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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雨中追悼会(2)

这个问题让崔长青很难堪,他不得不对省长实话实说:“老厂技工学校的一千名学生,还有虹山区两个中学的同学们都来了。”

刘云波看了看表,到时间了。他点点头,又问了一句:“一石人在哪边?”

崔长青答:“来得不多。”

刘云波不动声色地说:“你条幅上写川汇南岭工程,老一石人会来吗?”又问,“家属都来了吗?”

崔市长身边的秘书替答:“到现在,来了五家。”

不到一半!刘云波心里一震,却没有说话。他跟随着领位的人站在安放烈士遗体位置的右侧,在哀乐声中低头默立。老一石人竟然没来,他们的决绝和对追悼会的冷漠让刘云波感到阵阵寒意。

张天芳低声问刘云波:“崔市长问你讲不讲话?”

刘云波摇摇头,无言。

从刘云波往下数,数到第二十个人,是一位引人注目的男子。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皮鞋锃亮,雪白的衬衣上吊着一条十分考究的黑色领带,领带上有一枚闪闪发光的领带夹,上面印着川汇集团的LOGO。此人就是麦立先。他身边的秘书也是如此正装打扮,两人在追悼的队伍中很是引人注目。他此时拿的是商界精英的派头,自觉地隐藏了大学教授该有的内敛和含蓄。其实,他的教授身份早被他雪藏在心了。

刘云波用余光看到了麦立先。他不得不承认麦立先是对的,正装出席追悼会是最恰当的。自己却同所有的南岭人一样,在仍然炎热的初秋穿了白衬衣,来给遇难者送行。

麦立先的装束令南岭和旧城的大小官员多少有些难堪,明摆着是在提醒他们,他们忽略了不该忽略的细节。尽管汗珠已经开始挂在麦立先的额头上,但他一脸的凝重和悲伤就好像他是死者的家属。他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对十四位遇难者的尊重,他对这个场合的重视,也告诉所有人,他和遇难者的关系非同一般。

哀乐声中,十四具盖着党旗和花环的黑木棺被士兵列队依次抬到场上。场下的学生哭成一片。站在左边的家属中有人哭天喊地,放声大哭。

追悼会最重要的仪式是向遗体告别,就是活着的人向死者的遗体默哀致敬,和死者见最后一面,以示告别,从此天上人间两相念。然而,今天的告别仪式却没有开启棺盖。

十四具棺木中,只有一具完整的遗体。人们不敢也不愿去想象如此惨烈残酷的事实。十四具棺木在哀乐声中凝重地落地,却把这个残酷的事实推到了人们面前。哭声伴随着哀乐声,突然如平静的海面汹涌起冲天的波涛。

崔市长在这片悲痛的海啸声中念完了悼词,接下来的三分钟默哀变成了痛哭的汪洋。

在季子川的镜头里,崔市长背后的残骸相当醒目。此时,那块乌云遮蔽了崔市长方位的光线,一道强烈的光从乌云的侧翼挤出,正洒在面目狰狞的残骸上。如此惨烈的现场,想起那晚,现在躺在棺木中的十四个人是以怎样的心情奔赴了这样的现场?

霍弗说过,对于完全没有归属感的人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生命。那是虚无的永恒中的唯一真实。在这类人看来,无论如何也要恬不知耻地死命抓住这个叫生命的东西不放。

棺木中的十四位烈士在氯气泄漏的一刹那,选择了放弃生命。这个选择产生于强烈的归属感吗?他们的归属感在哪里?是国家、集体、荣誉、责任?是这些吗?是什么可以让人放弃生命?或者仅仅是一刹那的慌乱,失误的判断?他们以为泄漏是常发生的事,想办法堵上就行了。谁也没料到一场致命的爆炸突然发生了。他们并没有选择。

痛哭声中,再次近距离地看到氯气罐爆炸的残骸,季子川思考着生命和放弃的关系。

霍弗是一位码头工人哲学家。他对位于社会底层的群众有着深刻的观察和思考。他曾经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为例,剖析了无归属感的人是怎样的贪生。那个砍死了两位老人的大学生,虽然他以残忍的手段砍断了自己和人类的正常联系,然而他却贪恋着生命。那段著名的独白是最典型的表达。他自言自语道:假如一个人不得不生活在一块只能够立足的悬崖上,周围是大海、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孤独、无尽的暴风雨,即使他不得不站在只有一尺大小的地方,站一辈子,站一千年,以至永远——即使这样活着,也比立刻死去要好!只要活着,活着,活着!任何好死都不如赖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