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蜀王杜宇在政治上表现出多方面的才能,又是一个善于平原耕作的农业专家,个人修养方面又十分看重礼义仁爱,但他身上还是有一个明显的缺点,那就是作为出生于云南昭通的濮人后代,他对成都平原的水系缺乏应有的了解,而且在治理洪涝方面没有行之有效的措施,因此在他施政百年以后,政局发生了飘摇和动荡。
《蜀王本纪》在记载这段史实时,已不像前期那般闪烁其词和敷衍了事,而是很明确地说:“望帝积百余岁,荆有一人名鳖灵,其尸亡去,荆人求之不得。鳖灵尸随江水上至郫,遂活,与望帝相见。望帝以鳖灵为相。时玉山出水,如尧之洪水,望帝不能治。使鳖灵决玉山,民得安处。鳖灵治水去后,望帝与其妻通,惭愧,自以德薄不如鳖灵,乃委国授之而去。如尧之禅舜。鳖灵即位,号曰开明。”
至此,我们已介绍了蜀国从蚕丛至开明的五代帝王,他们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长处及本领——蚕丛擅于养蚕,柏灌、鱼凫擅于渔猎,杜宇擅于农业耕作,而鳖灵擅于治水;并且人物的形态也变得越来越生动丰满,蜀国的国力和疆域也越来越强大和广阔了。
到杜宇执政百余年之后,荆楚之地有一个叫鳖灵的人,死后的尸体突然不见了,当地人四处搜寻,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到。原来鳖灵的尸体随着江水沉浮漂流到了蜀国,并且死而复苏,还从岸边爬起来走到蜀王府,要求会见杜宇。杜宇听说有个荆楚之地的人要来见他,心生奇怪,就接见了这个名叫鳖灵的人。从以后的史实中我们知道,这次接见留给蜀王杜宇很好的印象,可谓相见甚欢,因为鳖灵这个人无论从长相、言谈举止、个人修养以及所提出的治国方略都使杜宇深深佩服。在杜宇心目中,鳖灵无疑是个济世经邦的大才,于是任命他做了蜀国的宰相。刚好这一时期四川西北高原的岷江因为夏季洪水造成江河决堤、山洪暴发,汹涌的洪水顺着山势冲入平原,毁了许多良田村庄和城郭。杜宇此前一直为洪水感到头痛,这回鳖灵来了,而且自夸为防洪治洪专家,何不叫他去试一试呢?于是杜宇就让鳖灵带了许多民工前去治水。从后来的效果看,鳖灵在治水方面确实有过人的才能,他不是采用堵塞或挖山补堤的笨办法,而是采用疏导之策,这说明他深谙水性。想当年,大禹在此治水时,也是采用了“别江为沱”的办法驯服洪水的。
鳖灵带着蜀国的大批民工日日夜夜奋战在川西北的河谷山地中。此时正值夏天,丛林中蚊虫肆虐,虎豹出没,生活上当然也十分艰苦,远离了城郭的治水大军只有靠野果和干粮充饥。此时此刻,安处在国都郫县或别都双流的蜀王杜宇又在干什么呢?据史籍记载,杜宇这时候正在宫中享受舒适的宫廷生活,他见鳖灵的妻子长得年轻漂亮,而鳖灵又外出治水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心中就想,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家独守空房,难道晚上不感到寂寞?于是就以慰问为借口把鳖灵的妻子召入宫中。这一相见真如干柴烈火,两个人就通了奸。但杜宇毕竟是以仁和德享有盛名的蜀国国君,事情过后他才觉得自己犯下了大错,人家的丈夫正在遥远的山地为民抗洪,而自己却乘虚而入霸占别人的老婆,这是什么行为?简直连未知礼义的猪狗都不如,何况自己还是一国之君呢!杜宇感到很惭愧,头脑中的思想斗争也很激烈。尤其是当他把自己和鳖灵作比较时,更感到自己德薄如纸,于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杜宇丢下他的国家逃走了。鳖灵治水回来,受到全蜀人民的拥戴,于是便继了帝位,成了蜀国第五代国君,号为开明。
这段史实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那就是《蜀王本纪》的作者两次提到了“尧”,第一次是说当时的洪水“如尧之洪水”,第二次是说杜宇让位于鳖灵“如尧之禅舜”,让杜宇和鳖灵双方都不吃亏。其实,这样的史实连三岁小儿也难哄骗。杜宇开明之际,蜀国早已是实行“父传子、家天下”的君主世袭制度了,在这种社会形态之下,王权岂有禅让之理?而且《蜀王本纪》明明说“望帝积百余岁”,即便望帝(杜宇)二十岁取代鱼凫做了蜀国国君,那么这时他少说也有一百二三十岁了,一个一百二三十岁的老头子还春心不老,主动和鳖灵的年轻老婆私通?难道古人的生命力会如此旺盛吗?肯定是已经传过一至二代了。《古文苑》章樵注引《蜀记》说得更加清楚:“自望帝以来,传授始密。”“传授始密”是什么意思,就是王位只传给自己的儿子,而不传给外人了。
由此可见,杜宇禅位于鳖灵这一史实的背后,一定潜藏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斗争。
《华阳国志·蜀志》总结说,杜宇去后,“升西山隐焉”。亡国之君杜宇在一场精心设计的宫廷政变中处于下风,最终败北,逃到岷山深处的山林中躲藏起来了。《太平寰宇记》说他“欲复位不得,死化为鹃”,应是历史的真实写照。他也许还组织过几次小规模的反击,但大势已去,谁会听他的呢?因此,杜宇之死应是含恨而死,最终可能是穿着一件被荆棘挂得破破烂烂的王服,胡子拉碴地死在一根枝干虬结的老树之下。
虽然杜宇已经不再是蜀国的统治者,但善良的人民还会时不时想起他以前的好处。每年春天,当看见杜鹃鸟从山上飞到平原上不停地啼叫时,老百姓会说:嘿,你们看!望帝又变成鸟儿飞回来了,还不停地叫着,催促我们不要忘了农耕的季节呢,多好的蜀王啊!所以说,只有人民才是最伟大的,他们的善良往往使他们很轻易地原谅了残暴统治者的暴虐。事实上他们是水,而统治者只是漂浮在这些水上的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