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湖广填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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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我爱我家

四川的富庶在精神和物质上使移民们感到了莫大的满足,这些“流寓”的人拿出积攒的钱财,修建起会馆、茶馆、场镇,然后就在里面看戏、喝茶、谈笑、陶醉、生活。现在,没有人再是孤苦伶仃的外来者;现在,所有生活在四川的人都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于是,一些被“新四川人”喜闻乐见的戏曲和民俗节目诞生了。

川剧是四川人引以为自豪的地方戏,它包含了高亢、细腻、清脆、婉转、活泼、悠扬等多种戏剧元素,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它就显得如此丰富、热闹、斑斓和动人心弦。然而明代的川剧却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它还不具备“昆高胡弹灯”五种声腔的丰富性,而仅仅只是一种单调的高腔,“一声蛮了一声呔,一句高了一句低”,可能跟嘉陵江边的船工号子差不多。然而自从各省移民把其他省份的地方戏带入四川后,川剧忽然变得如此生动复杂,妩媚多姿。川剧是在其他地方剧种树枝上绽出的繁花。

康熙二年(1663),有八个善唱昆曲的人从江苏来到四川,他们作为官宦人家的私人戏班,寓居在成都江南会馆的合和殿内,这是一种柔美的、带有江浙一带甜美口音的唱腔。恰好此时四川总督吴棠是江苏人,对家乡的戏曲格外迷恋,于是常常请四川的地方官到总督府去听戏。到了乾隆初年,在四川经商的江苏商人更是返回江苏置办像样的戏箱,邀请当地的名角来成都演堂会。川剧于是蒙上一层昆曲所特有的温婉细腻的影子。

陕西人来到四川以后,也把三秦大地高亢嘹亮的秦腔带入蜀地,这是一种有着辽阔天宇、漫漫黄土和炽烈情感为背景的北方剧种,它跟川剧的结合,便派生出了川剧的弹戏,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川梆子”。康熙末年,陆箕永在绵竹任知县,看了一场山村的社戏,就听见“一派秦声浑不断”,真有黄土高坡的雄浑和缠绵。

川剧的胡琴还吸收了徽调中的某些戏剧元素。徽调是中国著名的地方剧种,“四大徽班”进京和它最终促成京剧的形成,都是戏迷们耳熟能详的旧事。乾隆年间,在成都的戏班里用胡琴伴奏唱西皮调,会被人称作“淫声”,可见徽调擅长细腻缠绵的乐声,特别适合讴歌男女情怀。

看川剧的形成过程,实际上就是看移民的融合过程。像不同省份的地方戏在“老派川剧”的基础上派生出现代川剧一样,移民们最初也是固守自己的省籍和习俗,可是后来他们都成了“正宗”的四川人。

移民对川剧的热爱,是因为他们参与了川剧的改造和形成,川剧是被他们集体催生的。有关外省移民对川剧的热爱,我有比较深切的体会。

我小时候村里有个姓杨的孤寡老人,平时替村里的牛和猪割割草,喂喂粮食。他有一台砖头形状的收音机,用一根绳子系住两头,斜挎在身上,连睡觉的时候也不摘下来。我们常常看见他在牛圈里、田埂上、晒场边、屋檐下听节目——他只听一种节目,那就是川剧。

杨老头知道每一个星期的哪一天哪一个时候有川剧,因此一打开准能碰上。由于他听的川剧实在太多了,每一个唱段只要听上一两句就知道出自哪出戏,而且知道演唱者的姓名和绰号。遇上哪里有戏班演出,即使刮风下雨,也是要赶几十里路去看的。

四川的民俗文化在近现代空前繁荣,是由“湖广填四川”移民运动直接导致的。直到现在,这些形式各异的民俗活动还在我们身边开展。比如说,武侯祠每年大年初一的游喜神方、广汉的“拉保保”节、洛带的“火龙节”等。

