,火锅不吃辣就不叫吃火锅啊——啊对啦,陆上夫,‘天上椒’是什么东西?”
陆上夫露出一个笑容——非常诡异的笑容,“只是一种普通的酱料罢啦。”
酱料先上来,看上去暗红的三盏,非常漂亮,闻着也非常香。晓安拿筷子沾了点尝了尝,整个人抖了一下,口中“呵呵”地叫,立马找水杯,她自己的空了,捞着周子殷面前的就灌下去,问:“我头发烧起来了吗?”
两个男生表情各异地摇了摇头。
“我觉得我的头发应该烧起来了……我的嘴唇已经烧起来了,舌头也烧起来了,我估计下一句话嘴里就可以喷火了……”晓安一面边说,一面咕咚咕咚又灌水,末了长叹息,“他妈的这应该叫‘天上烧’。”
陆上夫笑得拿筷子敲碗,晓安认真地看着周子殷,“你赶快换酱。就算你会吃辣,也不可能比得过我。喂,周子殷,性命要紧。”
周子殷眼睛盯着面前的酱,却没有动静。
面上浮着满满一锅鲜红辣椒的汤底上来,他仍然没动静。
接着菜上来,陆上夫很老道地一样一样放进去,一面闲闲地道:“换吧换吧。这里的顶级滋味啊,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享受到的。”
上菜的小妹已经非常体贴地问周子殷:“要换吗?”
“不,不用。”这几个字说得很轻,但,非常坚决。
大部分注意力已经被锅里的食物引走的晓安,忍不住转过脸看了看周子殷。
这样的周子殷,她好像没怎么见过。
“好!火锅就要吃辣嘛!”陆上夫又拿筷子敲敲碗,呼喝小妹,“酒呢?怎么还没上?”
“咚——”一箱啤酒放在桌边。先开了三瓶,往每人面前放了一瓶,放到周子殷面前时,陆上夫挑了挑眉,“会喝酒吗?”
周子殷轻轻地勾了勾嘴角,非常淡非常淡地笑了一下。
情况好像不太对。
当自己的舌头有点大时,陆上夫发现这一点。
对面的娘娘腔喝起酒来面不改色——这话其实不对,周子殷的面色早就在第一口金针菇下肚的时候腾地变了,脸颊像是涂了腮红,眼睛里更是要滴出水来。
已经被辣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晓安和等着看好戏的陆上夫都盯着他,只见他慢慢地,镇定地,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拿杯子喝水,姿势优雅得仿佛在吃西餐。
只是手指好像有点打颤。
然而只是有点打颤而已。
到第二口的时候水杯就直接换成了酒杯。
“好。”陆上夫说了一个字,举起酒瓶遥遥敬了一下,喝起来。
饭局刚开始时晓安还很有责任感地地抛下一句:“喂你们少喝一点啊!”但到了舌头开始适应这样的辣度时,整个餐厅、整张餐桌,对她而言所剩下的只不过一只火锅。
真的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爽的火锅啊。晓安感动得涕泪纵横(当然也是辣的)。
所以真正第一个意识到情况不对的人是陆上夫,他拎起箱子里的最后两瓶酒,瞪着周子殷,转过头问晓安:“他很能喝?”
“不知道……”晓安认真地捞肉丸,一口咬下去,满脸陶醉,“不过我没见他醉过就是。”
“靠。”陆上夫低低地骂了一声,叫:“拿酒来!”
这次上的是白酒。
周子殷满面胭脂色地接招了。
白酒喝完之后,陆上夫瞪人的眼睛更大了,“你……你……你有种!喂,再拿酒来!”
这次是小菜馆里有限的几瓶洋瓶,在这之前它们的作用是装饰酒柜。
晓安不得不出面干预了,“陆上夫,你带了多少钱?我们可没钱。”
在明道混了这段时间,好歹学会了少少看酒的眼力,这几瓶酒估计比满桌子的东西都贵。
陆上夫瞪着面前两个人,手想去摸自己的口袋,却拐了好大一个弯到了腿上,左摸摸不到,右摸摸不到,“我的钱呢?!”他猛地站起来,“我的钱呢?!”一个踉跄,险些撞到后面的人,但腿已经没有了力气,他瘫在一张椅子上。
晓安连忙去捞住他,往他口袋里一掏,摸出钱包,叫来老板娘,“这些够不够?”
