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教训
爷爷把晓安拽到周子殷面前,“快道歉。”
晓安当然不干。
周子殷恍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事,既然已经被教训了一顿,放开她吧。”
爷爷迟疑了一下,自家的孙女自家清楚,“这个时候不能放——”
但就这一顿的工夫,周晓安已经抽出手来,手肘往后一顶,直接撞开爷爷,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手起掌落,“啪——”落在周子殷脸上。
“我就打你了!”周晓安脸上泪痕还没干,眉毛和声音已经高高地挑起来,“怎么样?”
周大龙和陈管家倒吸了一口冷气,周大龙吼:“你疯了?”
陈管家动作更快,立刻叫来侍应拿热毛巾。
周子殷头因这力道偏到一边,一只手慢慢抚上半边脸,指尖在灯光下有柔和光泽,忽地,手扬了起来,甩给周晓安一个耳光。周晓安被爷爷捉住,避无可避,“啪”的一下,又响又亮,跟刚才那声不相上下。
“扯平了。”周子殷他淡淡道。
“扯个鬼!”周晓安踢腿,但是爷爷迅速将她拉后,腿落了空,她大叫,“早知道管你开心还是难过!早知道管你吃还是不吃!早知道管你——”
再说下去不知道还会冒出什么,爷爷一把捂住她的嘴,周晓安肚子里的冤气怨气怒气悲气没地方宣泄,一双眼睛简直要冒出火来,瞪得一望无际的大,周子殷瞧着她,忽然笑了起来。
不是樱花般的微笑,不是令人心底发毛的淡淡冷笑,他笑得大声极了,就像那次晓安在他面前吃汤圆时一样。他整个人是清淡秀雅的,但这样笑起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放肆和热烈。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看到他这样笑,周晓安的大脑都会短路。
呆呆地瞧着他。
“——肚子饿不饿?”他忽然这样问,又轻松又自然,好像他们刚才不是在互扇耳光而是在玩拍手游戏一样,“请你吃铁板牛排饭吧。这可是这里的招牌哦。”
铁板牛肉端上来时,还地冒着热气,侍者戴着手套把一碗白米饭倒下去抖匀,再合上锡纸,“请在三分钟后打开。”
周晓安摆出日本武士的架势坐着,背脊挺得笔直,脸上一片冷漠。
这个时候,她应该把饭摔到对面人脸上,她应该立刻站起来走人,不,她根本就不应再跟这种小人坐在一起!
可是自尊怎么敌得过现实,爷爷临走时拍拍她的肩,“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我的工作、你爸爸的工作、你叔叔的工作考虑考虑!你不想我们一起失业吧!”
周晓安非常想吼一句:“失业就失业!我养你们!”
可那仅仅是想象。
所以,她屈辱地坐了下来。虽然拳头还握着,且硬气地拒绝了侍者递来的热毛巾,但是怎样都没办法拒绝这股香气。
锡纸包不住浓香,那香气像活了似的直往鼻子里钻,牛肉的味道,洋葱的味道,豆豉的味道,青椒的味道……混在一起,让原本很硬气很傲气的周晓安很不争气地吞了口口水。
周子殷拿热毛巾敷着脸,时不时地从牙缝里吸一口冷气,“下手还真重。”
周晓安“哼”一声。
“三分钟了。”
“……”吞了口口水,但是,手,不要动!不要去掀!
“闻上去味道不错。”
“……”忍住!
“你真的不吃吗?”
“哼。”
“那我吃了。”
呃?!
周子殷已经把锡纸掀开,那香气就像洪七公的降龙十八掌兜头拍过来,把周晓安的味觉拍得翻天覆地……可是周子殷的勺子已经伸了过来,挖过去一勺,送进嘴里,“唔,刚刚好,这样处理过的米饭非常香,底下还有锅巴。”
他再准备挖一勺的时候,周晓安已经忍不住了,手脚有了自己的意识,连人带饭迅速地转到桌子的另一头,瞪着他,“喂,这不是赔给我的吗?”
“这就是传说中的移形换影吗?”周子殷微微笑,“好快呀。”
“要你管!要吃吃你自己的!”
“我的还没来。”
“关我什么事!”而且她再也忍不住了,挖起一勺塞进嘴里,呜,好好吃!简直好吃得热泪盈眶,三下两下就搞定了一大盘。
据说当胃到舌头得到满足的时候,人类的幸福度会得到大大的提高,所以周晓安看对面这个人也不是那么讨厌了。等他斯斯文文地吃了小半碗饭,搁下筷子,一起走。
一路上异常的安静。周晓安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一直扭着头看窗外的风景。快到学校的时候,周子殷问:“你说陆上夫会不会到学校找你?”
