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楸梧千官冢
3827400000092

第92章 爬虫李林甫(3)

来到天子身边,如何才能把眼前这位帝王摆弄顺,成为李林甫唯一用心的事情。李林甫继续发扬光大之前的成功经验,那就是巩固与唐玄宗身边那些宦官、妃嫔乃至家人的关系,借此来“伺上动静”,以便预知和掌握天子的所思所想。有了这一个便利条件,“故出言进奏,动必称旨。”保证了他的进言献策都能暗合天子心意,而这种君臣思想上的默契,换来的是李隆基对他进一步地赏识和信任。

“林甫面柔而有狡计,能伺候人主意,故骤历清列,为时委任。”在皇帝面前,李林甫脸上总是一副和善谦逊的表情,但心里时时琢磨着如何巧对帝王,平和的面目下他时刻都在揣摩天子的心思。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一则心智聪明,二则需要思维敏捷,三则当然是脑子里装的鬼点子要多。李林甫也应属于特殊材料制成的“人”,正因为他具备这些曲意逢迎的天赋,所以他很快骗取了天子的信任,爬上高层步入清贵的行列。

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6年),李隆基再次提拔李林甫任吏部尚书(部长)、同中书门下三品(宰相),与裴耀卿、张九龄均加授银青光禄大夫,成为皇帝身边三位宰辅之一。

这时的李林甫已经位极人臣,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他再去费心思花力气的了,只须侍奉好皇帝,尽可以过高贵显达的日子。这是我们一般人的常规性的思维习惯,对于李林甫这种弄权的人,他的思维逻辑始终围绕着手中权力的安危来进行,固然已经做了三宰辅之一,但这个位子并非一劳永逸,仍存在隐患。隐患在哪里?隐患就在于和自己平起平坐且论起学识、资历来,比自己更胜一筹的张九龄和裴耀卿。人的贪欲是深不见底的,站在现在的台阶上,李林甫感觉如果没有张、裴二位,自己能独掌朝政大权,那将是多么理想和美好的事情。于是,他着手在笑脸遮掩下,一步步清除障碍、搞倒对手。

张、裴、李三人小组辅政,本来就只是皇帝李隆基的一厢情愿,作为天子他当然希望和要求他们三人精诚团结、和衷共济。遗憾的是,人们之间的合作是以品性、志趣甚至才学作为前提的,而非强迫式地拉郎配。以裴、张的修养,即使可以做到三人虚心以礼相待,但李林甫的权谋逻辑,是不允许他的威权存留半点隐患的,他的利欲心是无法止步于维持现状的。就具体情况看,三人未组成之前即已埋下不和睦的种子。当时在玄宗提议李林甫做宰相时,张九龄是明确表示反对的,“陛下相林甫,臣恐异日为庙社之忧。”这话已经说得很露骨了;连朝中对三人品性略知一二的人都能看出将来的走势,这三个人搭班子,不靠谱,看上去分明是“一雕挟两兔”,而那只凶恶的雕指的正是李林甫。

当然李林甫绝不会笨得像雕一样直接张牙舞爪去撕咬裴、张二位。李林甫在官场上有一项独门绝技,就是“口有蜜、腹有剑”,杀人不见血。

武惠妃深得玄宗皇帝宠爱,太子瑛、鄂王瑶和光王琚因为各自的母亲受冷落而口出怨言,驸马都尉杨洄把这事告诉了武惠妃,武惠妃便直接找到唐玄宗,数落太子瑛等对父皇出言不逊。李隆基听了顿时生气,召宰相们来商量如何处置太子三人。

张九龄书生气重,加上心底无私,出于对大唐社稷安稳的考虑,不假思索直言劝谏皇帝:陛下这三个成年的儿子不可多得,极为可贵,太子是国家的根本,他生长在宫中,接受陛下的家教,人们没有看到他的过错,陛下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喜好变化而废掉他呢?臣不敢接受诏命。张九龄直接违逆圣上的旨意,唐玄宗听了很不舒服。李林甫当面什么话也没说,退朝后却找到皇帝身边的宦官,说:天子家里的事,何须跟外人商量。李林甫拿捏得很准,他知道宦官掉头就会把自己的话传给皇帝。——其实李林甫这句话也是在鹦鹉学舌,学的是前朝高宗李治时李勣的“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当时李治欲废后立武则天,遭到长孙无忌等一帮老臣的反对,李勣以此话讨好唐高宗。两位宰辅,两样态度,张九龄让皇帝顿生厌恶,李林甫巧妙地讨得皇帝喜欢。

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7年),唐玄宗巡游东都洛阳后,打算起驾回长安。张九龄和裴耀卿上前劝阻皇帝说:眼下正是农忙时节,圣驾这阵子动身,沿途各地势必要迎送接待,有可能影响秋收,还是等入冬农闲时再返回西京吧。李林甫不表态,眼看着那两位离开,他假装脚疼留在后面。皇帝问他怎么了?李林甫见二位已走远,这才凑到皇帝跟前,说自己并非脚疼,而是有话想单独对圣上讲。他说:“长安、洛阳,陛下东西宫耳。往来行幸,何更择时?”长安、洛阳对陛下来说形同东西两宫,天子巡幸还需要挑时间吗?“借使妨于农收,但应蠲所过租税而已。”假使怕影响到农忙收割,只须减免所经之地的税赋就是了。以臣之见,马上起驾。玄宗听了非常开心,当即交待一切由李林甫去安排。

