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莎在我心上激起的不是愿望,不是激情,也不是快乐,而是沉重的忧伤,虽然这种忧伤令人感到愉快。但是这种忧伤不肯定,模模糊糊,像一场梦似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既觉得自己可怜,也觉得祖父、阿尔明尼亚人和小姑娘也可怜,而且我心里产生了一种这样的感觉:似乎我们四个人都失去了生活所必需的某种重要的东西,而且这种东西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契诃夫《美人》
可以是狂暴、咆哮着的:
我难道是地球上唯一的懦夫?我心里这么想,而且怀着极度的恐惧!……我是否陷入了二百万脱掉锁链、武装到头发和充满英雄气概的疯子之中?他们有戴钢盔的,有不戴钢盔的,有不骑马的,骑摩托的,吼叫的,坐汽车的……他们比狗还要疯狂,居然喜欢自己的疯劲(这点是狗所不及的),比一千条狗还要疯狂一百、一千倍,还要坏一百、一千倍!我们真行!我想,我真的加入了世界末日的十字军远征。
--塞利纳《长夜行》
甚至可以显得有些滑稽:
我说:"沃兹沃斯先生,假如我把这颗钉子扔到海里去,你说它能浮起来吗?"
他说:"世上无奇不有,把钉子丢下去,咱们来看看会怎样?"
钉子沉了下去。
--奈保尔《米格尔街》
在以上所有这些例子中,都有两种相反的情绪同时在起作用--一个来自希望自保的"我",一个则来自渴望探身入黑暗中的"我"。前者维持着理性的运作,后者强有力地伸展着它、分裂着它。两者都不是单独的,它们相互作用,保持在背反中的平衡。奇异的体验在这里并非来自巧妙的描述,而是直接从情境和文体中渗入读者的心。在学术中,这种"言非其义"的创作原则被称作反讽(irony)。创作要保持公正的态度,却不是那种巍然不动的公正:它在两种力量之间不断摇摆,而小说被这种摇摆推动着,以两者的矛盾为动力前进。
可以说真正的创作是危险的,阅读这些作品也是危险的。它们驱使人离开日常理性,离开自己生活足以使用的体验,给自己坚韧不拔的好奇心留下一半位置;但一个只有日常理性的世界是可怕的,人要时不时离开自己的逻辑,才能充分地体验并理解那些情感:幸福、痛苦、同情与爱,或者它们的综合体,否则它们便会沦为教条和概念。一个创作者就站在两者的边界上,等待着纵身一跃的时机。无论是他出发之处还是落地之处,都不出他的内心之外,却可以打动他人,这是多令人惊异的体验,仿佛作者和读者在那片黑暗中相遇,而并不想分别是谁的领土。就像里尔克在诗中写过的一样:
……因为美不是什么
而是我们刚好可以承受的恐怖的开始
一个做好准备诚实、仔细地探索自己,去看看这种恐怖的人,就可以尝试认真地写作了。带着这种准备,他就可以为作品注入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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