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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十二桥商周建筑遗址(2)

从大量遗留的龟腹甲可以看出,古蜀人在锯取和制作这些龟甲时显得毛手毛脚,比如有些卜甲上还残留着凸出的“甲桥”,许多腹甲宽而薄的边缘未能修整,即使是修整过的,也往往显得参差不齐。我们知道,古人占卜是在龟甲贴肉的一面钻孔烧灼,然后通过另一面出现的裂纹(兆纹)判断吉凶。有时遇到复杂的事情或者为了使占卜更准确灵验,往往在龟甲上钻许多孔,进行大面积多次烧灼,以使裂纹更加丰富。所有这些繁复的工序,包括整治和钻孔,都是为了使龟甲变薄,从而易于灼兆和控制兆纹的走向。

仔细观察十二桥文化遗址出土的卜甲,大约经历过四个不同时期。第一个时期,流行挖凿圆形孔,由于采取的技术手段相对落后,所以挖凿出来的孔,口径普遍偏大,一般都超过1厘米,而且孔的分布也较密集,有的甚至像打了补丁的衣服一样相互重叠。第二个时期,也就是西周前段,虽然挖凿的孔还时常可见,但已经出现了钻孔,由于是采取利器旋转方式打孔,因而孔径变小了,而且孔的四周也显得十分规整。这一时期还出现了更为美观的“猫眼孔”和面积更大的长方形凿孔。第三个时期为西周后期,卜甲数量明显减少,打孔方式均为钻孔。到了第四个时期也即春秋前期,古蜀人好像忽然对占卜失去了兴趣,这时候的卜甲有相当一部分已经懒得打孔,而是粗蛮地直接用火烧灼,硬使其背面裂出兆痕来。此外,这四个时期出土的古蜀卜甲,其裂纹面——也就是龟肚子接触地面的那一面都未加修整,保留着原始的“鳞片”和方格状的纹路。

那么,蜀人在取材钻孔以后又是如何进行烧灼的呢?从发掘出土的多数卜甲看,孔内有灼痕,有的灼痕已经越出孔围,而且还有相当数量的卜甲在烧灼面的反面露出了焦黄的灼印,可见当时用于烧灼的东西温度很高,简直可以用“力透纸背”来形容。据此分析,古人烧灼卜甲可能是使用木炭、燃着的木枝或烧红的金属工具来进行,而后两种方法被使用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使用烧得红红的木条或筷子状金属物,轻轻往事先打好的孔里一按,只听“吱”的一响,冒一股白烟,背面的裂纹就出现了。

但可惜的是古蜀人占卜技术普遍不过硬,往往烧出的兆纹走向都不规则,很多卜甲上出现了三道以上的坼纹,出现了如同汉字“人”“丈”“大”“人”等图纹分叉,而中原地区出土的卜甲兆纹走向显然已得到很好的控制,这说明他们的占卜技术要比古蜀人更高明,一般只出现直坼和歧坼两道裂纹,被灼出的图形一般显现如同汉字的“正”“反”“卜”等,而且同一块卜甲只要钻孔是左右对称的,那么出现的兆纹也会左右对称。

商周时期的成都平原有着发达的占卜文化,这跟成都平原大量产龟大有关系,因为所有文化的发生发展都是跟它的物质基础分不开的。四川地区最早的一批龟发现于自贡中侏罗纪地层里,龟龄已有一亿二千万年左右。可惜它们早就死了,变成了冷冰冰的坚硬化石。三四千年以前,在江河密布、湖沼众多的成都平原上,各种各样的龟在张牙舞爪地爬来爬去、游来游去捕食,它们在河滩上留下脚印并产下卵,也在水里划桨似的伸展它们的脚,它们的颈部像蛇,眼睛也像所有的冷血动物一样闪着冷冰冰的光,它们行动迟缓,像背负着命运的大山。在这样一种环境里,古蜀人对龟类崇拜的习俗被慢慢培养起来,虽然龟类看似笨拙,但却有相当长的寿命,“百年鹤、千年龟”的说法虽有所夸大,但龟活个100岁没问题。十二桥古蜀文化遗址所出卜甲中最大的一块经复原拼合,直径超过30厘米,算得上是一只庞然大龟,而金沙遗址出土的卜甲直径有50厘米,应算是龟中之王了。

也许当时十二桥遗址的蜀王宫殿里就养着许多龟,各种各样,有的在池子里游,有的在岸上的假山上爬,这些龟都很名贵,大多是下面的部族首领进贡的。据《甲骨文简论》一书统计,武丁时期中原商王就共收到各地的龟甲贡品1.2万板。蜀王虽没商王的面子大,但他本人生活在龟的故乡,收点龟甲贡品还不容易?

