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鲤·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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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个人的三条河(2)

在中国作家中,我不是写作最多的,也不是最少的;不是写得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我是挤在跑道上没有停脚者中的一个。跑到最前的,他在年老之后,可以坦然地站在高处,面对夕阳,平静而缓慢地自语:"时间于我,剩下的就是笑着等待死亡的到来。"因为他们在时间中证实并可以看到自己作品蔓延旺茂的生命,而我于这些证实和看到的,确是不可能的一个未来。何况现在已经不是一个阅读的时代。何况已经有人断言宣布:"小说已经死亡!"在我来说,我不奢望自己的作品有多长的生命力,只希望上一部能给下一部带来写作的力量,让我活着时,感到写作对自然生命可以生增存在的意义。

今天,不是文学与读书的时代,更不是诗歌的时代,可谷川俊太郎的诗在日本却可以每部都印一至三万余册,一部诗选集印刷50余版,80多万册,且从他二十岁到七十九岁,六十年来,岁岁畅卖常卖。这样我们对诗人已经不可多说什么,就是聂鲁达和艾青都还活着,对今天日本人痴情于某位诗人的阅读,也只能是默默敬仰。这位诗人太可以以"笑着等待死亡"的姿态面向未来。而我们一生对写作的付出,可能只能换回当年烂俗的保尔·柯察金的那句名言:"当我回首往事的时候,我不为虚度年华而后悔"。如此虚肿的豪言,也是写作的一种无奈。作品的存世,只能说明我们活着时活着的方式。希望自己写出传世之作,实在是一种虚胖的努力,如希望用空气的砖瓦,去砌盖未来的楼厦。但尽管明白如此,我还是要让自己像堂吉诃德一样战斗下去,写作下去,以此证明我自然生命存在的某种方式。"决然不求写出传世之作。一切的努力,只希望给下一部的写作不带来气馁的伤害。"这是我今天对写作、对自己作品生命的唯一条约。

努力做一个没有退场的跑者,这是我在没有战胜死亡恐惧之前的一个卑微的写作希望。

有一次,博尔赫斯在美国讲学,学生向他提问说:"我觉得哈姆雷特是不真实的,不可思议的。"博尔赫斯对那学生道:"哈姆雷特比你我的存在都真实。有一天我们都不存在了,哈姆雷特一定还活着。"这件事情说的是人物的真实和生命,也说的是作品的永久性。但从另一个侧面说,探讨的是作品和作品中的内部时间。作家从他的自然生命之河中派生出作品的生命河流。而从作品的生命河流中,又派生出作品内部的时间的生命。作品无法逃离时间而存在。故事其实就是时间更为繁复的结构。换言之,时间也就是小说中故事的命脉。故事无法脱离时间而在文字中存在。时间在文字中以故事的方式呈现是小说的特权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