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波回转身看着她:“你还这么喜欢苏东坡。”
“因为八年前,有一个人在上海的霓虹灯里大声背诵《石钟山记》。”
云波哈哈笑了:“是不是大有孔雀亮翅的嫌疑?”
“那只孔雀亮了几下翅膀就翩翩而去,留下听客独自神伤。”
云波:“那只翩翩而去的孔雀没有忘记,为留下的听客点了她喜欢的歌。”
“她没有心情欣赏,只有感伤。”
“那只孔雀,回到房间也不过是独自神伤罢了。”他说。
夜空中隐隐渗出氯气氧化后的臭味,占据了刘云波的嗅觉。旧城的地形就像一把打开的扇子,一石厂就位于扇子的把尖上。距氯气罐爆炸已经有三天了,弥漫在一石厂上空的异味,仍然会缓缓地飘过江来,伴随着江北潮湿的地气上升到空气中,随时提醒着刘云波:这个城市正在孕育着危机,不知何时又会再次发出巨大的轰鸣。
子川看云波站在窗前皱眉,走过去,闻到了空气中的怪味,就关了所有的玻璃窗,拉上窗帘,打开空调。
云波领受着她的好意和安排,坐到了餐桌前,叫子川过来:“来,我们也做一回苏东坡,举杯邀月。”
子川启开已经松动的红酒瓶上的木塞,给云波和自己都斟了酒。云波把斟好的酒递给子川,这才端起自己的酒杯。他郑重其事地把杯子伸向子川:“谢谢子川!”
碰杯饮酒,咽下半口,他停住了,拿起酒瓶看,是一瓶产自法国波多尔松鼠堡的Chateau Jacquet红葡萄酒。难怪口感这等醇厚,留在嘴里的微涩中带了点浅淡的草莓的香味,应该还有樱桃的味道。
云波欣赏地看着子川:“子川,你是葡萄酒行家。松鼠堡可是波多尔区的名窖,这种果香味干红据说是女士们最喜欢的,我也喜欢。我在波多尔喝过这种酒,也只有这种酒我能喝出好。法国男人喜欢的那种带着辣味酸味的酒,我不喜欢。要带辣味索性就喝我们中国的白酒。葡萄酒就是果子酒,果味越纯才越是好酒。还有一种酒,带着草香,我也喜欢。我喜欢什么,子川全知道。”
子川见他杯中已空,又为他斟了半杯,往他的菜碟中放了块烤肉:“是专门为这瓶酒买的,烤得不好,你尝尝。”
云波夹起一块烤肉,放在眼前看了看,又闻了闻:“不错,旧城也能买到这么地道的红肉?”
子川:“只有泰莱大酒店能够买到。你也多吃些苦瓜丝吧,今天拌的味道刚好。”
云波笑了:“旧城的辣椒苦瓜丝下松鼠堡的红酒,不错,法国人要的辣味也有了。”
子川:“不是让你下酒,是下稀饭。”
云波想:这顿饭我若不来,子川下如此大的功夫就全辜负了。
吃了烤肉喝了红酒,又喝了碗稀饭,心情也好起来了,他又把话题拉回到子川喜欢的苏东坡身上。他想起了“举杯邀月”的出处:“我想起了‘举杯邀月’是一首《念奴娇》,开头是,凭高眺远,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迹。”
子川接道:“我醉拍手狂歌,举杯邀月,对影成三客。这段借了李白《月下独酌》,但‘我醉拍手狂歌’就比李白的‘我歌月徘徊’随性可爱。李白是醒时硬写醉,苏东坡是真的醉了,醉到狂放,醉到率真可爱了。”
“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知何夕?便欲乘风,翻然归去,何用骑鹏翼!水晶宫里,一声吹断横笛。苏东坡的词,大开大合,我喜欢。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这是何等的豪气和才情!”云波也陶醉其中。
这是两个人最忘情的时刻。这把年纪的人还可以幼稚到为了几句好诗好词陶醉,子川也心存感激。她知道云波如此陶醉只为她,不会有第二人看到刘云波拍手狂歌的样子,不会有人看到他像孩子一样的陶醉和笑容。云波,谈何欠情?看看浮华众生,得此真性情者又有几人?子川我知足了。
她也提高声音跟上:“追古怀今,天上人间,苏东坡不是帝王,照样胸怀天下。有时候我觉得,天下之大,也未必有他的仙风道骨这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