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菲妖媚尖锐的声音传了出来：“子川，进来，我正在给立先画像。”
子川没有回答，她转身走了，那道门还在身后敞开着，她麻木地走下楼。
身后是孙菲哈哈大笑：“玉女受刺激啦。”
她总觉得自己看见的不是孙菲，也不是麦立先，而是两个影子，两个鬼影。
她为了这个影子放弃了沿海城市，放弃了去北京的可能，留在了旧城。他们，他们简直是流氓！麦立先真的像别人所说的那样，是个拿艺术做幌子的大流氓！看来人们对普街6号的描述并不是无中生有，都是真的！
子川没有哭，她只是朝前走，没有目的，只是要离开刚才急匆匆赶来的普街六号。而路上的人都很有目的性，都好像在朝着自己要去的方向走。车流如潮，人流如梭，人人都在朝着自己的方向。这个想法像阳光、灰尘、噪音一样覆盖了子川，在这样的世界上做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多么可怕！如果人流、车流是一个巨大的齿轮，一个没有方向的人会在刹那间被压于轮下毁灭。一个被迫失去方向的人，多么可怕！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幅幽静无比的初秋景象。阳光斑驳地洒在宽阔的前院，院中央是一座奇石堆就的假山，透过假山的造型清晰地挺立着一个雕梁画栋的小凉亭。右边是显然经过翻修的回廊建筑群，左边是在秋阳下摇曳有致的竹林，从竹林中的小路可以望向院的深处，那里有几棵威风凛凛的大香樟树。建筑群的回廊中飘着一支典型的18世纪英雄主义风格的交响曲，令人荡气回肠，但在这样幽静的院落里却显得相当压抑，就好像一支被打湿的交响曲。
进了院子，她径直走到院中央假山上的小凉亭。凉亭中央的汉白玉桌面上有一套日本工艺的茶具，每只茶具上印有变形的日本字，绿不绿、黄不黄的色彩，看上去像是吃寿司时用的餐具。旁边立着一只同出一宗的保温瓶。她打开茶叶盒，拿起依在一边的茶匙，舀了些茶放进杯里，那茶香就已经扑鼻而来，是杭州龙井村的农家茶，闻得出淡淡的豆香。水冲下去，她凑上鼻子去，清香灌顶，忍不住拿起来，吹吹浮茶，小呷了一口。第一口茶带着点清香的涩，她最喜欢这样的口感。这水肯定不是南岭自来水管里的水。她打开保温瓶，鼻子凑近闻了闻，飘出甘洌甜润之气，是泉水。
正闻着，一个声音从山后传来：“那是龙泉山的泉水。”
“老麦！”
“这茶怎么样？”
“不错！”
“不错？子川的一声不错，我也就受宠若惊了。”
“好水，好茶。”
麦立先笑了：“我是今天清晨让人上山打来的泉水。茶是刚启封的新龙井，春芽，隆重接待旧城名媛季子川。”
“旧城名媛？这么可笑的词也安到我头上了？你可真越来越商人了，披着学者外衣的商人，原来还披过艺术家的外衣。”
“不是商人，是资本家。与时俱进，所以我可以住进清朝大都督的宅院，可以在这里以如此清雅的姿态接待我在学生时期崇拜的圣女呀。”
“别提这茬儿。叫我来，有何贵干？”
“喝茶。”
“不可能。南岭的天都快塌了，你还有心情请我喝茶？”
老麦嬉皮笑脸：“别那么紧张，来，先说说对清荣斋的观感吧。”
“中不中，洋不洋。说颓吧，又暗藏野心；说静吧，连竹林的空隙都露出斑斑点点的玫瑰。有点特色，但是有一个重大缺陷：这院中只有上得来的山，却没有流得出的水。”
老麦啧啧地叹道：“到底是季子川。我麦立先可不轻易夸人，可你子川我夸起来是由衷之言。一语道破要害，缺水！当初，我买下这院子时，也发现这个问题。可是，据说院子的主人当初是主管河运的官员，他建的宅子都无水。当时，在他任上，全国的河道烽烟四起，盗贼横行，一直找不到原因。他解甲归田后，有风水先生看了宅院风水，这才发现他有一个怪癖，就是他所有的宅院中都没有水，所有的建筑都集中在右边。风水先生看出宅公的意图，问：‘宅公的意思是本官本来就无能，但求早早偏安于一隅？’这宅公哈哈大笑，却一言不发。来来来，子川，喝茶，享受清荣斋的清风。你走遍旧城找一找，不，应该是去闻一闻，现在除了氯气味，哪儿还有这里这么清凉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