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
这座南方城市的秋天，仿佛只是夏天到冬天的过渡。
大部分学生都换上冬装了。
“这个星期下了两次雨，一次下了三天，一次下了四天。”
课间时间，因为雨而被闷在教室或者走廊里的学生们百无聊赖。这话当然说得有点夸张啦，不过最近的秋雨确实来得密集，下一下，停一下，倒有点像春天。
周子殷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个星期大少爷忽然忙了起来，只要知道他的经纬坐标在明道校园范围内，晓安也就懒得去管他。而且，虽然不用买菜烧饭，她的生活还被“上网找礼物”和“写退部申请书”这两件事情占据着咧。
星期三找到生活部的时候，部长除了例行的拒绝外，还笑眯眯地丢过来一个噩耗：“晓安同学，周六戏剧部有个活动，生活部全体成员要全权配合哦。”
戏剧部的活动关生活部什么事？而且——“别算我，我早就不参与生活部的事啦！”
“晓安同学不参加？”
“当然！”
“那好。”部长掏出手机，“喂，……嗯，晓安同学明天的时间空出来了，可以开始了。”
在晓安一连串“喂喂，什么意思”的询问声里，部长挂上电话，依然笑眯眯，“别急，是好事。”
“我管你什么事，我周六有安排啊！”
在晓安正准备据理力争的时候，门忽然被打开——或者说“撞开”、“挤开”更恰当一点——一群女生从外面涌了进来，“可以开始了吗？”女生们异口同声地问，每个人的眼睛都带着绿光，晓安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这帮人已经逼近，“晓安同学！”还夹着一两声，“晓安学长好！”
好才怪。
晓安条件反射性地拔腿就跑。她认出来了，这群人正是当初周子殷在戏剧社客串时第一批从台后窜出来的人。
就是她们带起疯狂的浪潮，把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周子殷都吓得落荒而逃。
而她周晓安，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这双连田径部都垂涎的长腿，一直跑进了初中部才摆脱了那帮千金小姐。晓安靠在罗马式围柱上喘气。黄昏时候，软红夕阳斜斜照来，给她的侧脸镀上一圈光。几个初中部的女生从旁边经过，扭头看了看，走出几步，再扭头看了看。忽然其中一个低叫了一声，从包里翻出一样东西，几颗脑袋凑在一起迅速看了一眼，再望向这个靠着围栏的高年级男生时，眼睛里全是一汪一汪的星光。
“周晓安学长！”女孩子们满面通红地围了过来，“是周晓安学长没错吧？”
“……是……”
晓安答得迟疑，她应该没有出名到连初中部的人都认识吧？
“啊！啊！真的是啊！”女孩子们仿佛激动得不知所以，“请学长一定要参加周六的秋祭啊！”
“就当是为了全校女生的幸福，请一定要参加啊！”
“当我们求你了！”
“如果你不参加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啊学长！”
一声比一声更强大的请求，伴着少女们一步比一步更逼近的脚步，晓安的背脊已经完全贴了上柱子，“喂，喂，你们、你们干什么？秋祭不是已经举行过了吗？”
这个一肚子歪门邪道的学校，除了寒暑假和国定节假日，还有许许多多晓安连名目都记不住的节日。什么平安夜情人节的都是小CASE，某某部的某某庆祝活动更是从来没有断过，其中最受欢迎的是四个明道内部的典礼，分别在每年的春夏秋冬举行。
春祭夏祭晓安没赶上，秋祭举行的时候才知道有这一说。其实是有钱人太闲了所以用各种名义找乐子吧——晓安一直这样想。那时她还想去看热闹，可惜周子殷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把她拖住了。
现在，这些小妹妹忽然提起来，晓安忍不住问：“难道说秋祭要举行两次？”
“啊不对不对，不是秋祭，”女孩子再一次掏出那份彩页看了看，“是冬祭的预备祭。”
切，说了一切都是有钱人的少爷小姐们找乐子的名目吧。晓安摊了摊手，“可这关我——”底下“什么事”三个字还没有出口，她忽然瞥到那张纸上，赫然印着她自己的脸。