周晓安刷地回过头来。
周子殷笑,“放心,他进不去的。”
呼。周晓安全身的肌肉才松弛下来。
“他为什么追着你?”
“……问这个干吗?”晓安警惕地,汗毛竖了起来。
周子殷笑得非常温柔,“当然是关心你。”
“哼哼,”如果周晓安还会相信这张笑脸,那世界上就没有“白痴”这个词了,“我觉得大少爷没必要关心一个保镖的私生活。”
校门口像往常一样冷冷清清,单看那过分高的院墙会让人怀疑这里其实是监狱,周围并没有什么可疑人物,但是刚开进大门险些撞上宋呈林,这家伙见了车就扑上来,周子殷急忙刹车,在零点零三分的距离停下来。
周晓安已经跳下来吼:“找死啊你!”
吓出她一身冷汗。
宋呈林居然脸不变色——不过从他冒出来起脸色就很苍白——然后掏出电话塞到周晓安手里,晓安忽然发现他的手在打颤。
“打、打电话……给陆、陆上夫……”声音居然也在打颤。
“干什么?”
“快打啊!”宋呈林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
“怎么了——”话还没问完,手机就震动起来,周晓安把它递还给宋呈林,“你先接电话。”
宋呈林只瞄了一眼,脸更白了,“就是他,就是他,快点接。”
“陆上夫?!”
在宋呈林充满期盼的眼神前,周晓安打了个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手机塞回到宋呈林手里,脚尖一滑,整个人飞快蹿出去,“抱歉我有点事先走了——”
“喂!”宋呈林在后面惨叫起来,“他说找不到你就找我算账啊——拜托你的电话快点开机啊——”
呃,她的电话什么时候关了机?
掏出来一看,显示屏果然是黑的。哦,她想起来,大概是周子殷打完电话帮她关的。打开来未接电话刷刷刷往外蹦,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
周晓安当机立断重新关掉。跑进房间不久客厅的电话就响了,晓安一把捞了起来,捞起的一瞬脑子滑过“不会是宋呈林或者陆上夫吧”的念头,不过那边的声音很快传来——“下来搬书。”
两人合伙把书和书架抬进客厅,周晓安问:“放书房还是放你房间?”
周子殷道:“这得问你。你习惯在哪里看书?”
“床上……”不对,周晓安悚然一惊,“你不要告诉我这些书是给我买的……”
“不用谢。”周子殷道,“只要明天不要再吃青菜和西红柿就好了。先从这本开始吧。”他拈起一本《家常小炒》,隔着一张茶几,丢给周晓安。
身体比脑门反应更快,晓安接住了它,然后呆掉。
不要告诉她那两捆菜谱都是为她准备的。
不过用脑干想想,这个人怎么可能会自己下厨?就算他哪天会自己烧饭,也绝对是烧给自己吃而没有她的份吧?从古到今,有谁见过雇主侍候保镖的?
这就是地位。
拿人钱财,就要受人差遣。
不要以为跟谁都可以做朋友!周晓安,你今天受的教训已经很够了!
是的,教训!
书在手里被捏得变形,周晓安的人生观和世界观进行了分子式的分崩离析和重组,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对着对面的人慢慢地吸了口气,“是。”转身把书搬进书房,顺便把书架整理好。
周子殷双手插在裤袋里,背靠着书房门框,“昨天买的菜还剩什么?”
“你自己买的还用问我?”周晓安脱口反问,说完放书的手僵了僵,立刻反省,“……我去看看。”走进厨房,然后报,“笋、豆腐、丝瓜、青豆、白菜、菠菜、猪肝和牛肉。”
“那晚上就吃奶汤白菜和菠菜猪肝吧,再来个丝瓜炒蛋。”子殷看着室友背影,“《家常小炒》里有详细的菜谱,这次可要端上像样的东西上来。”
“哦。”
周子殷看了看客厅的钟,三点半,“现在开始准备吧。”
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跳起来,周晓安非常听话地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菜。
身后的人又开口了:“我说,你至少应该很换掉球衣吧?”