老板娘稍稍点了一下酒菜,笑容可掬,“不够。”
有个词语叫“一语成谶”,有个俗语叫“乌鸦嘴”,说得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晓安张大了嘴石化,带着最后一丝微薄的希冀望向周子殷,“你带钱没?”
“没。”
晓安慌了,这辈子都没吃过霸王餐,“那、那、那怎么办?”
“没关系,我来打电话。”老板娘竟然没有冒出“那就给我刷一个月碗吧”之类的经典台词,反而和颜悦色。
晓安一脸紧张地看着她,小声问周子殷:“她不是报警吧?”
要不要叫爷爷来?
“我们走吧。”
呃?
“走?!”晓安一指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的陆上夫,该人呼呼喘着气,忽然大声喝一声“就不信灌不醉你”,“他怎么办?”
“那不关我们的事。”
“喂喂!我们是一起来的啊。”他还请我们吃饭啊,你还喝了他的酒啊!
“那又怎样?”周子殷淡淡地反问。
不错,这是周少爷的一贯作风,晓安张了半天嘴,“……至少,我们该等他清醒点……”
“嗯。”这点周子殷倒同意了,端起一杯水,泼到陆上夫脸上。
陆上夫五官扭曲一下,水从睫毛上滴下来,忽然望向晓安,“……喂,等他醉了我们继续去踢球吧……”
周子殷无声地笑了一下,把天上椒蘸料倒到酒杯里,混合着酒,轻轻摇晃,端到陆上夫面前。这架势吓了晓安一跳,赶忙拉住他,“你干什么?”
“你没看见吗?”周子殷微笑着说,真的在笑,“他还没有清醒。”
“但但但……”但也不能用这种东西来泼啊!
周子殷的视线慢慢扫到她脸上,“你急什么?”
“……你确定这东西泼上去不会毁容?”
“他已经长成这样,还需要毁容么?”
喂,大哥你嘴里留点德,人家陆上夫好歹是青中出名的帅哥之一,好歹也是校草候选人。旁边的女生们在肚子里嘀咕这句话,但是大脑很明显已经不受事实影响,这位长头发的帅哥微微勾着嘴角带着点冷笑说话的样子真是帅到毙啊!
大厅有几个和陆上夫稍稍打过交道的男生,觉得情势不对。可是这位青中第一混混,交得朋友从来不是什么正常人,“也许这也是他们朋友之间的习惯的玩笑吧!”他们这样想着,悄悄收回了正义之剑,重新投入到火锅里去。
除非动用武力,否则晓安也不能阻止周子殷把这东西往陆上夫脸上泼。如果这杯泼不醒,还不知道周子殷又会用什么,晓安按着他那只手,“……老大你跟他有仇吗?”他顶多也就是挡了你上厕所的道而已,顶多就是拉你来吃辣而已,没必要这样吧?
“好,我不泼。”周子殷看着她,晓安松了一口气,但下一句,却叫她差点跳起来,“你来泼。”
“哎呀小苏你总算来啦!”能够压到大厅里的声音喧哗与热度的,只有老板娘的嗓门,“快点,这边,这边,这次醉得可真厉害。”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脸上带着好脾气的笑。
第一眼,晓安就认出了她。即使认不出她的人,也一定认得出她的笑。在晓安所认识的人里面,只见过她一个人的笑让人难以忘怀。
好像只要她微笑,全世界都会跟着笑起来。
晓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招手,“这里这里,表姐,陆上夫在这里!”
正是那位蛋糕烤得超香脸蛋又特别显小的表姐。
两个人把另外两个人弄上出租车。
是的,原本应该是“两个人把一个人弄上车”,可是,当晓安和小苏表姐一起搀扶起陆上夫的时候,陆上夫半醉半醒,手揽上晓安的肩,“……嘿,你来啦……去踢球吧?”
“踢你的头。”
晓安吼了一句,这家伙该死的沉,比周子殷沉多了,但就在她准备加把力把他拖出店门的时候,周子殷的手过来,“我来。”
呃?
