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塞斯认真地说:“不是表扬,是事实。”他若有所思地望着陈家鹄,如同他本人就是一部高级的玄奥密码,让他难以窥破似的。“我见过不少破译上有天赋的人,但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杰出的,你对密码的直觉似乎更有系统性,也更敏锐准确,好像你手握一把上帝赋予的剑,你轻轻往什么地方一指,那地方肯定就是破译的关节和要害。有时候我不得不好奇地问自己,你那充满神性的直觉是从哪儿来的,天生的,还是后来的?你能告诉我吗?”
“无可奉告。”陈家鹄学着美国人的做派,耸耸肩,摊摊手。
“我认为一半是天生的,一半是人教的。”
“就是你教的。”
“不,绝对不,你在认识我之前肯定干过这行,而且干得极为出色。”海塞斯目光咄咄地盯着他。陈家鹄避开他的目光,去看桌上的资料,淡淡地说:“不是。”
“你没有说真话。”
“你得了职业病了,总不相信简单的事实。”陈家鹄从资料上抬起头来,盯着海塞斯,“你刚才说我的直觉具有系统性,我觉得这其实是在否定我。”海塞斯一怔,问他:“此话怎讲?”
陈家鹄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讲道:“你不是在课堂上对我们说过,破译密码就是倾听死人的心跳,但死人的心跳又怎么会被听到?所以密码破译从一开始便是一件荒谬的事情。荒谬,就意味着没有一般的规律可循。换言之,破译密码不能用普通的思维,也不能将破译个别密码的经验堆积起来加以量化,或者系统化,那样就永远不可能破译下一部密码了。”
海塞斯眨闪着他蓝莹莹的眼睛,催他往下说。陈家鹄却不肯说了,说是班门弄斧,让老师见笑了。海塞斯索性板起一副老师的面孔,命令他继续说。陈家鹄无奈地摇摇头,只好继续说:“其实,每破译一部密码就意味着破译的方法减少了一个,因为世上没有两部相似的密码。你也曾说过,让两部密码落入相似的思路,比在战场上让两颗炸弹落到同一个弹坑的可能性都还要小。研制真正的高级密码无异于挖空常识基础,然后抛弃它,建起一座崭新的空中楼阁。这样的空中楼阁,昨天没有,将来也不会有,那又谈何系统性呢?”
海塞斯听罢,用手指着他鼻子,严肃地说道:“好了,现在我可以更加肯定地说,你一定干过这行,而且有高明的人指点过!”陈家鹄笑笑,依旧不置可否。这天晚上师徒俩的心好像贴得更近了,又好像是拉得更远了。在回去的路上,海塞斯仿佛变成了一个诗人,以诗的节奏和句式自语道:
有些人,你通过了解反而会更无知;
有些人,你无须了解然而已经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