于是周晓安关掉水,进房间换了长袖T恤和休闲裤,再出来。菜洗好之后,再研究菜谱。
周子殷一直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仍然是静音状态,手指无意识地换着台,目光掠过厨房的周晓安,她正安静地翻着书。
非常安静。
菜谱手把手教得非常仔细,端出来的菜色相味都算可以,起码周子殷没有再搁筷子。两人吃完这顿晚饭,钟的时针指向四点二十。
周子殷问:“等下你干什么?”
周晓安答:“有点事。”
“什么事?”
“私事。”
周子殷停了遥控器,慢慢回过头来看了周晓安一眼。
周晓安已经勤快地开始碗盘,动作忽然顿住,“我们说个事。”
“唔。”
“那只花瓶算多少钱?”
说到这个,周子殷微微笑,“问这个干什么?”
但是周晓安很严肃,“算多少?”
“看在今天饭菜不错的分上,八千好了。”
“那好。”周晓安双臂环抱,“以后每顿饭算十块钱……不,二十块。我们慢慢扣。”
“嗯,一天六十,十天六百,一百天六千……”
“好了不用算了我知道!”
想当初奶奶在世的时候,经常教育周晓安一件事。那就是“兆头”。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会有个先兆,吉事有吉兆,凶事有凶兆,那个花瓶,分明就是上天给她的一个警告啊!
当初根本就不应该跟老头来这里。
现在麻烦事不断,不仅工资没到手,还欠了一屁股债。更恐怖的事,这还不是唯一的头疼事!
呔!陆上夫那边该怎么办才好?
那两天周晓安的睡眠质量非常糟糕,星期一甚至破了十多年的晨练大功,睡到八点多才起,然后在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挤不出来的情况下,还要淘米进锅按下开关再一边刷牙洗脸换衣服,再冲到食堂捞起两个甜甜圈就冲向教室,在老师踏进教室的最后一刻,和着最后一口鲜奶吞下肚。
而她的雇主和女老师一起进门,两人脸上都带着春天般温暖的笑,可见相谈甚欢。老师走到门口甚至还停了停,有点不愿意就此结束话题。周子殷微微笑着略俯了俯身,长发从肩后滑下一缕来。
几乎是立刻,空气像是变成粉色。
等到周子殷坐到位置上,女生们当中的躁动才平息下来。可是,就在坐下的瞬间,周子殷的视线掠过周晓安,做了个动作——食指掠过下唇。
这应该是很轻微的很不容易被发现的举动,可是第一个就被同桌发现了,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幸福的尖叫,扭过头来,“周晓安周晓安。”
“唔。”乖学生匆匆应。
“子殷殿提醒你啊!”
“啊?”
“嘴唇,嘴唇,你嘴唇下面沾了一圈糖霜。”
就是因为这句话,下课以后,女生被拉到洗手间好好教训了一顿。
“这句话应该让子殷殿说啊!”
“你不说的话子殷殿没准会再做一遍啊!”
“啊!没准会亲自替晓安殿擦啊!”
“啊啊!”
想象着这样子画面的女生们幸福地流泪了。
周晓安当然想象不到这一幕,事实上她本身麻烦不小。
“快给陆上夫打电话!”
几乎是她才走出教室一口气还没有透出来的第一时间,宋呈林就像当初拉她踢足球时一样准时又快速地出现了,不同的是当初他双颊红润眼睛放光,而今次脸色灰白眼下青黑。
非常明显,没睡好的人不止周晓安一个。
周晓安忍不住叹了口气。
“拜托你快打!不然我们绝交!”
“无所谓反正我们已经绝交过一次,不再是朋友了。”
“周晓安!”
“唉,”周晓安趴在栏杆上,“……你告诉他下周六体育中心见。”
宋呈林立刻拨通电话,合上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这么怕他?”
宋呈林翻了一个白眼,“切,你不怕他干吗不敢接他电话?”
“……”
说起来陆上夫冷冷地瞪着眼睛的时候真的很可怕的。
就像一条蛇往心里钻的那种感觉。
虽然晓安不怕蛇,可是,面对他还是头皮发麻。她耙了耙头发,颓丧地叹了口长气。
卸掉了包袱的宋呈林浑身轻松,仿佛连黑眼圈都不见了,“喂,你怎么得罪他了?就因为赢了他?他要真那样小气应该不会再比试啊……对啦,他说比赛成绩已经改过来了,周晓安,我们要开始准备省赛了啊!”一拍周晓安的肩,“这家伙还是很够义气啊!”
