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45年,管仲走了。临死前需要交待的都给主子交待了,该提醒的也都一一提醒过了,完全是一副鞠躬尽瘁的模样,完成了千古贤臣的自我描绘后,溘然长逝。
历史如其所料,在管仲的身后一次次推波助澜地颂扬着他的贤能和美名,不断彰显着他的难以企及。同时仿佛冥冥中蓄意巧设,易牙、竖刁等作乱让春秋一霸的齐桓公困饿死于宫中,“五公子皆求立”,桓公的五个儿子都想接大位,公子无诡胜出,太子昭逃到宋国,此后近百年间祸起萧墙、骨肉相残,齐国的国力与威望一落千丈,而坟墓里的管仲却如同一座巍然耸立的大山,愈加令人敬仰。
孰料,正在人们交口称赞的时候,管仲死后约一百年,鲁国出现了个孔老二,别出心裁地发出了不和谐音:“管仲之器小哉!”不愧是圣人,抓住了软肋,一刀刺到了命门上。为什么孔老夫子说管仲玩的是小儿科而终究谈不上是大气之人呢?对于聪明人,这不难猜想,一是管仲有条件帮助齐桓公一统天下,而没有胆略与胸怀去做,仅仅满足于区区齐国的小富即安和在诸侯间的话语权。二是管仲不讲大义,唯利是图,过于功利主义,缺乏精神层面上更高的追求,境界明显太低。三是管仲过于追求个人享受,生活奢侈,不知俭朴,“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四是即使齐桓公不想称王统一,完全可以借你们的威望和力量,帮助周王室实现复兴嘛,管仲你竟不为。管仲一生恐怕连这样的念头都不曾有,“尊王”也只是为了“攘夷”的目的,而孔子一生孜孜以求的正是恢复周礼。
后人有将管仲归之于法家,其实管仲什么家都不是,勉强要给其安一个家的话,只能称作“实用家”。管仲是典型的实用主义政治家,什么理论、学说、思想,在管仲这里都绝不会教条地照搬或者生硬地套用,——历史上许多失败的改良者其败因均在拿一种理论当做灵丹妙药。管仲因人而异、因事而变、见机行事,以达目的为总原则,他从不会为了所谓的“主义”而横刀齐砍,牺牲既得利益。他留下的一部《管子》,几乎全部是在教你怎么做而非教你怎么想和怎么说。诸葛孔明以管仲为师,不是欣赏他的学说如何高深而是叹服他的手段何等高明。“夫凡人之有为也,非名之则利之也”,人做任何事情都有目的性,不为名即为利。在管仲的人生哲学里,目标一旦确定,可以声东击西,可以瞒天过海,可以偷梁换柱,可以阳奉阴违,可以卖友事敌,可以拉大旗作虎皮,你说是奸诈诡计,我认作机敏睿智。这就是管仲,一个精神层面与奸佞之徒几无二致,但执政实践中做得天衣无缝的大政客。
孔老夫子讲人可以饿死,但不能失节、失义、失礼,要力求做个信仰和精神上的完人。管仲不这样认为,管仲可以沾友便宜,可以临阵脱逃,还会叛主事仇,最终借圆滑世故成就治国牧民之大业。那我们不妨也实用一回、实事求是一回,纵观管夷吾的一生,我们甘愿送给他一顶“千古第一能人”的桂冠,但无法奉其“春秋第一贤相”的美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