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忆茗怕再次受辱,说:“请问,这是不是隋小米的画室,我们是他的朋友,约好来参加他的画展的。”
那人哦了一声,说:“你们是小米的高中同学吧?”
还子舟说:“是啊是啊,我们特意从上海来看他的画展。”
那人让开道引他们进去,说:“什么特意呀,还不是高考完了顺便出来转转,再做个顺水人情。”
岳夏还打算维护班级形象,被还子舟按住,说:“班长,这是北京,不归我们管辖,再说了,可不就像人家说的这样吗,没必要太较真。”
工作室里烟雾弥漫,不知道的人第一脚踏进来会以为是黑网吧,第二眼看见满屋子的美术道具才会想起这是一间艺术工作室。这间屋子门面不大,但纵深却宽阔的很,像温州的小商品批发市场,要是将那些横七竖八的石膏像和半成作品贴上价格标签,就更像了。
那人说:“你们坐会吧,小米一早就去机场接他父母去了,估计中午才能回来,巷子口那有小吃店,你们要是饿了就自己去吃,画展下午两点开始,在后面的大礼堂。”
季海滨问:“我们对这不太熟悉,那礼堂怎么走啊?”
那人说:“用不着熟悉,到点跟着人群走就能到。”
季海滨甚至没看明白那人是怎么消失在黑暗里的,身影随同话音一起被湮没在烟雾中,他“喂”了两声,没人应答,肩膀却被人猛拍了一下,顿时吓个半死,“啊”的叫出来,顺带把拍他肩膀的孙忆茗和周围的人全部吓了一遍。
季海滨安抚着自己的胸口,说:“孙忆茗你干什么拍我,吓出人命不得了。”
孙忆茗指着墙角边的一副半截油画说:“海滨你看,那画上的人。”
季海滨沿着孙忆茗手指的方向朝墙角附近看去,那副油画只画了上半部分,不过面部已经完成,只是光线实在太暗,分不清画的是现实中的人还是石膏像的模特。
张馨若模糊说道:“这是小……西……”
季海滨索性走到墙角,蹲下身看了看,接着回过头望着孙忆茗不说话,那眼神足够吸引孙忆茗一起来墙角观摩。
张馨若肯定的说:“就是小西,这发型我记得。”
还子舟说:“得了吧,这记人哪能记发型啊,要记眼神,眼睛才是心灵的窗户呢,你看那眼睛是不是。”
季海滨使劲咳嗽,想打断还子舟关于眼睛的论述,还子舟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以为屋子里烟味太浓,直说:“这工作环境实在太差。”
孙忆茗伸手摸了摸画像,说:“这就是小西,我记得她眼睛没有失明前的样子,很像。”
季海滨说:“可后来她不是失明了吗。”
孙忆茗走出屋子给隋小米打电话,季海滨看见他一直举着手机,嘴型没有变化。张馨若盯着画像一言不发,站在旁边的还子舟不停拉她的衣袖,问她怎么回事。
吕思溢走到季海滨跟前一起蹲下,问:“你们认识这画里的女孩?”
季海滨点点头,说:“这就是孙忆茗的方向。”
这种事情缩小到一个点上很难讲明白,尤其是当局者独自承受的时候,更会焦虑发愁,但拿出来大家一起有事没事的说两句,开开玩笑,神经会放松很多。这可能就是中国老百姓们最喜欢开会的原因。
还子舟对孙忆茗的种种行经给予高度赞扬,认为像孙忆茗这样的男人已经属于濒危物种了,警告张馨若一定要牢牢抓紧。孙忆茗不愿听他人闲扯,独自在院子里来回度步。岳夏见孙忆走远,也放下班长的身家,积极投入到八卦的行列中来。
季海滨觉得张馨若根本支撑不住,那帮人表面上是关心她,实质却是打探孙忆茗和黎小西的关系,好比是参加新闻发布会的明星经纪人,人们热心的只是明星而不是经纪人。
时针划过两点钟的角度,人群果然逐步庞大起来,像温州炒房团一样朝大礼堂涌进。隋小米一直没有出现,等到人群差不多走光了隋小米终于给岳夏打来电话,让他们直接去礼堂集合,说自己刚接完父母回来,已经在画展场馆里了。
孙忆茗想把那幅画抱着去对质套个说法,被众人阻拦,张馨若说:“画放在这不会丢,这是人家的画展,你抱着副画过去算什么呀。”
又拐了无数的弯道,季海滨感觉似乎已经拐出了798社区。在大礼堂门口看见了隋小米的母亲,比隋母更显目的是门上的大红结,像第一批投放运营的解放牌卡车头。季海滨上前询问隋小米是否在里面,隋母告诉他们小米正陪着他父亲在里面看画展,让他们晚些再进去,多给他们父子单独呆会。
季海滨正在思考该和隋小米的母亲说点什么话才好,隋小米很快就出来了,隋父也跟着出来,刚想发问看到面前站着一帮孩子,不得已强咽下一口气,说了句“这画的都是些什么呀”后独自走了。隋母还没弄明白事情的原委,只好问隋小米发生了什么情况,隋小米敷衍着说审美情操不同。
隋母向儿子交代了几句后跟众人告别,说回住的地方劝劝隋小米的爸爸,让隋小米好好招待同学。隋母在拐角消失,孙忆茗急不可耐的抓住隋小米,问道:“你工作室里的那副画像是怎么回事?”