像是久阴的天空突然露出一线光,像是饿了三天突然闻到一丝菜香,半趴着的晓安猛地抬起头来,“——那五十个筹码呢?”
“别急,”宋呈林笑得得意,“后面还有安排。”
“安排个鬼,快点给我钱!”
“干什么?”
“我要还债!”
“为什么不问家里要?”
周晓安含了一口血默默地吞了下去,“总之我先预支我的那份。”
“不行,这笔奖金是学生会准备的,当然要听慕容清霜的。”
“慕容清霜?”
“她是学生会会长。”上课铃响起来,宋呈林匆匆交代,“反正到时候会通知你,少谁也不能少了你那份啊!啊——走了先!”那小子蹦蹦跳跳地去了。
这边周晓安含恨回来上课不提,一面做出认真听课的模样,一面还要把脑浆榨成汁来想办法怎么应付陆上夫——呵呵,其实当年那个是我的双胞胎妹妹,你们之间的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这样行吧这样行吧?
或者肝胆相照把话说清楚,直接请他保守秘密——好冒险,万一他要报当年的仇,她还怎么在明道混下去?
这样禅精竭虑的结果是当天晚上周晓安做噩梦了。跑步回来忽然发现学校每一幢大楼的墙上都贴着巨大的标语——周晓安是女生!
日子过得非常惨淡郁闷,连踢球都提不起兴趣,足球社的训练都敷衍了事,每天只有在周子殷吃饭的时候会高兴一点——他吃一顿她就还了一点钱啊!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生……最开始被逼着学功夫就是这样吧?没想到十几年后要这样被逼着学厨艺!
周五的晚上周子殷有约会,周晓安乐得去吃食堂。虽然两人是同时出教室,但周大少爷的规矩——不,明道学生的规矩是吃饭要先换衣服——所以周子殷踏进食堂大门的时候,周晓安的晚餐已经解决了大半,一直埋头大干的她之所以能发现周子殷进来,乃是因为周围人动作暂时停止的缘故,于是她就咬着鸡腿顺便抬了个头,然后就看见周子殷和一个女生一起走进来。
女生非常高挑,几乎快赶上周子殷高了,穿一件宝蓝色的裙子,肩头光洁,胸前戴一条明晃晃的项链,轻轻挽着周子殷的手,走进来。
基本上,很难有人能够待在周子殷身边而不被夺去颜色。但这个女生不仅有颜色,且光芒四射。她说不上特别漂亮,但是眉梢高高挑起,眼中光华夺目,看到哪里,哪里就像是多打了一盏灯。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非常特别的傲气。
人一傲气多半会比较讨人厌,但她高高仰着头的样子却像一只孔雀。
所以周晓安叼着鸡腿脖子一直扭到扭不过去的角度,看着他们走向雅间。周子殷一直含笑微微低头,听她说着什么,眼睛都没有朝别处撇一下。
“啧啧,这就叫有异性没人性吧?”晓安咬下一口鸡腿,自言自语,忘了她自己早就打定主意把周子殷当作“老板”和“债主”。
正咕嘀的时候闻雯来了,晓安迅速瞄了一眼那两人的方向,还好,已经进去了。闻雯点了餐,在她桌上坐下,问:“学长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闻雯微微笑,脸上有一点点红晕,但那红晕……怎么说,又不像是害羞,“学长看到子殷学长和慕容学姐是吗?”
“啊?你看到了?”
“嗯,他们走在我前面。学长,你……你别多想啊。”
“啊?”晓安小小地石化了一下,喂,这话该我说才是吧?我刚想安慰你那小子就那样你应该还有机会呢!不过等等,“慕容?那不会是慕容清霜吧?”
“呵呵,明道只有一个慕容学姐啊!”
好嘛,连学生会长都勾搭上了——再等等——慕容……脑子里好像依稀有比“慕容清霜”四个字更遥远的印象,“啊,那次,那次送花瓶给周子殷的——就是她?”
“嗯,”闻雯答得不知怎么有点小心翼翼,“那个……学姐喜欢美人儿……子殷学长生得那样好,转学的第一天就……其实没什么……我觉得子殷学长心里其实、其实只有学长你……”
闻雯的神态让晓安一头雾气,她又一次听不懂人话了,但最后一句彻底杀到了她,“嗒!”手里的鸡腿一下没握住,掉在地上,“你你你说什么?”
她的反应也让闻雯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对不起对不起……这样的话本来我不该说……可是我看学长好像不开心的样子,忍不住就……啊真是对不起!”
