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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雨中追悼会(3)

霍弗认为,碰到苦难和死亡的威胁,个人是无法依赖自己的勇气的,他仅有的力量来源不在他自身,而在于他隶属于某个伟大的、光荣的、不可摧毁的集体。这种信仰主要来自认同;通过认同,个人不再是他自己,而成了某种永恒之物的一部分。

但愿躺在棺木里的十四位烈士,心中已经有了那个永恒之物。

队伍开始向遗体告别。刘云波向烈士遗体伫立鞠躬,哀乐低沉缓慢,加重了悲伤的气氛。随着刘云波脚步的启动,烈士家属们意识到一个注定会到来的时刻终于临近了,哭声中有了撕心裂肺的呼叫。

季子川收回思绪,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告诉自己,振作起来,要工作了!

抬起头时,季子川看见刘云波走向家属,开始握手。她迅速对摄像指出拍摄的方向,自己跟在摄像身边,伸出胳膊用无线话筒录音。

市政府办公厅秘书长一直跟在刘云波旁边,拿着名单向省长介绍家属身份。突然,一个名字进入了季子川的耳朵:刘晚秋的夫人!季子川一直微微低着的头骤然抬起。她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孙菲!裹在一袭黑色长裙里的孙菲脸上挂着泪痕,眼睛里空空荡荡的,看不出任何表情,和省长握手时勉强动了一下脸部肌肉。她没有看见稍远处正在工作的大学同学季子川。

季子川的思绪也没敢多在孙菲身上停留,但是,她脑子里还是迅速出现了三幅画:第一幅是她敲开普街六号的门时,孙菲赤身裸体缠在麦立先身边,怒放的双峰比她的脸更具挑衅性;第二幅是子川从《旧城晚报》辞职后离开旧城的那天下午,在飞机场,艳装华服的孙菲挽着麦立先的胳膊,像一只花蝴蝶鲜亮地飞过她面前;而现在,这第三幅突然变了色彩和格调,一袭黑衣、头戴白花的孙菲同样让子川感到不真实,就像在普街六号看到裸体的孙菲时她有强烈的不真实感一样。

一晃,近二十年了。她们的人生都已经固定成了一个又一个阶段性的画面,她们都有了可以回头去看的历史,不再是一片空白,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

刘云波听了介绍,用空着的左手去搀扶起女人,俯下身说:“刘晚秋同志是为抢救国家财产牺牲的,他是让人敬重的烈士。烈士的家属有什么困难向政府说出来,政府应当帮助你们。”说完,刘云波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下一位家属。

下一位领导的手刚刚伸出来,刘晚秋的前妻却突然哭得瘫软在地上。她的女儿和孙菲同时弯下腰去拉她,竟丝毫也拉不动。几乎在同一时间,虹山上空徘徊良久的乌云化作了一场倾盆大雨,哗啦啦从天上打下来。哭作一团的女人就像是被雨点打落在地,她身边的雨水打在地上,水花四溅,她就坐在水中,身体弯曲着痛苦着。

刘云波折身回来,把崔市长为他撑起的伞遮在了女人身上。

遮天盖地的雨,并没有冲散缓缓前行的追悼队伍。雨声暂时淹没了低沉的哀乐和追悼者的呜咽,雨声没有间歇,大到无声。

工作人员接过刘省长手上的雨伞,其他人簇拥着刘云波继续往前。

摄像机的镜头里已看不见人影,尽是白花花一片水幕雨帘,人在沉重的水幕后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流动的白影。旧城何曾有过此番情景!远处山里骤然响起两声炸雷。水幕后白影组成的队伍继续无声地前移,水幕中的残骸透过白花花的水帘发出阴森森的铁黑色。这场景就像魔幻片中的鬼域。

即使在鬼域,人间的悲喜剧也仍然在上演。

主管工业的副市长和川汇集团的代表麦立先走过来了。他们把装着抚恤金支票的信封递到了刘晚秋的遗孀孙菲手上。孙菲接过那张支票,为避免雨淋,迅速装进手提袋里,一张被雨浸透的脸上仍然毫无表情。

不料,刘晚秋的前妻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左手一把抓过孙菲的手提包,右手猛力地推倒了毫无防备的孙菲,像疯了似的拉开孙菲的手提袋,抓出那张刚刚放进去的支票封,拉了女儿就跑。麦立先弯下腰扶起了不知所措的孙菲。孙菲脚跟未定,反应过来这是自己被抢了。她撒开麦立先的手,就要去追。麦立先牢牢抓住她,示意她不要追。

孙菲狠狠地盯着他,有些咬牙切齿地低声说:“这是晚秋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铺天盖地的雨声中,麦立先并没有听见她说什么。他还是没有放开她。孙菲突然也非常激动,扯着嗓子喊:“这是晚秋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麦立先听懂了她喊的话,也扯着嗓子大声喊:“听我的,先把人送走再说。”

孙菲坚决地摇摇头,猛力甩开麦立先的控制,走向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的棺木,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决然地转身向抢走支票的母女俩追去。她追去的背影很快在水幕后消失了。

因为大雨,领导接见仪式也就到麦立先为止。后面的队伍已经开始混乱,四处躲雨、悲伤和慌乱中的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刘晚秋家的这场闹剧就已经在暴雨中悄然结束了。

烈士的棺木在更为强烈的军乐声中启行了。四处躲雨的人们自觉地伫立在路的两旁,目送车队缓行。

车队刚刚上路,追悼会现场骤然放晴,强烈的阳光洒向残留的水渍。水渍中飘着白花和黑纱,花圈上的鲜花和枝叶也混入其中,就像潮汐退去后的沙滩,尽显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