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蜀国漫长的历史中,柏灌、鱼凫、杜宇三代蜀王都有可能曾经是成都平原三星堆古城的主人,他们取代前王登基时,是在一种正常的权力范围内进行交接的,而每一代蜀王登基时,都可能举行隆重的“封禅”大典。
大典当天,三星堆古城的人们兴高采烈地来到祭坛四周,空气中洋溢着节日的气氛。新的国王手执金杖,头戴皇冠,身穿法衣,拾级而上,威严地登上了祭坛的最高处。他的目光镇定自若,步伐也显得矫健有力,他知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将在众目睽睽下接受全城人民的朝拜和祝贺。早几天,负责“封禅”仪式的大法师就已择定了这个黄道吉日。我们仿佛看见三星堆古城上的天空是蔚蓝的,太阳像一只灯笼一样挂在城头上,微风轻轻吹来,暖洋洋的太阳照在古蜀人的脸和脖子上。人们把祭祀天地众神的礼器都从国家宗庙中搬了出来,按顺序摆放在祭坛四周,在祭坛下面还堆起了一堆堆柴火。
根据对祭祀坑出土的动物骨渣的化验分析推测,这次封禅活动牺牲准备得十分充足,有鹿、象、猪、牛、羚羊等。举行祭祀活动时,负责宰杀的屠夫们提着明晃晃的刀围着这些动物跳舞,三步一停或五步一摇;稍远一些的空地上,几十个工人正拿着石锄石铲挖掘土坑,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拿着一根皮尺似的绳子在那儿量来量去。所有的工作都按照事先的安排,准备得有条不紊。一阵锣鼓声响,“封禅”仪式开始了。新的蜀王在大法师的陪伴下站在祭坛的最高处,向文武百官和黎民百姓发表就职演说。过后,那一圈堆成里三层外三层的干枯柴火被点燃,大火熊熊燃烧,浓烟滚滚,上达天庭。堆放在柴火中的刚刚被宰杀的牺牲和从国家宗庙里搬出来的礼器,也一同葬身火海,此时,人们闻到动物的皮肉和骨头被焚化的焦煳味,青铜也在高温下碎裂和熔化。
伟大的国王孤独地立在祭坛高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庞和头上的高冠,风撩起了他身上的法衣。他把双手轻轻地合于胸前,长久而默默地祷告着,他想遍告天地山川诸神,从今天起我奉上天之命行使国王的权力,我愿你们保佑这方人民衣食富足,安居乐业,保佑我的基业万代长存,一切战争、洪水和瘟疫都将远离我们。接下来,三星堆古城的臣民们开始饮酒狂欢,并围着那一堆堆尚在燃烧的柴火欢呼雀跃:哇哇,祝我们尊敬的蜀王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人们兴奋地把尚未冷却的骨渣、灰烬和各种烧坏砸坏的礼器一筐筐往坑里倒。
既然封禅仪式是一场喜庆活动,为什么人们还把各种礼器砸烂烧坏呢?殊不知,中国新石器时代晚期以来的祭祀多有这种风尚,比如,江西的“新干大墓”是与三星堆祭祀坑同时代的古代遗存,共出土玉、铜、陶等器物近2000件,其中大部分器物在埋藏前也遭到不同程度的损毁,玉器中的璧、琮均残缺不全,三件大玉戈被折成数截,铜器中的重器圆腹鼎被人为地砸出了两个窟窿,铜刀、铜剑和匕首等也被折成数段。这种现象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一种破坏行径或发泄性行为。在古代,祭祀礼器属国家庙堂重器,一般人哪来那么大的福气消受,只有被神化了的国王、天子才配享用,所谓“神器有命”是也。因此,焚烧或打砸的行为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敬畏,而非轻亵。尤其是当这些礼器用于祭祀天地山川时,心中的虔诚必然导致人们把这些礼器无私地奉献给神灵,而打砸与否关乎神灵们最终是否得到这些东西。