说着就是几个猛虎落地势鞠躬,周晓安连忙把她按在位置上。反正在这里她听不懂的事也不止这一茬,“……可惜了我的鸡腿啊!”
一句话没说完,闻雯立刻去买了来。在香喷喷的鸡腿面前,晓安心情大好,两人边吃边聊,周晓安问:“你不是晚上要当侍者吗?”
“这个月我参加了戏剧社,所以晚上没时间了。”
“啊,那筹码不是少了——”声音消失在鸡腿里,宛如闪电划过夜空,周晓安漆黑的眼睛里非常非常显眼地一亮。
闻雯正答着:“不会,戏剧社演出也是收筹码的——”
下一秒,肩头被周晓安握住,“当侍者一个月能拿多少筹码?”
“不、不一定……要看得到多少次签名。雅间的服务时间也有旺季和淡季的。”
“怎么说?”
“刚开学或者快放假的时候,或者遇上节日的时候,是旺季。像现在这样就是淡季。淡季一个月最多两三个筹码,旺季则会多一些。”
“两三个,就是两三千啊……”周晓安晕陶陶地笑了,“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快教教我怎么加入生活部!”
入部的手续其实很简单。但从早上一开机起陆上夫的电话就在催命:“你到底什么时候来?”
“快了快了!”
这一句话用到第四次的时候陆上夫火了,阴森森说:“也许我去找你比较好吧?”
“不不!这次真的快了!”
办好一切没有花太多时间,时间主要浪费在生活部里的女生身上——原来生活部部员的男女比率是1:30,周晓安进去之后原本只有十二题的问卷提升到一百二十题的口头问答,其中包括大量诸如你喜欢“短头发女生还是长头发女生”之类的问题,摆脱这一切的时候将近十点,而她还有最重要的事没有做。
那就是向老板告假。
“唔,好。”周子殷不在房间,破天荒地在周末起得那样早,此时也不知身在何处,接到电话时答应得非常干脆,还说,“不用急着回来,慢慢玩吧。”
以至于周晓安挂上电话时很不可思议地查了一下拨出记录——她刚刚拨的是姓周名子殷的家伙的号码吧?
不管怎么说她终于在十点半之前赶到了体育中心,陆上夫在球场,穿的是球衣,正一个人在场上练着,看见周晓安,一双眼睛停了十几秒钟,“上。”
“喂,我来不是来踢球的——”
“以后每周六到这里来,不然我就去明道揭穿你的身份。”
“啊?!啊,喂喂,喂,我告诉你当年其实不是我——”
话还没说完,陆上夫走到边上拎起包,甩给她一袋东西,周晓安看了一眼就石化了。
里面是班级照片以及一寸照的复印件,甚至还有校牌和足球社的复印件。
陆上夫微微眯起眼,“这是我让表弟快递过来的。”
是的。她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方亮。那小子虽然初中以后就没跟她同过班,但一直跟她是同校,想找到这点资料实在再容易不过。
陆上夫指上潇洒地转着球,“上不上?”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上。”周晓安一脸悲愤,“不过输的人要请客吃饭。”
“好。”
“我要吃西岸咖啡厅的铁板牛肉饭。”
“哼。”陆上夫说,“赢了再说吧!”
“哼哼,小子,想让我请客,还早一百年呐!”
那一场球踢下来,不出意外地周晓安赢。如果让连败给自己两次的人赢了,可就太没面子了。不过面子虽然保住了,衣服却已经汗湿了,虽然罩了外套,风吹来还是很冷。终于感觉到十一月到了……
陆上夫一身洁净地换了衣服出来。周晓安还没看过他穿衣服的样子——不对,是没见过他穿球衣以外衣服的样子——他穿得非常酷。黑裤,军靴,外套也是改良式的军装,黑发黑眸,不苟言笑走过来的样子很能震慑人,开一辆造型相当炫的……摩托车……周晓安上上下下摸了摸那车子,“这是摩托车没错吧?”
输了球的陆上夫非常没好气,“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就是觉得它帅得有点不像摩托车。”
“废什么话?上来!”
车子发动以后更冷,周晓安忍不住抱怨:“NND不先说好我都没带球衣……”忽然发觉他的行进方向有点有问题,“喂!这不是去餐厅的路吧?!”
陆上夫没有回答,或许是戴着头盔没听到,周晓安从背后给了他一拳,“喂!你去哪儿!”