在晓安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周子殷把陆上夫接了过去。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三个人从热气腾腾的屋子里出来,凉风当头一吹,陆上夫发出一声深长的“呕——”,哗啦啦,喝下去的吃下去的全吐了出来。
周子殷的脸瞬间白了。
完了。
晓安闭上眼睛,不忍心看。耳朵里清晰地传来第二个人呕吐的声音。
“你同学的酒量不错。”
“还、还行吧。”晓安没跟她解释周子殷会吐,百分之八十是因为洁癖,另外百分之二十,则是菜太辣,肠胃可能不服。
“以前小夫都是最后一个醉的人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最先倒下。”表姐说。
上车之后小苏打了个电话,车子刚在蛋糕店门口停下来的时候,车门外响起急刹车的声音,一辆跟陆上夫差不多型号的摩托车停在旁边,摘了头盗,露出一张非常威猛的脸来,“臭小子又喝醉啦?”
“这是我大哥。”小苏说,看晓安的目光愣在他出奇健壮的肌肉上,介绍,“他是武术学校的老师。”
“我叫苏刚。”壮男说着,一弯腰,把瘫在车里人事不省的两个男生拖了出来,一手拎一个。一分钟后,两人瘫着的地方换成了苏家的地板,周子殷在无意识中呻吟了一声。
这兄妹俩的脾气显然迥异。同一时间里,小苏表姐抱来了被子,布置好两个简易的地铺,再把两人挪上去,又分头喂两人喝水。陆上夫闭着眼睛咕咚咕咚喝了,周子殷却紧皱着眉头,无意识地抗拒,嘴里含糊地叫着什么,几声“晓安”杂在里面,晓安接过水杯,半抱着他,像是闻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周子殷的眉头稍稍松开,安静地喝了一口水,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哇,”苏刚叫了起来,同时踹了陆上夫一脚,“臭小子输了。”又向周子殷,“——喂,你很能喝?下次跟我喝。”
刚刚睁眼的周子殷有片刻的迷茫,随后望向晓安,晓安简单地把在场人物和事情经过说了一下,他点点头,想站起来,眼前却一晕,重新倒回去,晓安按住他,“你干脆在这里躺着吧,就当是补觉。”
“不。”他答得短促又明了,“回去。”
这家伙决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改变。晓安认命地叹了口气,向苏家兄妹告辞,扶着周子殷下楼。他全身的力量都靠在她身上,就像那次雨天犯病,眼睛还悠悠地闭着。
“怎么回去?”望着外面的车流,晓安无语问苍天,“我们都没钱。”难不成靠走的?
“我有卡。”
“啊?!靠,在店里干吗不说?”
“你没问。”
晓安忽然扭头看他一眼,“你是故意的吧?”
他居然也没否认,还点点头,“嗯。”
“嗯你个大头鬼啊!”晓安很想踹他一脚,但看在他轻轻一推就会倒下的分下,忍住了,“下次别这样了。”
一辆出租车在面前停下,晓安把周子殷弄上车,周子殷全身瘫在座位上,一直没说话,快到学校的时候,忽然开口:“明天我请客。”
“啊?”
“承蒙款待,总要礼尚往来。”
如果是平时,晓安的第一反应绝对是“噢,又可以大吃一顿”,但今天第一个蹦到脑子里的画面,却是这两人一起呕吐的盛况。
“不要吧?”她喃喃地说,眼前有乌鸦飞过。
第二天跟着周子殷先到餐厅,发现桌上的餐具是银色的,晓安拿起筷子问周子殷:“这是银的吗?”
“嗯。”
晓安呼出一大口气。
“怎么?”
“看来你不会下毒了。”
周子殷瞪她。
陆上夫这时候来了,虽然昨天醉得比周子殷厉害,但很明显他的复原能力也比周子殷强。相较于周子殷微微有些苍白的脸,他的气色居然不错,傲然往椅背一靠,一瞄菜单,问侍者: “这里有什么好酒?”
完了。晓安叹了口气。
唯一比昨天好的,是今天她不用担心这顿饭不够钱付账的问题。所以她一面往肚子里塞东西,一面还可以关心陆上夫,“你确定你不是来找死的?”