为足球部而举行的庆功宴，她跳了生平第一支舞，穿着仿军服的衣服，胸前装饰的翎毛高过肩头。四分之三的侧面，嘴角含笑的神情。旁边是周子殷。
照片底下，还印着一串又一串的宣传词，“再现”、“梦幻”、“盛况”、“COSPLAY”……之类的词非常醒目，晓安还想拿过来看看清楚，小学妹们却一把把它收了起来，原本激动的面庞变得有些慌乱，“总之、总之晓安学长你一定要参加啊！”
然后一溜烟跑了，风里捎来两句——“糟，让他看见了……”
“千万别让云扬学姐知道……”
晓安站在后面黑了脸。
基本上，她之所以这么辛苦还退不了部，这位“云扬学姐”有不可抹杀的功劳。在明道，因为两位部长私交甚好，戏剧部和生活部一向是狼狈为奸。晓安的第一封退部信交上去的时候，正是云扬在旁边尖叫了一声：“怎么能放？！他好像不容易撞进了我们的手心，绝不能放！”然后握拳，一脸失望惆怅愤慨以及痛心，“想当初如果周子殷不是客串而是加入了我们戏剧部，就算杀人放火我也不会放他走啊！”
于是晓安在秋风中打了个寒颤。很明显，有桩由戏剧部和生活部共同策划的、以她和周子殷为对象的阴谋正在这座校园里展开，影响范围已经连纯洁的初中部都卷了进去。
她迅速掉头往回跑，要找那个笑面狐狸部长问个明白。
离开时还只有部长一个人在的房间，现在已经变成了三个人。
除了部长以外，还有云扬。
还有学生会主席慕容清霜。
开门的一瞬，里面的人同时微笑起来，“啊，是晓安同学。”
她们都表现出非常欢迎的样子。
就像一群狼欢迎一只羊的到来。
晓安的手比大脑先做出反应，“哐!”门重新在面前带上。
“是吗？”
这就是周子殷听说之后的反应。
“是吗？是吗？”晓安快要发狂，有收拾包裹翻墙越校的冲动，“天知道那三个女人在一起会干出什么事来啊！”
“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晓安团团转的步子停下来，不过很快又皱起眉头，“我不敢。”
她忽然明白很多男生老说女生很可怕的心情——女生——至少明道的女生真的是一种不可理喻的超自然生物，虽然她早已经习惯了“帅哥”的身份，可是遭遇这样的高强度关注还是第一遭。她有非常不好的预感，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猎物，而每一个明道学院的女生都是扛枪的猎人。
为了尽量减少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机会，晓安重新抄起了锅铲，早上跑步买菜回来，却遇到闻雯。
闻雯应该是和她仅有点交情的女生之一（是之一吧？还是唯一？反正本来跟男生女生都玩得来的晓安到了这边莫名其妙地就没有再交到女生朋友），闻雯穿得厚厚的冬季制服，柔软的长发披在肩上，站在林阴道的尽头不断张望，看到晓安的时候，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晓安学长！”
晓安瞄了瞄她身后，“你一个人？”
“嗯嗯。”
晓安松了一口气，“什么事？嘿嘿……要我帮你送情书给周子殷？”
“不不不，怎么会？！”闻雯脸红了，“是为了另外一件事。那个……”闻雯忽然期期艾艾起来，吸了好几口气，不知道是情绪太激动还是在给自己打气，“晓安学长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好啊你说。”
“请你……请你……请你跟我来试一下衣服！”
“啊，”晓安明白了，“想送衣服啊！早说嘛，不过我的尺寸跟他的不太一样，未必试得出效果……”
而且周子殷的基本资料校园网里都可以查得到，也未必要试吧……当然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在闻雯期盼的目光下，晓安拎着一袋子菜就跟着她走了，直到发现这个方向直接通向戏剧社，猛然顿住，不过闻雯很快便解释今天戏剧社没有活动，里面没人，晓安这才放心地跟进去。
闻雯到里面拎了一样东西，把外套的防尘罩摘掉，露出一套鲜红的……大衣？长袍？总不会是连衣裙吧？拿到手里又发现下面其实是宽大的裤子……