“MD还能卖了你啊!”陆上夫一个急刹车,在一间蛋糕店前停下来,摘下头盔破口骂,“我就不信你能卖过猪肉的价!”
“小夫啊!”店里面一个女孩子笑眯眯招招手,“哈,又带上新小弟了?”
“新个鬼,找几件衣服来。”陆上夫脸黑过李逵,向外面吼,“你还不快进来!”
周晓安一时没弄不明白这情况,不过她是不会随便退步的,“靠,我们说好的铁板牛肉饭!想用蛋糕打发我门都没有!”
陆上夫刷地回过头来,那眼神锋利得想杀人,里面的女孩子已经笑眯眯抱着衣服从里面楼梯上下来,“原来是来换衣服的,打球干吗不穿球衣啊。”见周晓安一脸茫然样,笑道:“快进去换吧,这是我哥哥的。”
她的声音很好听,笑容又……非常的温柔和气。闻雯也是温柔和气的,可是却不像她这样,真的像春风一样轻轻地吹进人的心里。火气再大的人,到了她面前也会没脾气吧?周晓安不由自主接过衣服。
衣服有点大,不过她自己的衣服也一向松松垮垮的。找了个袋子把自己的衣服装起来。女孩子说:“我新烤了草莓蛋糕,你们要不要?”
周晓安要了一块,陆上夫则撇开脸,“我不吃甜的。”一面跨上车子,对周晓安吼:“你给我快一点!”
女孩子问晓安:“小夫不会是输球了吗?”
晓安塞了一嘴蛋糕,“唔唔”点头。
“我就说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呢。你们跟谁打?他输给谁了?”
晓安“唔唔”点点自己,吃得太猛了,差点噎着,女孩子忙倒来一杯水。外面的陆上夫已经在一个劲地按喇叭,周晓安右手拎着袋子,左右又捞了一块蛋糕,冲出去跨上车,还没坐稳,车子就发动了,后坐力险些把晓安扔下来,晓安一把搭住他的肩,“喂,想谋杀啊!”
到了西岸咖啡厅,陆上夫仍然一脸臭臭的,好像人人都欠他几百万。等饭的工夫,晓安问:“那女孩子是你同学?”
陆上夫粗声粗气,“表姐。”
“咦,她看起来好像比你小。”
这次的回答是:“哼”。
“喂,”周晓安拿吸管敲了敲玻璃杯,“我说,我没欠你钱吧?就算欠了点什么,那早就是陈芝麻烂谷子了,你没必要这么小气吧?”
陆上夫恶恨恨地说:“总有一天我会要你还回来!”
饭来了,香气扑鼻,周晓安的注意力瞬间便扑到了饭上,随口答:“好啊,本人随时奉陪。”
陆上夫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皱眉,“你真的是女生?”
“你说呢?”
“为什么要装成男生?”
晓安的勺子顿了一下,看着面前的人,似在考虑他的可依赖程度。当然这种考虑不会超过三秒钟——除了面对周子殷这种变态脑筋比较容易打结外,面对其他人晓安都非常干脆利落,“我在打工。”
“哦?”
“给人当保镖。这是出于工作需要。”
陆上夫瞪了瞪眼,“真的假的?”
“骗你有什么好处?”晓安的嘴,一面往里塞东西,一面往外冒话,分工明朗,吐字清晰,各不相扰。谈话进行到这里,饭已经少了大半,“总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事我们学校谁也不知道,万一让雇主知道了我就得失业了,你可得替我保密。”
陆上夫用一种将信将疑的眼神打量她。晓安眉目清朗,鼻梁挺直,除了她本身的言谈举止实在没有一个女孩子味道以外,这管鼻子应该是她被普遍误认成男孩的主要原因。发梢削得薄,踢了一场球已经显得有点乱,却奇怪地衬她的脸,像风吹过的劲草,在秋天的原野上被风吹得起伏,却一望无际,清明又空阔。
“你会武功?”
“唔。”
“你读的是普通高中吧?”不是武术学校吧?
“家传的。”晓安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我们周家,祖宗八代都是当保镖的。”
陆上夫的饭却没有吃完。直到两人分手他都没有再开口,脸上酷酷酷得好像晓安仍然欠他一屁股债。
但当晓安上了最近的一辆公交车,在车窗里对他爽朗地摆了摆手之后,跨在摩托车上的男生眼睛垂下来。
他怎么都觉得这人不像女生。
然而今天忽然觉得,也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女生吧。他从来都不知道,女生可以像她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