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季海滨被带进了办公室,历史老师一边翻试卷一边语重心长的教诲季海滨:“都什么时候了,上课还开小差,你想不想高考了啊,你看看其他同学,都是一个班的,看看人家是怎么学习的。”季海滨诧异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在哪听过了。这时他班里的另一个人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班主任开口直奔主题:“都什么时候了,上课还看这种言情杂志,你想不想高考了啊,你看看其他同学,都是一个班的,看看人家是怎么学习的。”
季海滨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来这句话就是早上站在教室外面被班主任训导时听到的,现在又连续听到两次,不禁又折服于当代的教育人员,说话都是成批量生产的,实在是很不容易。
历史老师翻出一张试卷,说:“你看看,看看上次历史考试你考了多少分。”
季海滨接过试卷,看了一下分数,低下头没有说话。历史老师接着说:“怎么了,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啊,当时怎么有脸开小差的啊。”然后拿回试卷看了一下,也不说话了。试卷上标着一个鲜红的“135”。
季海滨开始装纯,说:“老师,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会认真学习的。”
历史老师哼了一声,说:“你先走吧,以后自己注意啊。”季海滨点点头,说了声“老师再见”就大踏步的走出去了。
办公室外面晴空万里,天上干爽的像用“立白”洗洁净抹过一样。季海滨唱着“解放区的天”,一路欢腾的跟从纳粹集中营里被救出来的兄弟连似的。
中午放学的时候,教室里有人喊叫:听说元旦我们放假四天呢!这个突如其来的叫喊不亚于当年鲁迅的那个“呐喊”,彻底唤醒了全班同学昏死的灵魂。但是一阵激动之后,大家对这个消息的内容还是半信半疑。
进入冬天后,双休日的国家既定制度仿佛受气候影响严重,已经无法兼顾到这个自主命题的城市了,特别是在市重点高中里,现在整个高三年级部每个月只有一天的假期,而且会有大量的练习帮助广大同学合理的充实假期,让人烦躁无比。季海滨班里的学生戏称之为“例假”,这很让季海滨佩服文科班的语言形容能力。除了缩短假期之外,晚自习也成为了必修,很多家住的比较偏远的同学对此很不赞同。
对于这样的安排,社会各界群众的表示不一。教育监督机构的一名负责人说学校做出这样的规定是无视国家政策的行为,属于违规操作;《关心下一代周报》的发言人说学校应该注意青少年的健康、合理地成长,为他们营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生活的氛围;所有家长一致表示学校就是应该这样,说这是一心为了孩子,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大多数学生说还让不让人活了啊,完全没有了课余时间;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教师说你以为我们想这样啊,整天泡在学校里你以为好玩啊,我今年还要结婚呢。
中午多加了半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学校的食堂破例为高三的学生们提供午餐,凭学生证和人民币购餐。破例的事情往往都是适得其反,大部分学生们完全不领学校的情,校外的拉面馆和小吃店的生意则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学生们带着对元旦的憧憬走出教室去各单位觅食,教室渐渐空荡,脚步声也变的明朗,季海滨扭着头,背过手在书包里掏饭盒,无意间看见墙上常年挂着的一幅爱因斯坦画像,从爱因斯坦的眼神看出他似乎比学生们还想放假。季海滨感同身受,想想爱因斯坦也不容易,全世界几乎所有的学校都挂着他的像,一定累的够戗。
手部动作和大脑的思维没有良好的协调,一不小心筷子连同饭盒盖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哐铛声。
“哎呦,吃个饭都激动成这样,都颤抖了,跟小儿麻痹症似的。”之前的哐铛声的回音还在,吕思溢的讽刺也随之而来,类似于这样的机会吕思溢是不可能放过的,季海滨已经尽最大可能做到不犯错、不闯祸,无奈吕思溢的感官系统跟美军的侦察装备有的一拼,稍有一个出丑的小举动都能无误地回馈到吕思溢的视网膜上,接着就加以讽刺和打击,整个流程和美军完全一致。
季海滨原以为教室里已经没有了人,没想到出现了灯下黑,只恨自己没有把头多扭一点过去,不然肯定会看见吕思溢的蹲守行为。
季海滨拣起筷子和饭盒盖,问吕思溢:“你不去吃饭吗?”