陆上夫道:“我不信昨天我比他先醉,他又比我先醒。”
“没问题,今天我可以用手机录下来给你看。”
“喂,”陆上夫望向周子殷,“如果我赢了,你每周放周晓安一天假。”
呃……晓安看了他一眼,倒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够义气。
周子殷嘴角露出一丝薄薄的笑,那神情笃定,下巴微微抬起,有一种蔑视苍生的味道,“如果你输了,就不许再和周晓安一起踢球了。
所以这顿饭,就像昨天一样,从头到尾,差不多只有晓安一个人在“吃”。二十分钟后,晓安把最后一块甜点放里嘴里,再喝完最后一口果汁,擦擦手往周子殷的口袋里掏出钱包,随手拉出一张卡,叫来侍者。
“买单。”
两个男生同时挑起眉毛瞪着她。
“你跟我过来一下。”晓安拍拍陆上夫的肩,然后向周子殷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喂,我们算是朋友吧?”餐厅一角的休息室里,晓安问。
“当然。”
“你当年输给我,还有现在仍然输给我,是不是仍然不服气?”
陆上夫瞄了她一眼,“当然。”
呵呵,她喜欢这样的人,喜欢这样的朋友,脸上有爽朗的笑容,“呐,陆上夫,你为我出头,我很感谢你。”
陆上夫脸上却微微透红,“……这没什么,我什么也没帮到……”
“原来你知道啊!”晓安夸张地点点头,“你再继续找我老板喝酒,会坏了我的饭碗呃老兄。”
“那你干脆换工作啊!”
“可是到哪里再找一份可以读贵族学校的工作呢?”晓安靠在圈椅里,懒洋洋地吐出一口气,自己都没有发觉,这样的姿势像极了周子殷,“刚开始我爷爷让我来的时候,我很不爽。刚开始接触周子殷的时候,我完全被他耍得团团转。可是现在,我已经不想离开了。”
她的目光一向清朗透彻,此刻却是少有的迷蒙悠长,像春天的湖泊,在清晨的雾气里微微闪烁着晴光。
陆上夫蓦然明白了,“……你喜欢他?”
“啊?”晓安一时不明白,等明白过来后差点跳起来,“别别别别开玩笑,我跟他也只是朋友关系,你看他脾气好像很糟糕,其实人不错。而且,他也没有别的朋友……”她说得很快,因为这“喜欢”两个字吓了一跳,简直像是被两枚加农弹同时击中,大脑一时间无法组织顺畅的语言,脸上有点发涨,“……总之那个人,跟看上去不一样……”
陆上夫定定地看着她,那双柳叶刀造型的眼睛此时此刻忽然温柔得像春风中的柳叶一样,“我明白了。”
“明、明白了?”明白什么了?
“走吧。”陆上夫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至少,我得谢他请我喝这么好的酒。”
可是周子殷已经不在了。
车也不在停车场。
“他先走了。”晓安得出结论。
陆上夫本来已经平和下来的脸色又变得不好看了,“这家伙是不是男生?懂不懂照顾女生?”
“他又不知道我是女生。”
陆上夫震惊地回过头来,“那你还——”
“喂!不要胡说啊!”要是你嘴里还敢甩出“喜欢”两个字我就揍人了啊!“我去找他。”她一边跑路,一边掏出电话。电话响了两声被挂断,再拨就已经关机。
“混蛋。”
接下来的时间基本浪费在徒劳无功的寻找上。她跑遍了所有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都没有结果。深秋的天气已经凉了,晓安浑身却在冒汗,背脊上针扎一样地刺痛。最坏的想象,挡也挡不住地冒出来。
深秋的阳光下,这些由于日子过得太安逸而被抛到脑后的保镖职责,幽幽地浮现出来。
晓安脸色发白,在路边一家店前的石阶上坐下,脑子里空荡荡的。要打电话通知爷爷吗?不,不,她不愿打。
打了,就表示她自己也认同了那种最坏的可能。
有人从店里出来,从她身边经过,她下意识地挪开一点,那人却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你还真会找。”
头顶上飘落这样的声音。
晓安猛地抬起头,逆光下,看不清他的脸,只有领口上的宝石胸针,熠熠地闪着光。
“周晓安——”
他还要说什么,但底下人已经站了起来,下一瞬,他的领口被握住,整个人被这力道推得撞向旁边的玻璃橱窗,“混蛋,”她瞪得他,双唇无法自控地颤抖,胸膛剧烈起伏。这样的愤怒,恨不得把面前这个人掐死抽死拍死烧死的愤怒,“混蛋!”她大声地骂,脑子里只剩这两个字。
立刻有店员出来制止她的暴行,但她们这位VIP客户挥了挥手,任由她勒着衣襟。最初短暂的愕然过去,他的目光变得无比的柔和、安宁,甚至是幸福。他微笑着,轻轻拍打着她的肩,“没事了,我没事了,晓安,不要怕。”
声音温柔得让人溺死在里面。
晓安的手,慢慢地松开。
身体忽然无比软弱,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量,她整个人靠在他身上,抓着衣襟的手变成了攀附,“哇……”她把头埋在他身上大哭了起来。
几个店员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也仅仅只有那么片刻,晓安很快就站直了身体,抹了抹脸,眼睛红红的,鼻子红红的,嘴唇红红的,整张脸,像是会在阳光下融化。
周子殷看着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要完全融化,“我把你吓着了?对不起。”
他不提还好,一提,晓安又要捉住衣领,“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吓我很好玩吗?!万一你真出了事,我怎么办?”