晓安真想直接告诉闻雯，这样一件衣服恐怕周子殷不会要。
“试一试吧，晓安学长！”闻雯的眼睛异常的明亮。
这个……晓安勉为其难地去换上，出来以后，闻雯手脚毫不停顿地往她身上加了几样东西：假发、项链，以及一对尖耳朵。
做这些的时候，女孩子的眼睛亮得让晓安忍不住怀疑她被某些东西附了体——闻雯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不过当她被推到镜子前面，她也顾不上这些了。
“犬、犬夜叉？！”晓安摸摸头上的假发，抓抓身上的衣服，左看，右看，“犬夜叉？！”
“真是太合适了……”闻雯满脸幸福。
“喂，”晓安一把摘掉假发，很严肃地看着闻雯，“我老实告诉你，周子殷不会喜欢这样的。”
“怎么会呢？子殷殿说过，只要你参加，他就会参加啊——”
话音猛然截住，可是已经晚了。
晓安的眼睛睁得圆滚滚，“什么什么？参加什么？谁参加？他说什么？”
“嗯，确实很合适。”
原本应该“无人”的戏剧社活动室，突然传出这样一个声音，慕容清霜走了出来。在她的身后，是笑得狼狈为奸的戏剧部与生活部部长。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见到慕容清霜，晓安都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自从第一次看着周子殷挽着她的手走进食堂起，慕容清霜就是“强势”、“优秀”、“高高在上”，所以让人不由自主地仰望。
所以即使一肚子不满意，在慕容清霜开口表示“我们谈一谈”的时候，晓安还是跟着她来了。
“不介意的话，和我一起吃早饭吧？”
“恐怕不行，”晓安想起了自己落在戏剧社的菜，“我还得回去烧饭呢。”
“他的早餐我已经让人送去了。”
晓安抬头看她一眼，心里某个地方莫名其妙地冒出一种很不舒服很不舒服的感觉。
慕容清霜慢条斯理地往面包上抹黄油，“我记得你的胃口一向很好的。”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胃口？”晓安放下刀叉，放弃把这些东西塞进嘴里的打算，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淡淡地吧，“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吧。”
她不喜欢慕容清霜。
忽然之间可以肯定这一点。
她的眸子里有淡淡的不耐烦和挑衅，毫不掩饰，慕容清霜忽然微微笑了，“我一直很好奇他为什么会选你呢，嗯，大概是因为和你在一起很轻松吧？”
她提到周子殷的语气，好像很熟很熟很熟，熟得不能再熟——当然慕容清霜确实是跟周子殷约会次数最多的女生，想起这一点的时候晓安更加没有胃口了，“那个你该去问周子殷，总之现在拜托快点告诉我你们想我干什么。”
“其实我们不想你干什么，我们真正想的，是周子殷。”
“切，”，晓安浑身一松，“早说嘛，你直接去找他不就是了。”
“可是他说，要你参加，他才会参加。”
于是晓安刚放回肚子里的心脏又蹦了出来，“什么？！”难怪难怪，难怪她提起这件事，周子殷那叫一个淡定！她把袖子一掳就站了起来。
慕容清霜问：“你干么？”
“找他算账！”
房门“咚”的一声被踹开，晓安气势汹汹地大步走来，“周子殷！”
周子殷“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动作气度跟慕容清霜真像，于是晓安又添了一股无名火，一拍桌子，“你跟她合伙算计我！”
周子殷抬头看了她一眼。真生气了。他的保镖一生气，嘴唇会充血，眼睛会充水。他拿起餐巾轻轻拭了拭嘴角，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在晓安的小宇宙忍无可忍就要完全爆发前，开口了：“一千个筹码。”
“谁跟你说这个？！”周晓安咆哮，脑神经却被这个数目的余波震荡，眼珠瞪圆，“一、一千个筹码？！”立刻数起来，“天呐，那是多少钱？”啊不对！“再多钱关我什么事？我问你为什么跟她们合伙算计我？为什么瞒着我?”