我们甚至可以说龟和成都的关系异常紧密,甚至到了“相依为命”的地步。传说秦惠王二十七年(公元前311年),秦惠王命令驻守在成都的张仪修筑成都城,想把成都建成一座有咸阳特色的超级都市。张仪便招来全城的工匠开始筑城,当时筑城现场人山人海,相当热闹。可是筑一次,塌一次,怎么筑也筑不起来,那些平时坚硬的砖石泥土这时都软得像豆腐。张仪很纳闷,一个人站在城边皱眉头,刚好在这时候,发现有只大龟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周旋行走,到了东子城的东南角,忽然翻出白白的腹甲死了。张仪很伤感,便找到巫师问,这是一种什么征兆啊?巫师说,这下好了,你就沿着龟迹筑城,城就不会“颓”了。张仪依计而行,果然成都城就建起来了,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发生垮塌事故。因为有了这段经历,所以成都城最初又名“龟城”。

无法逃避的洪水

十二桥古蜀文化遗址是被一次洪水所带来的泥沙湮没的,洪水是成都平原的老问题,所以蜀这个地方才会出现那么多的治水英雄,从早期的鱼凫到秦时的李冰——这种说法也许还不准确,事实上在都江堰水利工程修筑以前,历代的蜀王和政治家们都必须和洪水搏斗,因为洪水就潜伏在平原周边的山地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如脱缰的野马横扫整个平原。

从考古材料看,已知被洪水湮没的古蜀文化遗址,最典型的要数三星堆和十二桥。当洪水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时,任何远古文明都会在它面前战栗。那种动荡而剧烈的灾难无疑要比火灾和地震大得多,尽管水是一种软性的柔媚的东西。仔细观察十二桥倒塌的木结构房屋,我们可以推测当时的洪水不是慢慢淹过来的,也不是从不同的方向或者分成几小股冲过来的,而是哗地一下就把一栋房子给掀倒了,用“巨浪滔天”来形容应当是最合适的。在洪水到来以前,这里曾经是人烟辐辏、房屋密集的温馨聚落,古蜀人在这些带回廊的、铺设有木地板的建筑中尽情享受着原始粗犷的生活。然而洪水来了,人们也许预料到这次洪水迟早要来,要不他们怎么会在房子下面打埋木桩,以抬高房屋的居住面呢?蜀王焦急地在宫中徘徊,探子不断送来消息,说洪水已经到了某某区域某某城,蜀王的脑子里就一下子浮现出一排排巨浪,巨浪里漂浮着他的黎民百姓。有办法阻止这场洪水吗?没有,唯一的办法只有弃家逃离。蜀王在传说中尽管是三头六臂,神力无边,但在真正的洪水面前却显得软弱无力。随着洪水拍击土地和建筑的声响的临近,一大片面积宏伟的古蜀人居住区就要被无情地淹没了。那些本该与房子合为一体的方木雕梁、房檐地板顷刻间坍塌了,它们被湮没在浑浊的洪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蜀王临时制作的木船像诺亚方舟一样在洪水中漂了起来,无助地在水面上打着转。这时候蜀王的眼睛是湿润的,声音是嘶哑的,感情是复杂的,他看见那些来不及逃走的百姓在水中挣扎沉浮,心里一定比刀扎还难受。

古蜀时期的洪水到底有多大?据《蜀王本纪》记载,古蜀时期最大的一次洪水发生在杜宇统治时期。“时玉山出水,如尧之洪水。”这次洪水简直跟人类洪荒时代的洪水一样,一旦淹过来了,就再也找不到陆地,可见当时的洪患是多么严重。唐代诗人岑参写过一首名《石犀》的诗,记录他耳闻的古蜀洪灾,诗曰:“江水初荡谲,蜀人几为鱼。”你看这个岑参真是黑色幽默的鼻祖,明明江水都泛滥起来了,他还有心思开玩笑,说蜀人差点变成了鱼!真是鱼倒也罢了,鱼毕竟还可以摆动它柔软的尾巴和灵巧的鳍游泳啊,但是人不行,人在洪水中只能像被打昏的鱼一样东碰西荡,最后一命归天。

滔天的洪水席卷了十二桥的壮丽建筑,然后又像失去兴趣般慢慢退去。逃走的古蜀人回到他们过去的居所,只见满目泥沙,一片荒凉,哪里还有当年家的影子?他们呆呆地伫立在远处看了半天,最后叹息一声,转身走了。洪水带来的草子树根在遗址上生根发芽,后来,有好几个部族的人从这里经过,他们只知道这是一片被洪水湮没过的野地,他们不知道底下还埋藏着大量的建筑。也许有人提议,我们干脆在这片开阔的野地上建一个聚落吧。但首领说:这块地连兔子都不来拉屎的,你看它多蛮荒多背风水,我敢肯定从来就没人在这生活过。多少年过去了,没人再知道这里曾是古蜀王国的一个庞大聚落。直到1985年的冬天,我们才偶然发现这应该是被埋葬掉的三千多年前的古蜀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