“是啊,万一我出了事,你怎么办呢?”
周子殷的声音与神情,都有着奇妙的温柔,晓安忽然想起了他看着她泡冰水的时候。吐字轻缓,像魔咒又像引诱。该怎么办呢?不能往这个方向想,一想整颗心好像都空了起来,她恶狠狠地给了他一拳,“找到你的尸首,然后把你切成块,一斤一斤当猪肉卖!”
这一拳打得不轻,周子殷后退两步,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晓安出气了,替他揉揉伤口,“下次不许这样!万一你再被绑架一次怎么办?”
“我从来没有被绑架过……”周子殷捂着伤处说。
“啊?!你老爹说你以前被——”
“那是我自己安排的,”此人恬不知耻地承认,“为了吓唬他们。”
“就像你那次想吓唬我一样?!”晓安咬牙,忽然觉得这一拳下去得不够重,“现在又来一次?”
“不,这次是你惹我生气了。”
“靠,”晓安火大,眉毛挑起来,“我怎么惹你了?!你还想喝到吐?那样很爽?”
周子殷的眉毛却挑得比她还高,“你干吗跟陆上夫说悄悄话?”
“切!”晓安忽然就笑了,眼睛仍然是酸胀的,心底却像是吹起了一阵清风,那些担心、不快和火气都变得松动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个。她“哼哼”两声,“说了又怎么样?”
这下换周子殷瞪着她。不过很快他的表情就松懈下来,微微一笑,揽着她的肩重新进店,“走,去挑衣服。”
几个店员手上正抱着一套一套的衣服等他,晓安想到这几个小时里自己疯了似的找他而他却在这里试衣服,气就不打一处来,“我不挑。”
周子殷非常好说话,“那你看我挑。”
这个时候应该继续豪气地说一声“不看”,然后潇洒地离去吧?可惜的是,她只是个小小保镖而已,恨恨地在沙发上坐下。
店员送上饮料,脸看着有点面熟,饮料喝到一半晓安才想起这家店就是上次买那套衣服的店,“靠,这小子又在败家。”
周子殷败了大袋小袋快要塞满整个车厢,晓安“啪”的一声合上车盖,坐上前位时又“啪”的一下甩上车门。
周子殷问:“我的车得罪你了吗?”一面俯过身来帮她扣安全带,他身上独有香气钻进她的鼻子里,车里也充满着他的味道,靠在这样近,仿佛可以闻到彼此鼻息。晓安一下子不自在起来,收起四仰八叉瘫着的手脚,坐正来。
周子殷发动车子,看着她眼角带笑,“晚上想去哪里吃?我请客。”
晓安“哼”了一声。
“……算赔罪。”周子殷补充一句。
这还差不多。晓安便点了最贵的一间餐厅,餐厅的名字是在足球社听说的,他们经常在那边聚,但因为要照看周子殷的缘故,她一次也没能跟去吃,一直很是向往。
到了之后,晓安对着菜单上看下看,“……什么东西?”