对，这才是最不可忍受的事。他竟然跟别人合伙，他竟然不跟她合伙。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跟别人一起来折腾她？
愤怒！
熊熊的怒火在身后燃烧。
周子殷却仍然淡淡地喜怒不形于色，“如果愿意，那就是你的。”
“……什、什么？”
作为一个穷人，晓安很没种地在这个数目下口吃了。
“戏剧社请我去客串一个节目，这是酬劳。”
“你的酬劳？天呐，你的筹码就是这么弄来的？！”这钱也未必太好赚了点吧？！
“不，这是你的。”周子殷抿了一口酒，瞧着室友这张瞬息万变的脸，嘴角显出微笑的弧度，“为了安全起见，在人多的场合我还是以不离开保镖身边为妙。如果她们能让你参加，我才决定参加。”
“神咧……”晓安瘫倒在沙发上，“我说那些女生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可怕，连闻雯也没有例外。”一千个筹码啊……像他们踢球那么辛苦，也只有五十个而已，完全不是同一个级别！可是，“演出时间是星期六？”
“嗯。”
“一整天？”
“嗯。”
晓安好纠结。
周子殷慢慢喝完了他的酒，回房间换上制服。同样的款式，同样的质地，不知道为什么穿在他身上却像是另外一套衣服，柔软长发披在肩上，黑色大外套的纽扣一个也没扣，衬衫雪白，冰雪皎洁。
“还不走？”他站在门口，静立的样子像一具玉像。
眼望着他发呆的晓安连忙回神换衣服找书包，一起下楼的时候才发现，“啊，我没吃早饭！”
“……慕容清霜没请你吃？”
一句话出口，他立刻收住了。晓安的眼神扫过来，只看到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淡淡微笑。
“喂，”晓安狐疑地，“你怎么知道慕容清霜找了我？”
周子殷转过脸来，笑得眉眼弯弯，“我早说过，什么事都瞒不了我的。”
是吗？
难道这家伙其实是保全圈中的超级高手？
啊呸呸呸，等她周晓安可以变成温柔淑女的时候，再来考虑这个可能性也不迟。
一边是白花花的银子，一边是她小心翼翼保护着的秘密……踢球还是演出，保镖世家的传人遇到了有史以来最艰难的抉择，肚子也在这个时候咕咕叫，“等我一下！”她飞快地跑向食堂，出来时嘴里咬着一只甜甜圈，手里捏着一喝盒奶。
深秋的晨风有点寒意，微微掀起周子殷衣角，外套是长款，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书包背在左肩上，静静立在风中等候的样子让晓安的脚步微微顿了一顿。
这个样子是可以入画的吧。他在想着什么，神情专注又缥缈，等她走到边上才发现她已经到来，也没有说什么，两人继续往前走。已经是临近上课的最后几分钟，大部分学生已经坐在了教室，整个校区看上去空荡荡的，同行的更多的是夹着讲义的老师。
如果是平时，好学生周晓安已经忍不住拽着他跑起来，可是今天，晓安的手忽然变得规规矩矩，不敢去拉他。
“喂，”晓安打量他的神情，“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他答得很快，看她时，和往常一样的笑容已经浮了上来，“快点吧，要迟到了。”
晓安落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周子殷，又藏起来了。
咬了咬嘴唇，晓安重新追上去，和他肩并肩，“……那个演出，你自己愿意么？”
周子殷没有回答。
“要是你愿去，那我也去吧。”
周子殷的脚步顿了一下，“……你不去踢球吗？”
