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父吕大人在惊恐不安中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他暗自祈求上苍,希望这把大火不要烧到自己身上来。——富贵会使人变得自负而愚蠢,会使人本能地保守起来而逐渐失去主动出击的锐气。一个已经名扬四海的大投资家、企业大佬、政坛新贵,吕不韦正在验证着这一规律。其实,年轻的秦王政对母后与嫪毐的苟且之事早有耳闻,前不久已暗中派人调查。对于仲父,秦王早就看不惯他自尊独大的做派,秦王一直在培植自己的羽翼,等待时机。嫪毐的跳将出来,给了他处置仲父的口实。据嫪毐的喽啰招供:“毐伪腐入宫,皆文信侯吕不韦之计”。嫪毐化装成阉人进入后宫,那都是吕大人设计安排的。秦王听罢怒不可遏,当即要一并杀了吕不韦。好在官、商两条道上,吕不韦多年还是建立起了一些人缘,群臣纷纷劝秦王息怒,念“不韦立先王,有大功于社稷”,从轻发落吧。秦王“乃赦不韦不诛”,免去相国的职务,遣送回其封地洛阳居住,彻底剥夺了吕不韦的权力。——女人最终葬送了吕不韦的大好前程。
一次成功的商业投资,可能让你终生受用,也可能使你因此而盲目自大、裹足不前。在如期顺利获取了巨额回报,坐上了秦国人臣的第一把交椅,面对孤儿寡母时,吕不韦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满以为唯有他一人可以左右秦国。胜利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不是不懂而是压根不愿急流勇退,他更腾不出心思好好端详一下身边站着的那个小嬴政,这就难怪他想不到,在秦始皇的词典里,“功高盖主”、“客大欺店”,是多么忌讳的词语。
人一旦昏聩,是很难将其唤醒的,飘飘乎空中,落于平处谈何容易?应当说,秦王政免其一死,容吕不韦安安静静去过他的舒心日子,算是给足了他面子。这时候,如果他能幡然悔悟,应当表现得感激涕零,已经美美地过了一把官瘾,已经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侯仲父,已经财富无边。但显然,久居高位的吕不韦再难平处安卧,过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小觑了年轻君王的胆略,心存倚老卖老的侥幸,不甘寂寞,不识时务。在自己的封地洛阳,据称“岁余,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吕不韦的虚荣心又一次被调动起来,竟堂而皇之地在所谓他的领地上广交宾朋、大肆应酬,张扬得俨然一个独立王国的君主。他的不自敛终于刺激得秦王忍无可忍,立即亲笔手书一封,狠狠地敲打了吕不韦一通,命其马上卷铺盖到僻远蛮荒的蜀地去,老死在那里!
“君何功于秦,而封户十万?君何亲于秦,而号称仲父?秦之施于君者厚矣!嫪毐之逆,由君始之,寡人不忍加诛,听君就国。君不自悔祸,又与诸侯使者交通。非寡人所以宽君之意也。”我爹子楚给你的回报够丰厚的了,你不就是个贩贱卖贵的商人嘛,想想你给我大秦惹了多大的祸,有什么脸面张扬得意的,快带着你的老婆孩子滚得远远的等死去吧。
接到秦王的书信,吕不韦是个聪明人,他的腿肚子开始打颤,这个政儿虽不是我吕不韦的种但也实在不像是异人的种,狠毒果决较之其父有天壤之别,这分明是要我去死呀!这一刻,吕不韦才真正意识到了他的劣根带给他的灾难是灭顶的,什么“徙居蜀郡”,遥遥路途,山高水远,半道上老夫命就没了。思前想后,吕不韦觉得眼前没有一条路走得通,罢了,与其被你小子砍头,不如我体面些自行了结吧,“乃饮酖而死”。
史载,在绝望地即将走向天国时,吕不韦大大地良心发现,做了一番诚恳痛彻的反思和自省:“吾以贾入仕,阴谋人国,淫人之妻,杀人之君,灭人之祀,皇天岂容我哉,今日死晚矣!”——这一定是后人的杜撰,念其多少辅秦治政还是有些功劳吧。痛哭流涕地说完这段话,吕不韦喝下一杯毒酒,倒地而死,门客们悄悄收殓了他的遗体,偷偷埋在北邙山下。
曾经精彩演绎了一场前无古人的风险投资的商业大佬吕不韦,就这样悄然离世。辉煌散尽,风光不再,如同一片凋零的落叶,凄然化作粪土。无疑,他是个奇人、奇才,但终归无法洗尽身上商人的痕迹,难以完全实现商贾到政客的角色转换,拿投机的成功作了万能的钥匙,未能学会平伏自负的心态,伸屈自如地面对官场的风云变幻。——吕不韦应当多少明白一些,他之死,一定程度上与秦王政身边另一个人的崛起不无关系,他的门客李斯即将粉墨登场。——一朝君子一朝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