朔方节度使牛仙客镇守边地表现得不错,唐玄宗想赐封他,约张九龄、李林甫来见。入朝前,张九龄就此事与李林甫作了简短的沟通,二人一致表示劝阻皇帝不能这么办。结果到了皇帝面前,“九龄极论,而林甫抑嘿。”张九龄喋喋不休一个劲地阻拦皇帝,李林甫站在边上却一声不吭。张九龄对玄宗说:边将训练士兵、喂养马匹、充实军需,那都是份内的事,陛下奖励他一些钱物就可以了,要赐之封地,不合适。唐玄宗沉默不语,心里其实很不爽。一言未发的李林甫退身出来后,把张九龄的话一字一句地传给牛仙客。第二天,牛仙客入朝求见皇帝,闹情绪摔耙子不干了,哭着向唐玄宗提出辞职。玄宗见这位能干的将领受委屈,决意封赐他,并提拔其兼职尚书。张九龄一听,这更不合适了,再次进言劝阻,像昨天一样坚决表示反对。皇帝一下子变了脸:“事总由卿?”事情都由你来决定吗?张九龄仍执迷不悟:陛下让臣窃据宰相之职,在其位就要谋其政,事情不妥臣就应该知无不言。玄宗打断了张九龄:你认为牛仙客不是贵族吗?你又是出自哪个名门?——唐玄宗用这种语气和言词,明显已超出了君臣平和议事的范围,带着些意气用事了,直接流露出对张九龄的愤怒和不满。张九龄竟然还未意识到,还在为自己辩解:臣是偏远地区一个卑贱的人,仙客是中原士族;但陛下看得起臣用在中书省,掌管拟诏颁诏这等大事,牛仙客是河湟地区一个小吏,连文件都看不懂,如果这么草率地就委以重任,臣担心难负众望。——这个顽固不化的张九龄,站在一旁的李林甫心中窃喜。皇帝的脸色已经铁青,见火候已到,李林甫站出来说话了:“但有材识,何必词学,天子用人,何有不可?”只要有才能见识,何必一定要饱读诗书,天子用人,有什么不行的!唐玄宗一面欣赏李林甫的体谅圣意,一面更加对迂腐多事的张九龄生厌,当下再不理会张九龄,加封牛仙客为陇西县公,食实封三百户。这件事上,张九龄又失了一分,李林甫又添了一分。

朝中有位户部侍郎叫萧旻,是李林甫的死党,跟李林甫一样的不学无术。有一次萧旻与中书侍郎严挺之一块去人家里吊唁,把《礼记》中“蒸尝伏腊(音西)”读成了“伏猎”,起初严挺之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一边,萧旻仍旧错读作“伏猎”。严挺之把这个笑话讲给了张九龄听,语含讥讽地说朝中竟有“伏猎侍郎”。张九龄觉得这事非同小可,一个白字先生怎么能继续在内阁供职,遂将萧旻贬作岐州(今陕西凤翔)刺史。李林甫因此给张九龄、严挺之记了一笔账,一直在寻找机会报复。后来严挺之前妻的现任丈夫蔚州(今山西灵丘)刺史王元琰犯了贪污罪,前妻来向严挺之求助,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严挺之找有关部门通融了一下,免了王元琰的罪。李林甫得知情况后,跑到唐玄宗那儿状告严挺之循私情枉法,包庇开脱罪犯。玄宗叫来张九龄,怀疑严挺之与前妻私通,气哼哼地问:王元琰明明贪污,前妻来找,严挺之就请托关系为其免罪,很有面子啊!张九龄忙给皇帝解释:那是挺之的前妻,现在挺之已与崔氏结婚,他两人没有私情。李隆基置之不理,完全听信李林甫的诬告,坚持认为严挺之与前妻有问题。张九龄见自己一时难以说服皇帝,又拜托侍中裴耀卿去皇帝面前求情。这一来,全钻进了李林甫的圈套,裴、张二人一起被牵进了挺之案中。唐玄宗一怒之下,“籍前事,以九龄有党,与裴耀卿俱罢知政事。”借着这事,联想起此前的种种不满,皇帝认定张九龄结党营私,不再让他俩过问朝政,留了个左、右丞相的虚名,将严挺之贬为洺州(今河北广平)刺史,王元琰流放岭南。“即日林甫代九龄为中书”,张九龄的职权由李林甫取而代之,牛仙客被征召入朝任工部侍郎(基建工程副部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执掌门下省的事务。

身边的两个最大的对手被李林甫一步步挤出中枢,他仍觉不踏实,找了机会又狠狠地给了张九龄一棍子。监察御史周子谅上书奏牛仙客没有当宰相的能力,玄宗阅罢奏折一气之下杖杀周子谅。李林甫趁机火上浇油,说周子谅幕后的指使者是张九龄,周当年就是张九龄荐举提拔的。唐玄宗见张九龄仍在朝中唆使爪牙滋事,索性一道圣旨把张九龄贬到荆州,外放去做了个刺史。

正直的人永远斗不过奸佞,牌理就不同,张九龄等是按规矩在做事,李林甫居心叵测地以诋毁、栽赃陷害为能事,江湖乱道,这就注定了“正”常常不得不败于“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