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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宁王(1)

天,已经蒙蒙亮了,那惨淡的天光将羽心殿照得一片苍白。

几乎是一夜未眠。她无法放下朵儿的死,只要一闭眼,她就想到朵儿哭着跪在她的面前,求她不要将她的死讯告知她家乡的父母。

那个时候,她想都没想过,这件事竟会跟朵儿扯上关系。

没有扯出幕后的真凶,却将无辜的人牵扯了进去,难道,这就是这座皇宫的真实面目吗?

——“你知道你现在应该学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你应该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适应皇宫里的残酷。”

皇帝的话在耳畔徘徊不去,她觉得心口就像有一块巨石压着,沉甸甸地。

她要适应这里的残酷吗?

还是,她要变得残酷而无情,才不会伤心?

恍惚间,她听到了一曲熟悉的音律。

婉转低回,空灵悲伤。

箫声。

那是箫声。

似乎有什么感情刹那间狂涌而出,她不顾一切地打开殿门冲了出去。

箫声在渐渐地清晰,也揪紧了她的心。

她就好像被这曲箫声给控制了一般。

步伐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劲竹园——她终于到达目的地。

可她却在园门口停住了脚步。

萧靖的玉箫已经断了,里面那个人,会是萧靖吗?

往后退了两步,她转身正欲离去,身后却响起了萧靖的声音。

“姚昭容?”

是萧靖。

她猛地转过身。

萧靖就站在竹林之下,手中虽然不是拿着那支玉箫,却是另一只竹箫。

看着竹林下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心底忽然涌上了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感情。无法再压抑下去,她冲了过去,直扑入他的怀中,放声大哭。

压在胸口、需要宣泄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让她喘不过气来。现在的她,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只想将所有的痛楚哭出来。

萧靖僵直着身子,站在那里,并没有伸手拥抱,也没有推开,只是神色复杂地放任她在自己的怀抱中痛哭。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哭,而且哭得这样声嘶力竭。

“朵儿——死了——她死了——是我——是我害死她的——”她哭得肝肠寸断,语不成声。

愧疚、悲痛、愤怒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条毒藤,绞得她心口发痛。

“她不该死的,对不对?她并没有错。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人会是她——为什么——为什么——她是无辜的——”

“如果我没有来这里该多好?如果我没有当上昭容该多好?我宁愿在姚家受苦,宁愿过着清贫的日子,也不想呆在这里——萧靖,我真的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她几乎哭到脱力,浑身发软。

这十八年来,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她发过誓的,她绝不会显露出自己的脆弱。因为她要保护佳莹,要保护家里那个体弱多病的母亲。她必须要坚强。

从她懂事起,她就没再哭过了。但此时此刻,她压抑得实在难受。她必须要找一个人好好发泄一下。

终于,她哭累了,伏在萧靖肩头断断续续地抽噎着。

萧靖忽然轻轻咳了两声,姚羽琦顿时惊醒,退了两步。

“对、对不起——我——我——”姚羽琦低着头,连看也不敢看萧靖。刚才她真是压抑得难受,一听到他的箫声,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只想见到他。

萧靖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必须学会接受。”

姚羽琦惊痛地抬头。

“在这座深宫里,死一两个宫女是很常见的事。你必须学会接受。”

他的语气很淡漠,却也很残酷。

姚羽琦不敢置信地踉跄退了一步:“什么叫死一两个宫女是很常见的事?什么叫——必须学会接受?萧靖,你竟然这样无情无心吗?朵儿你也曾经救过啊——你竟然——竟然——”姚羽琦哽着声无法再说下去。

原本以为,萧靖只表面冷漠,毕竟三番四次都是他救了她。

是自己错看了他吗?

姚羽琦不住地后退着,最后转身狂奔而去。

一直到姚羽琦的身影走得看不见了,萧靖才低下头,掩唇轻轻咳嗽着。

一切,才刚刚开始。

往后的路途上,她将要遇到比现在发生的还要残酷上千倍万倍的事,那时的她又能否承受?

疲倦地轻靠着竹背,他微微合起了双目。

朵儿的尸身被运去了皇城五里外的静安堂。头七之后,就实行火葬,再将骨灰放入静安堂的佑魂井里。

这是凤天皇朝的规矩,宫里的宫女太监们没有资格入棺建墓,他们死后,若没有亲人认领,便只能将骨灰安放在静安堂。

姚羽琦很想让朵儿回家乡,但想起朵儿的苦求,她只能将所有的难过埋在心底,派人将朵儿交待的事都办好,并将自己所有家当都拿了出来,一起送去了朵儿的家乡。

她不知道这件事能瞒住朵儿的家人多久?能瞒得了一时,便瞒一时吧。白发人送黑发人可算是这世上最惨痛伤心的事。

轻轻叹了一口气,姚羽琦继续在宫中漫无目的地行走着,直到鼻端闻到阵阵令人心旷神怡的花香,她才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到了不远处那满园的奇花,这才赫然发现自己竟走到了轻尘园附近。

微闭起眼,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顿觉心境开阔不少。

芷兰姐让她多出来走走的建议还是好的。但萧靖说这里是禁地,不准擅自进入。

其实,禁地又如何呢?