隋小米说:“那女孩你认识的,叫黎小西。”
季海滨想不到隋小米这么干脆就招供了,说:“你怎么会有她的画像,是你画的吗,你难道见过她?”
隋小米挣脱开孙忆茗,说:“你们肯定没心思看画展了,跟我来吧。”
隋小米带着众人一路回到工作室,站在门外补充说道:“孙忆茗,待会你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这也是小西想对你说的。”说完后走进屋子,打开所有的灯光,又朝里面走了十几米,推开他自己的卧室门,床边放着七八副小西的画像。
孙忆茗说:“这画的全部都是小西,你说给我听吧。”
隋小米倚在墙角边说:“这些画是我遵照小西的要求专门为你画的。”
孙忆茗认真的看每一副画,眼睛像要融化在画里一般,说:“你在哪见到她?”
隋小米说:“在颐和园,不过那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在写生,她坐在湖边拉小提琴,她问我为什么我的画里从来不曾出现人物,我回答她说我不擅长画人物,她却反问我说究竟是不擅长画人还是不擅长留住人。”
孙忆茗走到隋小米跟前说:“你撒谎,小西她根本看不见。”
隋小米说:“我没有撒谎,她能看见了,她的视线在慢慢恢复,但是情况并不好,我遇见她之后的第二天她就又要做手术了。”
孙忆茗问:“那手术结果怎样?”
隋小米指着那些画说:“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那些画像里的小西,那种久违的眼神是你最希望的吧。”
孙忆茗说:“你是说手术成功了,那她人呢?”
隋小米说:“手术成功了,她走了。”
孙忆茗问:“她去哪了?”
隋小米说:“我不知道,我没有问她,在我听完她讲的关于你们的故事后,我觉得她不会告诉我的,是她自己想走。”
孙忆茗说:“这是为什么呀。”
隋小米干笑了一声,说:“小西知道你不会放过我,她本来根本想不到会遇见我,也更加不会想到我和你是同班同学,她说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幻,走了那么远,居然还会有一根线连着你们。”
孙忆茗说:“她肯定告诉过你她去哪,你告诉我,我求你了。”
隋小米说:“果然被小西说中,你终究还是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过去,这就是她不告诉我她会去哪的原因,因为如果我知道,那我一定会告诉你。”
孙忆茗急的几乎要哭了,说:“我直到了又如何呢,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呢。”
隋小米说:“忆茗,你真的不明白吗,小西是带着自责离开的,她觉得自己困扰了你太长时间,她离开是为了让你开心,让你自由。”
孙忆茗回头看了看季海滨,说:“你相信吗,你相信小西会这样吗。”
季海滨说:“隋小米又何必撒这样的谎呢。”
隋小米走到书柜前,从抽屉里取出一盒磁带,递给孙忆茗,说:“这是小西留给你的,你自己去听吧。”
孙忆茗颤抖着接过磁带,说:“那些画留给我吧。”
隋小米说:“本来就是给你的,小西让我画下她,留给你看,她想告诉你,她已经慢慢的康复,可以勇敢的活下去,所以你也要开心。”
孙忆茗小声的说:“可是我爱她。”
隋小米说:“我也爱我的父亲,不是一样吗。”
这躺回旅舍的车程显得特别长,季海滨时刻关注着张馨若,孙忆茗那句很小声的“可是我爱她”不知有没有被张馨若捕捉到,张馨若的神色还是比较淡雅的,在知道黎小西这个女生的身平后,她也该慢慢磨练出来了。