“法文,”坐在对面的周子殷答,“底下有英语对照。”
但是很抱歉,上面的英文单词晓安也有大半不认识。倒是侍者体贴,很快送了一份中文的过来。不过上面的东西晓安基本没吃过,所以都让周子殷点。晓安所负责的,就是坐在位置上长叹了一口气,“靠,开在中国的餐厅,中文菜单居然还是后备。”
“有些客人不喜欢菜单上出现中文,”侍者委婉地解释,“认为那样就表示餐厅不地道。”
“那他干吗不干脆把皮漂白?”虽然落座的确实有几个外国人,但大部分还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
周子殷无声地笑了笑,“我倒不知道你这么爱国。”
菜一道道上来,盘子都巨大一只,菜量却小得可怜。晓安把每道菜边上装饰用的小番茄黄瓜芦笋之类的都吃了。酱汁很好吃,她用勺子小心地刮着,忽然想起周子殷从前教过她吃这些东西时不能弄出动静,抬头瞄了一下对面的周子殷,呆了呆。
他在笑。
当然是个人都会笑,周子殷的大笑微笑牛朗笑恶魔笑樱花笑天使笑她都见识过,却从来没有,看他笑得这样……这么充满人性过(ORZ,请原谅她这个比喻吧)。
灯光映着他的脸,他的美丽一向是有些清淡的,温柔中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些微淡漠,从来没有哪一刻,脸上有过这样……充满人间烟火色的表情。嘴角蓄满了笑意,那笑意仿佛不是嘴角能够承受住的,于是蔓延进眼睛里,把两只眼睛都盛满了,灯光照进眸子里,像照着一块被切割得举世无双的宝石,无论从哪一个角度,都宝光熠熠,不容逼视。
看得人心里,很暖很暖。像是四五月的梅雨天气,刚刚下过一阵小雨,太阳钻出云边。是的,就是那种又是湿润又是暖洋洋的感觉。
“笑什么笑?不就刮个盘子嘛……”晓安咕哝一句,放下刀子喝水。不过这个动作更应该理解为“端起杯子挡住脸”,因为她的脸又莫名其妙地发红了。可恶,周子殷在“牛郎笑”和“恶魔笑”之外,竟然又开发出这种让她难以招架的新品种笑容。
最后的甜点很有意思,中文名字叫“冰地温泉”,好ORZ的名字。盖子揭开时,一股烟气先冒了出来,汩汩地往外淌,冰淇淋底下有菠萝片和各式各样的花瓣,小小一支蛋卷上斜挂着一小片巧克力。
虽然分量仍然只有一点点,但“会冒烟”的架势已经让晓安完全原谅了它。她欢呼一下,抄起勺子就上了。一顿饭结束,仍然意犹未尽。出来时周子殷问她这顿饭吃得怎样,晓安答,“要是再要一份甜点就好啦。”
周子殷微微一笑,车子开到另一条街上停下来。
“还要干吗?”
“不是要甜点么?”周子殷已经下了车,“嗒”一下关上车门,“据说这里的甜点最有名。”
后面一句其实不用他解释,因为晓安一扭头,就透过玻璃墙面看到了里面各式各样的冰淇淋和糕饼的广告以及比广告更加鲜艳的实品。
“哇——”她跳下车来,推门进去,清清凉凉的甜香扑面而来,就像一只柔若无骨风情万种的手,牵着她的神魂走进去。
等吃完一只蛋糕、两份冰淇淋、一份水果拼盘,晓安的肚子幸福地凸起来了。她拍了拍肚皮,懒洋洋地靠在店里漂亮的椅子上,满足地发出一声叹息,“哎,如果每次都这样‘赔罪’的话,那你隔三差五就吓我几次好啦。”
“是吗?”
周子殷也懒洋洋地问,眼角眉梢,却充满了“很想试试”的讯号,晓安一下子坐正来,“我开玩笑的。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我跟你绝交。”
“真小气。”
“谁小气?!谁赌气跑路的?!谁不让我跟朋友说话的?!”
周子殷迅速抬起眼,目光定在她脸上,“朋友?”不单单是踢球的对手,而是——朋友?!“你的朋友只能有我一个,周晓安。”
“凭什么?你不是也有朋友A朋友B吗?我还没数你的女朋友们呢。”
“臣是以前的朋友,现在我只有你一个。”周子殷看着她,那目光出乎晓安所能想象的认真,就像他那天跟她说“做朋友吧”的时候,“而你,也只能有我一个。”
晓安一脸纠结地看着他,很明显,他们两个对“朋友”的定义完全不同。只有情人才能要求唯一吧,朋友当然是四海之内皆可交,越多越好。
但事实教育她,跟面前这个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她换了个方式,“你不是说我‘做什么都可以’吗?”