姚羽琦嘲弄一笑,朝轻尘园走去。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辉落了满地,将整个轻尘园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如同梦幻仙境一般。

落日下,一道优雅温文的身影正孜孜不倦地忙碌着。

他还是一身雪白华衫,一头长发也随意披散着,如同一名落入凡尘的神祗。四周的群花几乎都成了陪衬。

姚羽琦笑了笑,轻唤:“种花人。”

那人微侧过头,对着她温文一笑:“姚昭容。”

姚羽琦微拧了拧眉:“不要叫我姚昭容了,就叫我羽琦吧!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姚昭容这个名称,我真是不喜欢。”

种花人直起身,轻轻拍去掌心沾上的尘土,微笑:“昭容可是堂堂二品妃阶,不知有多少人想得到,却得不到,而你却偏偏不喜欢。”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做个平民百姓。远比这昭容昭仪自由自在地多了。”

“是吗?”种花人略有所思地看了姚羽琦一眼,但唇角的微笑依旧未落。

姚羽琦弯下腰,小心地捏起一朵火红的花朵闻了闻:“真香。种花人,你怎么就能种出这么好看这么香的花呢?”

“种花需要的是耐性和一颗平静的心。这两样都有了,你一定可以种出比我这更好的花来。”

“我现在还哪里会有平静的心了?”姚羽琦轻叹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花朵竟有些失神,“种花人,你知道吗?其实我有时候真道羡慕你呢,在这座轻尘园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束缚,自由自在——”

“过得不开心吗?”种花人淡淡地问。

“嗯。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姚羽琦唇角牵起一丝苦笑,“真是一言难尽。”

“若是有什么不开心,你可以常来这里走走。有些花香可以安神。”

“嗯,我会的,谢谢。”

种花人微笑。

姚羽琦沉默了良久,忽然问:“种花人,是不是每个在皇宫里呆久了的人,都会变得残酷冷漠?”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姚羽琦苦笑。她想起了萧靖,也想起了皇上那夜对她说的话。

他们都要她学会接受,学会残酷。

难道注定了就只有这一条路,她才能保护自己?才能保护身边的人?

见姚羽琦失神沉默,种花人也未追问。

“算了,我们不说不开心的事了。”姚羽琦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着他,“种花人,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叫我泓吧!”种花人轻笑。

“泓?呵呵,这可比种花人好听多了。不如,我就叫你泓大哥吧?”

“好。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种花人笑得一脸的温柔,黑眸里就像会泛出光亮一般。

姚羽琦微微失了神:“泓大哥,你的笑容真是让人很舒服。”

“舒服?”种花人微笑着抬眉。

“嗯。只有像你这般与世无争、神仙一样的人才会笑得让人如此舒心吧?是不是心情宁静了,淡定了,就能像你这样笑?”

“也许吧!”种花人很自然地轻揉了揉她的发,“以后你有空就过来帮我种种花好了,既能修身养性,也能让你心情平静。”

搁在发上的手心柔软而温暖,让姚羽琦心头一堵。

以往都是她保护着别人、宠爱着别人,当惯了姐姐,当惯了保护者,此刻此时泓大哥却让她头一次产生了一种被呵护的感觉。

“怎么了?”种花人低头问。

“没什么。”姚羽琦深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扯出笑容,“泓大哥,你介不介意当我兄长?我还从来没有体会过当妹妹的感觉。”

“好。只要你不嫌弃。”

姚羽琦笑了:“泓大哥,你怎么什么都说好啊?要是哪一天,我把你卖了,你也说好吗?”

种花人也跟着笑了:“你当我是兄长,又怎会把我卖了呢?”

“改天我要是把大哥卖了,可别怪妹妹我无情啊。”跟种花人这一翻交谈,姚羽琦已觉心情好了不少,笑容也灿烂了许多。

种花人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见到你恢复,我也就放心了。你还是适合一脸笑容。”

“泓大哥——”姚羽琦动容,心头阵阵温暖。

“可不要又不开心了。我刚才不是才说你适合一脸笑容吗?”种花人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嗯。我一定会记住大哥的话。”姚羽琦重重点了点头,“我向你保证,以后无论多难过,我都会笑,绝不会被打垮的。因为我还要保护我身边的人。”

种花人讶异地一抬眉:“你要保护人?”

“当然啊。我不能让佳莹受欺负,不能让还在家中的娘亲受欺负,还有芷兰姐姐——她们都是柔弱善良的人。不过,我没能保护到朵儿——”想起朵儿,姚羽琦的眼底掠过一丝悲痛。

“朵儿?朵儿是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姚羽琦当下将奇兰花的事说了一遍。

“奇兰花?”种花人诧异地问,“你真确定那花是奇兰花吗?”

“嗯。是萧靖——萧大傅说的。他认得那花,而我久病不愈,也正是因为它的花香。泓大哥,你也知道奇兰花吗?”

种花人轻叹:“这奇兰花是我种的。”

“什么?”姚羽琦震惊不已,“泓大哥,这奇兰花竟是你种的?”

“我生性爱花,而且越是珍贵稀奇之花,我越想种植成功。所以,我这轻尘园里,才会遍布奇花。奇兰花是我一年前从友人那里得来的,因为花香有毒,我还特意将它与另一株叫暗月玫的花放在一起。因为暗月玫的花香正好可以抵消奇兰花的花毒。谁知前几日,这株奇兰花竟失去了踪影,我遍寻不获,万万没想到,竟会到了你的羽心殿,而且还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德妃在你这里偷了奇兰花吗?”姚羽琦拧眉沉思。

“一般人不懂奇兰花的花性。除非懂花之人,亦或是对毒性药理有研究的人。”

“懂花之人?”姚羽琦微微握起手心,“德妃也爱种花,她的清玉宫里就种满了奇花异草。”

种花人轻拍了拍姚羽琦的肩头:“羽琦,凡事不能光看表面。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事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何况,你现在只是猜测。”

“泓大哥,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不一定是德妃做的吗?那为什么,德妃要害死朵儿?”

“我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只是猜测罢了。”

姚羽琦微垂眼帘。

种花人又轻轻一叹:“羽琦,这皇宫之中充满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万事要小心,不要轻易相信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