吕思溢说:“不吃。”简单到季海滨还没想好接下来该再继续问什么。
“干吗不吃?”季海滨将计就计。
“明天考试,今天不吃。”吕思溢拿起杯子,又从书包里取出一包茶叶,走向饮水机。
“考试跟吃饭有关系吗,吃饭还会影响考试?”季海滨嘴里塞着一根香肠,口齿不清地说。
吕思溢朝杯口吹了吹气,接着轻轻抿了一口茶,说:“你烦死了,吃饭了都那么烦人,那么多问题,老师答疑的时候你都没这么活跃。”
“不是,你这不吃饭不行,对身体不好……咳、咳、咳……”季海滨换气出了岔,米粒呛进了鼻子,忍不住连连咳嗽。吕思溢又逮着机会,季海滨实在经不起二次侮辱,抢在吕思溢开涮前抱着饭盒冲出了教室。
上晚自习第三节课的时候,季海滨终于放下尊严,坐到了教室的后排,开始跟张馨若瞎扯。对于季海滨这种难得的舍弃气节的行为,张馨若表现的异常惊讶,她推了一下季海滨,说:“你怎么坐后面来了啊,终于弃暗投明了啊。”
季海滨知道张馨若在讽刺自己,也就将讽就讽的恩啊了几句,说:“明天要会考了,我这不调节一下身心吗,要用平常心去面对。”
张馨若说:“你得瑟什么啊,我问你,这几天过的带劲吧,身边被人家各大美女围的跟国庆时的八达岭长城似的水泄不通,还在这装纯。”
季海滨抬起头看了一下坐在前面的前面的前面的吕思溢,她还在伏案,桌上堆的书已经可以用来做浦东环球金融中心的地基了。曾经就有人把桌子比喻成消耗青春的工具,在拉丁语中叫做“磨人的砂轮”。季海滨突然感到有点心疼,他对张馨若说:“我觉得像吕思溢那样的生活实在太没有意思了,我肯定过不了。”
张馨若说:“没有意思但是有意义了呀,你跟人家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季海滨瞟了一下张馨若,说:“你以为我跟你就是一路的吗,赶快复习吧,哦,不是,你应该是预习才对,你看看,满眼都是新知识,都赶上新文化运动了。”
张馨若用力踢了一脚季海滨,说:“你再说我一刀捅死你,我复习有什么用啊,要是有用我就不在最后一号考场,你好好复习吧,明天救我。”
季海滨说:“我也不一定能考好啊,你知道的,我上次那纯粹是发挥过分失常。”
张馨若说:“你是不一定能考好,而我是一定不能考好,你想一想,哪个成分大。”
季海滨一直对张馨若抱有幻想,以为有一天她可以突然蜕变,把视线稍微的转移一下,多少往学习上挪一点点。
这时班主任已经悄悄潜伏到了张馨若的身后,张馨若还没感觉到异常,依旧趴在桌上面朝着季海滨吱牙咧嘴。季海滨对张馨若使了一下眼色,但张馨若说的太开心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季海滨。季海滨想你平时不是挺关注我的吗,怎么现在这么迟钝了,我眼睛挤来挤去的都快挤出青光眼了,你怎么还没反应。季海滨又想,与其两个一起死,不如痛快的舍弃一个保全另一个。就目前的形势看,张馨若肯定是活不了了,所以只能拖出来送葬。
季海滨打起精神,严肃的掏出一本练习册,随便拿起一只笔人模狗样的写了几句。张馨若感觉你这动作的落差也太大了吧,从良速度也太快了点,她伸出手搭在季海滨的额头上,说:“你没事吧小子。”季海滨在练习册上写了三个字:班主任。然后把练习册往张馨若那边推了推。
张馨若看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发现了班主任。
张馨若理所当然的被拖到了办公室,临走的时候,季海滨小声的说:“下课后我就不等你了,先回家了哦。”说完后心里一阵窃喜,完全忘记了明天还要考试。
张馨若长得不算太丑。这话过去她是不允许季海滨说的,她比较希望季海滨这样说:张馨若长得不算太美。言下之意是张馨若还是比较美的,只是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相比还有一定的距离。
最让季海滨佩服的是张馨若的叛逆性格,叛逆到极点了,她是所有文科班里理科最好的,又是所有理科班里文科最好的,季海滨觉得很不简单。
晚自习放学后,季海滨骑车路过教师办公室的时候看见里面一片灯火通明,隐约可以看见张馨若的身影,在日光灯下战战兢兢。季海滨又在心里笑了一下,然后脚一使劲,冲出了学校的大门。夜色出奇的诱人,季海滨觉得有可能是因为张馨若出了丑,所以自己在幸灾乐祸,看什么都开心。
回家后按惯例是要喝牛奶的,季母说这几个月在营养方面一定要跟上。季海滨的心里话是,现在也只有营养能跟的上了,其他的好像全都掉队了。
睡在床上的时候,季海滨偶然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道横幅,上面写着,距离中考还有××天。季海滨皱了一下眉头,感叹时间匆匆如流水,三年就这么过去了,一场游戏一场梦似的。
三年前的这个时候,季海滨正处花季,一家人还没有搬迁到上海,由于离乡过于匆忙,初中的毕业照都在辗转途中不幸遗失;接着时光荏苒,季海滨茁壮成长,曾经穿过的衣服已经显小,曾经看过的图书更是无法寻找,于是墙上的那道横幅成为了季海滨从县城带来的唯一保值纪念品,用以睹物思乡。
季母来敲门,问:“还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季海滨说:“不吃了不吃了,已经睡觉了。”然后门外没了声音,一切归于寂静。
第二天早上到学校的时候考场已经分好了,桌椅排列有序,季海滨回想昨天晚上走的时候还什么都没动呢,怎么一夜过去就翻新了呢,跟《满城尽带黄金甲》里铺菊花似的。季海滨觉得这样也对,要不怎么说万里长城是奇迹呢。
预备铃响完之后,季海滨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健步踏入一号考场。
一号考场也没什么不同的,就是显得比较冷清一点,大家都在仔细研读手中的各类参考文献。偶尔会有人抬起头,左右看看身边的同仁,露出鄙视的神情。季海滨觉得1号考场的众生相很有意思,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恨不得身边的人在考试途中昏迷,这样就可以兵不血刃的将名次往前挪一位了。
季海滨在一号考场里昏坐了三天,好不容易把五门科目全部应对结束,感觉一身轻松,跟喝了脑白金似的。
班里的同学纷纷拖着沉重的步子从各个考场回归教室,都如同被城管没收了摊位的小贩,场面比较不容易控制。有敲桌子砸板凳的,有对天怒吼的,有沉默不语的,还有泪流满面的。季海滨很是欣赏那种可以及时行乐的人,对于一切身外之物都置之度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