“哎！一千个筹码哎！”晓安夸张地长叹了一口气，手搭在他肩上，“把这些筹码换成现金，我就可以给家里换台新电视，还可以买冰箱，买空调，买洗衣机，啊，还可以给我妈买电磁炉，自来水也可以搞定，以后就不用打水啦！”说着，她拖着他快步跑上楼梯，“喂，快点快点，迟到可是要扣学分的！”
明道女生们期盼的星期六终于到来了。
天气不算好，不过没关系，活动在室内举行。
周子殷和晓安被安排在贵宾化妆室。之后晓安才弄清楚白天是彩排时间，晚上才是真正的演出，于是她长吁短叹早知道上午的时间可以用来踢球。
陆上夫可是在电话里咆哮了半天。
“你以为我愿意啊？！”晓安以更大的声量吼回去，“你不知道我是给人打工的吗？当然是赚钱重要……朋友？哇，是朋友你还不为朋友着想？那就这样了，明天我打电话给你！”
“啪——”电话合上，晓安把手里的饮料一口喝完，“怎么还没人来找我们？不是说彩排吗？怎么没动静？”
同样没动静的还有周子殷，他一直静静地坐着，手机响起来看也不看抬手就关了机。而下午更令晓安后悔不已，两个人彩排只花了十分钟不到，就是走了一遍台。
“你不是说要一整天？”
“嗯。”
周子殷的语言能力仿佛退化到只会这一个字。
到了晚上真正的表演时间，化妆才开始。正如那张充满阴谋的海报上所说的，这是一场COSPLAY，晓安COS的是犬夜叉，而周子殷则是杀生丸。其实不用COS，这一天的周子殷根本就是杀生丸。冷冰冰面无表情，在化妆椅上坐不住的晓安找了无数话和他说，却没有得到一句回复。
于是晓安终于不爽了，“喂，你不愿来为什么不早说？”
周子殷端坐着，眼梢横了她一眼。那一眼非常冷冽，带着三分的不耐烦，甚至还有一丝……恨意。
晓安愣住了。
没等她再确认一下，他已经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习惯性想跳下来跟上去的晓安被帮她化妆的人按住，在假发上安好了耳朵，“可以了。”女孩子的话还没有说完，手底下的脑袋已经脱出掌控，串出门去。
他们的节目被安排在最后一个压轴，但是周子殷的步子居然一下都没有停，“喂，再往前走到前台了啊！”晓安在后面喊，周子殷像是才反应过来，就在前后台之间的甬道上停了下来，晓安松了一口气，跑到他旁边，周子殷忽然走了出去。
干什么干什么？
难道他的视力突然下降看不到主持人还在上面吗？
“喂喂喂……”晓安只发得出这样的声音，等她自己暴露在明亮灯光下以及比灯光还要明亮的目光中时，才意识到自己也跑出来了。
底下一片寂静，像大风欲来的天空，像黎明之前的黑暗，像潮汐之前的大海，在短短的一个瞬间，仿佛所有的呼吸都屏住。
华丽的和服、奇特的铠甲、雍容的皮草、飞扬的白发以及额上的弯月脸上的妖痕，化完妆之后的周子殷每一处都像是注入了妖精的血液在这个夜晚，那个绝美的妖怪冉冉重生。他如此强大，冷冽，琥珀色的眸子不含一丝情绪，仿佛天地毁灭，都不会眨一下。
走在后面的晓安看不到他的脸，但却清清楚楚地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了这样的戾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她还不了解他的想法前，他的情绪便会飞快地感染到她。高兴或者不高兴，难过或者不难过，都在第一时间被感知。在他在舞台的尽头转身之前，晓安感到了一阵仿佛窒息一般的难受，在那些痴迷的目光中，周子殷没有像彩排时一样停在晓安身边等她出场，他一下都都没有停顿地，掠过她身边，径直往后台去了。
这样近的距离，仿佛可以感觉到柔软皮草掠过她的面颊，但他一下都没有停。
“子殷殿啊！”
“杀生丸大人！”
台下响起这样的声音，见识过一次的周晓安立刻警醒过来。保镖的使命感暂时压制住乱七八糟的情绪，她立刻放弃了出场的打算，追上周子殷拖住他的胳膊就跑。
