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楸梧千官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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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大将周亚夫(5)

作为一位曾经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将军,死亡对于周亚夫来说是见惯不怪的事情,被免去丞相,离死似乎还是遥不可及的事,许负的拜相九年后将被饿死,在周亚夫看来,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回首往事,威名已就,如今无官一身轻,顿顿佳肴美酒,人生好不自在。

将军这回又犯了自以为是的毛病,满以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便是万事大吉,尽可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岂不知,“躲进小楼成一统”也还会“山雨欲来风满楼”呢,是非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汉景帝刘启心血来潮,突然召老丞相周亚夫进宫,要设宴款待他。将军本没有心思吃这顿饭,逍遥自在地在家里温二两酒自斟自饮,何等自在,帝王的酒喝着并没有什么别样滋味。但皇上有请,不能不赴宴呀。

坐到桌前,周亚夫才发现桌上只摆着一大块肉,肉既没有切作小块,眼前没摆一双筷子。怎么吃呢?这叫什么请客呀。周亚夫心里顿时憋屈。——汉皇并非专意要捉弄这位老将军,汉皇是想再试一试这位直线思维的家伙,到底一根筋到什么程度。周亚夫回了回头,示意安排酒席的主管拿双筷子来。这时汉景帝望着周亚夫笑了笑,说将军,这又是哪里不符合你的规矩了?周亚夫听这话赶紧脱帽请罪。谁知皇上已经起身有些要离开的意思,周亚夫见此情景,知道这顿饭没法再吃下去了,慌忙躬身快步出门而去。汉皇盯着他的背影,不无遗憾地对身边人说:这个心怀不满的老东西,将来绝不会甘心听从少主的使唤。

由此可见,周亚夫已经到了令天子厌恶的程度。大凡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家人只有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万万不可惹事生非。周亚夫不管这些,照样沉醉在他自己的悠闲生活里,不给官做,至于不让人活了不成!汉皇等的就是你这只老虎打瞌睡的时候,周亚夫不经意的一次举动,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

周亚夫的儿子给父亲从专为宫廷服务的工厂里买了五百套用作陪葬的铠甲和兵器,这位周家公子大约是大爷当惯了,买东西时折腾雇工,最可恨的是东西拿走不给人家付钱。这些雇工知道他这属于偷着购买皇家用品,一气之下上告到朝廷,“事连污条侯”,事情自然就牵连上了周亚夫。汉景帝看过告状信之后,或者这位汉天子本来就是个喜新厌旧的主,或者是全盘继承了祖父刘邦的烹狗藏弓之法,对一个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说弃就弃了,一点怜惜之意都没有,景帝把周家的案子全权交给法吏去办。法吏拿着案卷找到周亚夫对质,周亚夫哪有闲心理睬这帮小喽啰,心想多大的个事情,不就是孩子们鼓捣了一点皇家陪葬品嘛!法吏很快把周亚夫的不合作、不在乎态度反映给汉景帝。刘启绝情地大骂:没用的老骨头了,你们看着去收拾吧!当即下令将周亚夫押到廷尉那里审问。廷尉责问周亚夫:你想造反吗?周亚夫这回是不能不认真面对了,但大丈夫的血性使他没法做到含冤屈服,他当堂反问廷尉:我儿子买的那些东西都是陪葬品,你们见过谁拿陪葬的东西去造反的!一边站着的小官吏冲着周亚夫喊:即使你不想在人间造反,一定会在地下造反!周亚夫听罢瞋目无言,天下有这等逻辑吗?

因为得到了天子的授意,狱卒们放肆地对老将军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身心折磨。

这种非人的待遇是周亚夫没有料想到的,皇帝看不上眼他可以理解,罢官回家他完全能够接受,但眼前这种以莫须有来从精神到肉体的肆意迫害,他无论如何难以理解。

有一种最残酷的刑罚,就是从精神上彻底摧毁你,周亚夫的秉性,所最不能忍受的,恰恰是自尊被羞辱,人格被肢解。面对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流氓审讯,周亚夫想到了死,他宁可去死,也绝不能让他们把自己描绘成图谋不轨的邪恶之人。朝廷派人到府上抓捕他的时候,若不是他的夫人再三拦阻,周亚夫那会儿就自行了断了。如今面对污蔑和诬陷,周亚夫无愧于军人的形象,无愧于大将军的称号,他没有屈服于强权和大刑,他不接受任何泼向自己的污水。当他清醒了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设计好的政治阴谋时,他反倒坦然了,不再有一句多余的话。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周亚夫开始绝食。五天五夜他粒米未进,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抗议;用不屈的行动,完成了一个硬汉形象的自我塑造。最后“呕血而死”,封国随之也被废除。

周亚夫一不为功名,二不求富贵,铁骨铮铮,忠心耿耿,耿直成就了他的传奇武功,同时也葬送了他的高官厚禄乃至性命,许负的九年位高权重后被饿死,竟活生生地兑现了。现代中国与其命运最为相象的,当属彭德怀元帅。他们这一类人,死固然令人同情和惋惜,但英名却千古传扬;从这个意义上讲,人生的价值还在乎多活与少活几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