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被封作汉王,郁闷地带着三万人马赴汉中,张良自然是要送老朋友一程。走至褒中这个地方,山势陡峭,唯一的通道是依山崖修建的空中栈道。与沛公依依惜别时,张良突然建议刘邦一边前行一边烧毁身后的栈道,借此表明汉军绝无回师关中之意,从而麻痹楚霸王,当然同时也能有效防备外界来袭。刘邦依计而行,边走边烧。然后坐守汉中,拓展巴蜀,励精图治,静待时机。
张良返回到韩王成身边。“韩王成以良从汉王故,项王不遣成之国,从与俱东。”项羽生气韩成当初把张良借给刘邦,不容许韩成、张良二人回他们的韩国,将其一同带往楚都彭城(今徐州)。一时无计可施,张良给项羽透露了一个信息:“汉王烧绝栈道,无还心矣。”沛公把巴蜀通往关中的栈道都烧了,他不会再有打回关中的心思了。——依当时的情势,张良劝刘邦烧毁栈道究竟用意如何,我们后人不应当武断和绝对地作结论,但客观上确实帮了刘邦的忙,一方面促使刘邦在汉中、巴蜀安心厉兵秣马,另一方面确实达到了解除项羽对刘邦的高度防范和戒备。
真正地跟项羽打上交道,张良才发现仿佛是秀才遇上兵。自己亲口封的韩王,却就是不让人家去就国,项羽后来把韩成降为侯,不久索性在彭城杀了韩成。这样蛮不讲理的主怎么与之共事呢?张良看清了什么叫二毬愣头青,他不得不赶快重新做自己的打算。“良亡,间行归汉王。”张良乘机逃出,操小道昼夜兼程又回到了刘邦这里。
张良的“复韩”之梦就此基本上打消了,他判断项羽不过是一介莽夫,欲图在项羽这棵大树下乘凉,显然是虚妄的幻想。思来想去,张良最终坚定了辅助刘邦的决心。
张良再次见到刘邦的时候,刘邦已经“还定三秦”,重新把关中从章邯等人的手里夺了回来。老友归来,刘邦当即封他个成信侯,再次带到身边一起东征项羽。
刘邦与楚霸王的较量最初是比较顺利的,拿下洛阳后,一举乘虚占领了项羽的首府彭城,一时大有不日将斩项羽于马下之势。——成功来得突然、来得容易,是每一个追求理想的人都渴望和愿意看到的,但这种不费力气的成功又是一把双刃剑,由此必然滋生出一种骄矜之气,被兴奋与喜悦所蒙蔽,目光更多地投向鲜花和掌声,自我估价不由得会过高,对待困难和隐患变得轻描淡写,享受成功冲淡了关注隐患和再接再厉。
一朝端了项羽的老窝,刘邦不知如何才能发泄心头的那一份狂喜,他大肆置酒庆贺,搜罗财宝,贪玩女色,汉军将士集体陷入狂热的自我陶醉之中。楚霸王项羽怎么会善罢甘休呢?他集结人马偷袭反扑,汉军措手不及仓皇溃败,刘邦的数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连老父亲、妻子儿女都来不及救出,只带着张良等十几个手下狼狈逃往荥阳。
这一次挫折,是刘邦创建大汉历程中最为元气大伤的一次,几乎完全葬送了已经初具规模的汉家江山。惊魂甫定,悔恨之余,刘邦多少有些心灰意冷了,要放弃他的王图霸业了。好在有张良,在刘邦最绝望的时候身边有这么一位打气壮胆的人。张良耐心开导刘邦千万不能气馁,鼓励他胜败乃兵家常事,同时,张良很快便匠心独运地替刘邦谋划了一套联络九江王英布、梁王彭越,重用韩信,从而东山再起的战略构想。正是在张良建议下形成的这个对付项羽的军事同盟,有效地抵御住了强大的楚军,使刘邦度过了一个艰难的喘息时机,逐步扭转了楚汉战争敌我双方的优劣态势。
楚汉两家在荥阳相持不下,形成僵局。
汉军的大后方远在关中,加上楚军的骚扰拦截破坏,刘邦的粮草供给成了最头疼的事,上下为之叫苦不迭。彭城的阴影一时还没有从刘邦的心头散去,眼下的僵局又令他昼夜不安,焦急、心虚甚至不无绝望。仍然要感谢上苍赐予他一个张良,否则,历史如果容许假设的话,刘邦在荥阳就该推枰认输了。
在粮草兵源严重不足的情况下,饥不择食的刘邦问群臣谁有好办法。谋士郦食其献计:“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后世,毕已受印,此其君臣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向风慕义,愿为臣妾。”郦食其建议刘邦把从前六国王室的后人都再予以封立,授之印玺,这些人为了表达感激之意,就自然会拥护刘邦而反对项羽。六神无主的刘邦随即就命令郦食其赶快去刻印玺,马上办这件事。郦尚未出发,张良外出回到帐中来见刘邦,刘邦正在吃饭,一边吃饭一边就把郦食其的想法说给张良听。张良听罢,忙问这是谁给您出的主意?“陛下事去矣。”主公你的大事要完蛋了。刘邦不解,张良顺手抓起饭桌上的一把筷子,“臣请藉前箸为大王筹之。”我拿筷子给你摆一摆:郦食其让您效法商汤、周武,那么您看,第一,当初商汤讨伐夏桀后又封夏桀的后代,是因为牢牢掌控者夏桀的生死命运,您今天能控制项羽的命运吗?第二,周武王讨伐殷纣王,封其后人于宋国,是因为他确定可以得到殷纣王的人头,您能肯定得到项羽的人头吗?第三,武王进入殷都,立表表彰商容,释放箕子,为比干重新修墓,您今天有条件去给贤人巷口立表、为圣人修墓、谒智者之门吗?第四,周武王当时能拿出仓库的粮食钱币救济贫穷,我们眼下将士正缺衣少吃,您还有能力救济贫民吗?第五,武王伐纣一结束,立刻改战车为轩车,兵器掉过头做农具,表示永不再用兵,而眼下楚汉相争正酣,您能放弃武力而修文吗?第六,武王“休马华山之阳”,您今天能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吗?第七,武王把为军队运送粮草的牲口放牧桃林,您能做到这一点吗?
这七个方面的不成立,已经使刘邦汗颜。张良接着说:“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部下们抛家弃舍跟着你干,图的就是能得到点实惠,“今复六国,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您重立六国,大家都回去追随其主子,谁来帮你打天下?这是第八。第九,目前项羽明显是最强大的,六国重立,注定会纷纷屈服于楚,谁还来听你的?
张良显然是完全放弃了“复韩”之梦,一心一意地要协助刘邦创立汉室。他的这一番透彻高见,直叫刘邦如醍醐灌顶,恍然醒悟过来。差点走了一步臭棋,足智多谋的子房啊,你真是令人敬佩!刘邦吐出嘴里的饭菜,骂开了:郦食其这小子,险些坏了老子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