至于四川广大农村,由移民们带来或发明的民俗活动仍在延续。兹举“嫁毛虫”习俗以说明这种情况。所谓“嫁毛虫”,就是用一种特异的方法将危害农作物的毛毛虫去除。一般的做法,是把一首《嫁毛虫》的歌谣写在一张纸上,然后贴在农家的天花板、房梁或墙壁上。这种有些“巫”性质的民间习俗,我在小时候曾经目睹过,至于它的“灵验”程度,是颇值得怀疑的。不过,据《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四川省巫溪县卷》记载,这个习俗的产生却与“湖广填四川”有关:

很久以前,有个向阳的地方,名字叫茅坪。有一年,发生了毛虫灾害,几十里宽的庄稼,被毛虫咬光哒。地上的草,山上的树叶,吃得一干二净。眼看一场大灾害就要来哒。

茅坪过去无人烟,后来人口才多起来。这里有户人家,父女二人,没名没姓,说是湖广填四川来的。家里有位姑娘,生得眉清目秀,年方十七八岁。父亲年迈,唯有这独生之女。爸爸很疼她,她又是个孝女。

一天晚上,土地老爷给老汉投了一个梦,对他说:“毛虫王要讨个媳妇,只要谁家女儿嫁给它,它就再不造孽哒。”第二天,老汉醒来把梦给乡亲们传开,可是谁家的女儿愿嫁虫王?过了三天,正是四月初八,土地老爷又给老汉投了一个梦:“你把女嫁给它,天亮前备上几样东西……定能安全回来。”老汉把梦向女儿一讲,姑娘为救百姓,同意嫁给虫王。父亲十分欢喜,两父女忙了一夜,备齐了“嫁妆”。

初八这天,乡亲们热热闹闹、吹吹打打地把新姑娘抬到山上毛虫王家去。花轿停在大路边,等候虫王接亲。

数不清的毛虫,大的大,小的小。大的足有两尺长,小的也有六七寸,围着一个五尺高的大茧窝。一只小毛虫见花轿一到,赶忙去报信。只见一个人面毛身的大毛虫伸出头来问道:“抬了么子陪嫁?”新娘说:“毛虫王,没有别的,只有铺笼帐被和一个火盆架子。”虫王说:“既是这样,快来成亲吧!”姑娘忙说:“莫忙,你快叫毛虫躲一躲,我还要洗个澡。”虫王一听,立即吩咐大小毛虫避开。姑娘见毛虫进窝,忙叫乡亲们提开水,谁知柴火不好,开水烧不开。虫王催促说:“澡洗完了没有?”姑娘说:“还没洗完。”虫王等呀等,直等到五更鸡叫,虫王睡着了。乡亲们将铁打的十字形火盆架,架在茧壳上用铁钉钉牢,将开水倒进茧里,虫王烫死了。姑娘见天已亮,拔腿就跑,一个毛虫跟住她,咬伤她一只脚。

虫王死后,大大小小的毛虫还在窝里。众人又将开水往里倒,所有的毛虫都被烫死了。自此以后,这地方的庄稼,连年获得好收成。后来,姑娘因脚的毒性发作也死去哒。

人们为了不忘这个孝女,每年的四月初八,就用红纸条写上“毛虫毛虫,一拱一拱。嫁出嫁出,绝种绝种”和“佛生四月八,毛虫今日嫁。嫁出青山外,永世不归家”,将纸条架成十字形贴在墙上,说这样做毛虫就不会来哒。后来,嫁毛虫这种形式成了风俗,并传到四川、陕西很宽很宽的地方。

四川地区现存的民俗活动,都从不同的角度反映了四川近现代民俗活动的丰富程度。此外,像四川现在的皮影戏,也是清代陕西皮影与四川民间艺术结合而产生的;木偶戏,据沙汀先生考证,是清初由福建移民带来的,当时称“木脑壳戏”……如此生动鲜活的来自大半个中国的民间艺术和民俗样式,一下子汇入四川,这就使四川近代以来的民俗活动像集市的人流一样,异常嘈杂、丰富和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