封禅仪式在中国古代的中原并不多见,这大概是由于频繁的封禅会导致大量的国家重器流失,有损国力,所以,即使是国力强大的君主们也不敢随便举行,因此留下的遗存也十分稀少。司马迁曾以总结和告诫的语气说:“封禅之符罕用。”当然,这可能仅仅是中原的情况,而在古代蜀地封禅仪式看来还比较盛行。根据两坑发掘报告,我们知道一号坑和二号坑不是同时营造的,而且早期的一号坑所埋器物比二号坑数量更少,贵重程度更低,这恰好说明两坑是随着国力的增长而出现的封禅遗迹。一号坑的封禅仪式要简约一些,而二号坑的封禅仪式要隆重一些。
结缔同盟
在诸侯林立的商周战国时代,尽管战争像田野里的风一样连绵不断,冲来突去,但与之相伴的盟会活动也十分频繁。在《春秋》所记的242年中,诸侯列国间的军事活动(战争、侵略、吞并等)共有483次,而具有和平性质的盟会活动也毫不逊色,达到了450次。由此可以推论,古代的人们并非荒谬和愚蠢到只喜欢战争的程度;相反,对于和平的爱好和追求才是他们所企望的。《释名·释言语》解释“盟”字时说:“盟,明也,告其事于神明也。”《春秋正义·鲁隐公元年》则将盟誓说得非常形象具体:“杀牲歃血,告誓神明,若有违背,欲令神加殃咎,使如此牲。”翻成白话就是:各位神明你们听清了,我今天与某某结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万一谁人违誓,你们一定要降罪于他,使他和这些被宰杀的牲口一样喉咙出血,立时毙命,死无葬身之地。
从三星堆两个祭祀坑的实际情况看,3立方米的动物骨渣,都是在焚烧前被放过血的,而歃血是盟誓的主要特征和手段之一。在侯马东周盟誓遗址中,我们即发现大量被使用的牺牲,只不过三星堆祭祀坑的牺牲都是经过大火焚烧的,其中原因当然不排除地域文化和习俗的差异。盟既然是“告誓神明”,那么焚烧时的滚滚浓烟不是能更好地起到“上传下达”的作用吗?
形态逼真的青铜大立人像和各类人头像、青铜面具到底是指古蜀人供奉的神巫,还是属于当地不同部族的“族徽”标志,都是值得思考的问题。青铜人头像的发饰、冠饰为何出现多种差别?为何有的青铜头像上还戴着金面罩?青铜面具造型也不同,有“纵目面具”“人形面具”“兽面具”。难道三星堆王国所供奉的神灵是如此庞大的一个群体吗?古蜀人难道搞的是“多神教”,信奉的是驳杂多样的信仰体系?这里面还有许多值得我们深究的地方。
三星堆出土的人头像、面具虽然具有神的气质,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他们同样具有人的特征,比如青铜大立人像身上穿的衣服以及人头像变化多端的的发型,它们的形象很可能就是成都平原及周边不同部族人民的造像。《蜀王本纪》云:“蜀之先称王者有蚕丛、柏灌、鱼凫、开明,是时人萌,椎髻,左衽,不晓文字。”因此从服饰文化上来说,椎髻和左衽(两片衣服抄拢在左边腋下开口,并从上至下缝制纽扣)是古蜀人的重要特征。古代西南地区较大的几个族团通常也以发式相区别,据《史记·西南夷列传》和《魏略·西戎传》记载,夜郎、邛都、滇和觉的部族均梳椎髻,而氐、嶲、昆明等民族或部族脑后留发辫。三星堆祭祀坑出土铜像中,上述两种发型都有,如包括青铜大立人像在内的戴冠者和插笄者,其发饰均为椎髻;青铜人头像中又有不少发饰梳成发辫的形象出现。因此,我们感觉这是一个以蜀国为中心的西南族团大联盟,当中有以三星堆为中心的地地道道的蜀人,也有来自更远地方的氐、嶲、昆明等部族,他们组合成一个大的地方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