头一次,周子殷被问住了。
他漂亮的眸子里闪过恼怒的光,却又忍住,别过头看店外。
嘿嘿嘿,晓安很开心很开心地笑了。
在她学第一套拳法的时候,爷爷这样教过她,“有好多东西,你刚开始学的时候,完全摸不着头脑。晓安,当你可以掌控一套拳法,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怎么出招就怎么出招的时候,那就是找到窍门啦。”
爷爷教功夫的时候总是喜欢说各种各样的废话,这时候奶奶就会插嘴“你讲这些她哪里听得懂”。当时晓安深深认同奶奶的话,她确实一句也没听懂,只觉得这老头叽叽歪歪好烦。
但是,居然,到现在还记得这样清楚。
就是这种,“找到窍门”的感觉。
比起最初那个被周子殷耍得云里雾里团团转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感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越来越厉害越来越聪明,越来越能在两个人之间抓住主导权。
非常直接地知道他高不高兴,高兴的程度,难不难过,难过的程度,也非常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比起那个时候被捏在周子殷手心里的感觉,现在的周晓安简直是翻身农奴把歌唱,武功一日千里地精进,离绝代高手不远。
原先这个她一直认为是“深不可测”和“不可以常理推断”的雇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一张可以摊开来看的白纸。当然她仍然不知道这张纸本身的原材料和制造方式是什么,可是,她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它啦。
要他高兴,很简单。要他不高兴,也很简单。
嘿嘿,不知不觉,两个人的位置对换了一下。她仿佛可以,一点一点,把这个人收进手掌心。
搓圆捏扁,任她高兴。
嘿嘿嘿嘿,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啊!
感觉到这个人不停耸动的肩头以及闷闷地笑声,周子殷回过头来。然后就看到晓安快要咧到耳根的嘴角,和已经变成虾仁的眼睛。
……笑得很傻。
又很奸。
像一只偷吃了八只鸡正鼓着肚子晒太阳的小狐狸。
“……能和他踢球,你很高兴吧?”
声音里有明显的不高兴,不过,再回头的时候,他脸上也带上了笑容。
笑得眉眼弯弯。
笑得像一只准备去偷八只鸡来填肚子的狐狸。
笑得就像他还身处在高处,经常化身为恶魔的样子。
漆黑的头发上再长就两只角就更像了。
“……你们只约了周六是吗?”
晓安的头发铮铮地竖起一两根,“你、你要干什么?”
周子殷眸子里有光华流转,“没什么。”
“喂,你不要乱来啊!”至于他到底会“怎么乱来”,她可真是一点谱都没有,刚刚还觉得这个人被捏在了手心里,现在却又没办法掌控了。周子殷就是周子殷吧,无论想法还是行为,都跟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的脸色慢慢认真起来,“周子殷,我跟陆上夫,只是非常普通的朋友。”
周子殷看着她,没搭话。
“就目前来说,在我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人是你。”
她的声音清朗,目光诚恳,眼睛直视他的眸子,仿佛要直接抵达灵魂深处,是的,这样的眼神,成功地到达了它想到达的地方。周子殷的心里,一阵非常非常难以形容的柔软波动,混合着舒缓酸甜的滋味,他伸出手,隔着一张桌面,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
他的眸光比此时的灯光还要明亮。
晓安知道,这是他最想要听的话。
这个任性的人,所做的任何她所不了解的行为,最后想要的,也只是“成为别人最重要的存在”。
成为母亲最重要的人,父亲最重要的人,当然,还有朋友的。
晓安轻轻吐出一口气,反握住他的手,“……那么我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周子殷轻轻点头。再也没有过这样柔顺的时刻,愿意被她牵着鼻子走。
“给好朋友一点私人空间,不是什么难事吧?你知道我喜欢踢球,陆上夫又是很厉害的对手,所以我很喜欢跟他一起踢。”晓安歪着头,看他,“周子殷,你可以理解吧?”
周子殷的指尖微微一僵,收回了手,插进口袋里,脑袋又一次别过外面。
晓安看着他近乎完美的侧脸,睫毛长长地低垂,一颗心,忽然有点软弱的迷茫,“周子殷——”
“可以理解。”他开口回答,再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平常那样的淡淡笑容,“吃饱了吗?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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