在旅舍的前台孙忆茗借了一只录音机,这时候队伍里形成了两派,一派主张尾随孙忆茗一起去听磁带,说作为同学这既是权利也是义务;另一派则主张给他人一点私人空间,说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主张要给私人空间的是少数派,只有张馨若一个人,大伙的兴致很高,都想履行义务并且享受权利。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凑热闹,整盒磁带没有什么让人感情有起伏的段落,就是简简单单的一首长篇小提琴曲,只有孙忆茗一个人坐在那听着听着就真的哭了。
晚上吃完晚饭岳夏就拜托旅舍预订了第二天回上海的机票,可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却说自己先不回去了,要留下来多陪隋小米几天,并念了一条隋小米发给她的短信:“我妈告诉我,我爸昨天晚上一个人悄悄在礼堂里看我的画,一直看到早上,就在礼堂的长椅上睡着了。”
交通工具从出租车换成飞机,又从飞机换成出租车,前前后后不过六个小时,季海滨就又坐在自家的餐桌旁听季母的絮叨了。季母一方面看儿子提早回来开心的不得了,一方面又怪他既然去北京了怎么也不多玩两天,早知道就不带那么多换洗的衣服。
季海滨突然想到自己去北京前给萧晓发的邮件,连忙去查收是否收到回信,结果信箱的收件栏里除了多达二十多条的广告,没有一封来自瑞士。季海滨想也许萧晓和那个叫Bergman的男人又去阿尔卑斯山滑雪了。
临睡前想起孙忆茗,这两天经历的太多,怕他不测,就给他打去电话,但接听的却是张馨若,说孙忆茗和她正在咖啡厅里,孙忆茗太累睡着了,她在陪。
季海滨安慰了几句后挂断电话,还没来得及关机手机又响起,是还子舟打来的电话,劈头就说:“海滨,你要帮我!”
季海滨反问道:“我能帮你什么呀?”
还子舟说:“孙忆茗和小西的故事给了我太大的感触,我思考了一整天,我不能欺骗自己的感情。”
季海滨听着来了劲头,说:“一天啊,你思考的时候够长啊,你遇到什么感情问题啦。”
还子舟说:“你帮我向吕思溢表白吧。”
季海滨下意识的直起身板,说:“这表白有帮的吗,这么浪漫的事应该自己做啊,自己的爱情自己做嘛。”
还子舟憋了一会,说:“我不好意思。”
季海滨说:“你不好意思?这么不好意思的话你都说的出来,行,我帮你,不过就是传个话,结果好坏可不赖我。”
挂了还子舟的电话后移动公司发来短信,说卡内余额已不足十元,附带给了三种充值方式。季海滨怕自己的手机欠费停机,换成家里的坐机给吕思溢打电话,刚响了一声吕思溢就果断接听。
季海滨想这身手够迅猛的,难不成一直在电话前守着,说:“吕思溢,你可以啊,出手挺快的嘛,是不是在等谁的电话啊。”
吕思溢有点结巴,说:“你……这么晚……还打电……话,有事……吗?”
季海滨以为她在朗诵现代诗歌,说:“你紧张什么呀,我是替别人传话的。”
吕思溢打断季海滨,说:“本来我也想打电话给你的,有话对你说。”
季海滨说:“那你先说吧。”
吕思溢也憋了一会,说:“季海滨,我喜欢你。”说完后立马挂了电话,挂电话那啪的一声比“我喜欢你”还要震耳,如同吃完霸王餐后迅速逃单。
季海滨还对着“嘟嘟嘟”回音的话筒问了句:“你说什么,你喜欢我?”这时手机又发出声响,是一条短信,季海滨打开一看,是还子舟发来的,问他有没有成功传达思想,并问吕思溢如何回答。
季海滨赶紧删除掉信息,用头轻轻的撞墙,希望把刚刚的记忆撞破碎,但撞了一会吕思溢又发来信息,说不要把刚才她说的话告诉别人,还在结尾处加了一个甜蜜的微笑图案。
季海滨无可奈何,跑到窗户前看着夜空许愿,希望能有神灵给予解答,愿望许到一半电子邮箱里传来一声提示音,他去收件夹查看,竟然是萧晓,萧晓在邮件里说道:“我回上海啦,我决定在上海和你一起念大学。”
本来异常平静脑海里仿佛瞬间发生了海啸,巨浪冲上山崖,把季海滨推下深渊,在坠落的过程中看见还子舟、吕思溢,还有萧晓一起在向他伸出援助之手,但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一个问号,问号越来越大,砸在他身上,更加的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