后面的人潮已经没有办法控制，主持人“请安静请保护安静”的声音迅速被淹没，晓安没有回头，但可以想象出她们爬上舞台的疯狂情景，“真可怕……”她心有余悸，“再不跑快——”
她的话没能说完，周子殷甩开了她的手。
在他今天一连串的异常反应里，再也没有哪一样能够这样直接地让周晓安发狂。
“喂！”她大喝，周子殷却理也不理，推开身边一扇门。
晓安大踏步想跟进去好好理论，但是门开的缝隙里，她看到了穿得公主般美丽的慕容清霜坐在里面。
就在她犹豫的一个瞬间，门“嗒”地在她面前关上，几乎撞上她的鼻子。
后面的杀声已近，无论是冲进房间还是停在原地都不是良策，晓安一咬牙，继续往前跑。后面的女生们只看到一角红衣，兴奋地追上来。
戏剧社的控制室里，戏剧社的云扬学姐双眼陡然一亮，“从屏幕上看果然不如现场过瘾啊……”她情不自禁地说，与生活部部长交换一个心醉神迷的眼神，一直坐着幕后控制工作的几个女生眼睛里也都冒出红心。
“怎么了？”问话的是慕容清霜，她大约是唯一一个在周子殷面前还保留着理智的人，将周子殷带着隔壁的小房间里，“怎么突然改变了节目次序？”
“没什么。”在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发觉自己失策的周子殷回答，再抬起来，脸上已经有微微笑容，“只是进来避避难。”
“幸亏周晓安够义气。”她在沙发上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另外从手边的小柜子里拿出一瓶酒，斟了两杯，“来，为了这次临时举行的预备祭，干一杯。”
周子殷接过来，喝了一口。
“……你不开心？”
“有么？”周子殷微笑，轻轻与她碰杯。
“嗯，刚进来的时候，你的脸色不对。我可是很少看到你那个样子。”
“你试试被一群人追，就知道到时会有什么脸色。”
“不是这个。”不过他不愿说，她也不再追问，“怎样？一切都按你的要求去做了，你该怎么谢我呢？”
周子殷笑了，“放心，我不会欠你人情。”
“哎，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是吗？”
仍然是温温柔柔的语气，带着隐形眼镜的瞳孔却微微地收缩了一下。非常微小的变化，但是慕容清霜看到了，“呵呵，看来你还是不打算还啊。”
“我忘记了。”周子殷仍然笑吟吟地看着她，“如果你记得，不如告诉我。”
“算啦。”慕容清霜站起来，“就当我没说过吧。”
“那么想起来再说。”周子殷说着，搁下酒杯，走出去的时候云扬学姐想拦住他，被慕容清霜阻止了，“后面的节目单拿过来看一下。”
观众已经走了大半，甚至还有一些有节目的人也追了出去，后面的次序不得不重新做一次调整。虽然是临时举行的预备祭，也不能太随便。慕容清霜的目光落在后面一个节目上，“钢琴演奏？”
“刚才加上去的，”云扬说，忽然笑得贼兮兮，“是个初三的小帅哥哦，很帅很帅哦，虽然比起周子殷来还差了那么一点点，但是再加上钢琴这样具有杀伤力的武器，看头未必会低啊！”又点头感叹，“唉，可惜可惜，子殷殿下那双手，分明是天生的钢琴手啊，可是竟然不会弹。”
“如果周子殷会弹钢琴，这位小帅哥就没处混啦。”生活部长如是说。
“确实如此。”
云扬很快接受了好姐妹的说法，继续投身进工作中。只有捏着节目单的慕容清霜出了好一阵神。
“钢琴啊……”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恐怕是没人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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