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国功出门之后,他就拿起笔在记事板上写了一句话:焦国功反映刘鹰云最近不去上课。他准备抽个时间找刘鹰云谈次话,做做思想工作。
八
“在《归园田居》这首诗里,陶渊明把隐居田园的生活和官场对立起来,他把仕途叫做‘尘网’,深以离开这个‘樊笼’为乐,在他的心目中,恬静的农村生活是当时世界上唯一干净的地方,是污浊官场的对立面,所以,他不能不热情地加以歌唱……”焦国功副教授坐在讲台上,正用平缓的语调慢悠悠地给学生讲课。焦老师的讲稿大概已经用了好些年,稿纸已经发黄。他对着讲稿一行行地念,名义上是在讲课,实则是在“念课”。同学们名义上是去听课,实则是在听写,就像架录音机,把焦老师输出的语音录下来。
教室里坐着四十来个学生,从他们的衣着和神态上,还可以明显地看出初入大学的痕迹。素荫坐在最前排,是为数不多的认真“录音”的学生中的一个。她紧握钢笔,沙沙沙地记笔记。一行行工整而秀丽的字迹出现在笔记本上。素荫听课这么认真,并非焦老师的课吸引了她,而是为了考试取得好成绩。她来自社会底层,上大学对她来说相当不容易。在大学这个环境里,她又感到深深的压抑。她知道自己在许多方面都不如人,但她并不服气。她想以优异的学业、丰富的知识和深刻的思想来树立自己的形象,获得大家的尊敬。一踏进燕大的校门,她就立下誓言:无论哪门功课,她的成绩都要保持在前三名。陶玲听课也极认真,因为她是团支部书记,她自以为在各方面都应该做同学的表率。可与陶玲同桌的任湘芷就没把听课当回事。她正在埋头读《安娜?卡列尼娜》,全部的心神都进入了小说里的境界,情绪也随着安娜的命运而起伏波动。
婉菱与薛霏坐在她们的后面。婉菱用钢笔在一张白纸上随手勾勒了一张漫画:讲台上,焦国功在埋头念讲稿,讲台下,任湘芷在低头读“安娜”。婉菱的母亲爱好美术,经常作画,婉菱从小耳濡目染,也喜欢涂抹几笔。她把自己画好的漫画递给薛霏。薛霏看了,抿着嘴儿笑,圆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操修从背后把画要了过去,他边看边笑了起来,并挥笔在画上添了两句打油诗:
冬烘先生自念自听
时髦女郎我行我素
操修把画儿递给同桌的苏芹。苏芹瞄了一眼,几乎是看不见地笑了一下,就又将画还给了操修。婉菱将画儿要了回去,看到上面添了两句歪诗,心头颤了一下,慌忙将画儿折起来夹在书里,害怕再被人看见。
焦老师突然停止“念课”,严厉的目光向大家扫视了一遍。下面那些在干别的事情的同学立刻老实了,一个个抬起头,恭敬地看着老师。唯独湘芷还在埋头看她的“安娜”,还在为“安娜”担忧。陶玲推了她一下。她抬起头,觉得焦老师并没有注意她,便又低下了头。焦老师的目光停在靠窗边的一个空位上,那是刘鹰云的座位。自从他向张文政告了状以后,鹰云来上过两周课。怎么今天又不来了?
刘鹰云此刻正在图书馆社会科学阅览室里伏案读《资本论》,桌面上放了一本参考书——《〈资本论〉自学提要》。他边读边做笔记,不时抬头思索一会儿。
现在,他越来越感到在图书馆读书效率高:大家都在看书,你无形中感到有股强大的压力。这里的书这么丰富,这么齐全,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爱好志趣自由选择,想读什么,就可以读什么;遇到疑难问题随时可以查书。鹰云看着桌上的《资本论》,心想,要是没有伦敦图书馆为马克思提供丰富的资料,他再有天才,恐怕也难写出这样的巨著。燕大图书馆的藏书也很丰富,在大学这有限的四年里,我一定要充分利用它为我服务。
鹰云对焦老师的课实在提不起兴趣。坐在教室里听课,他便昏昏欲睡。他早就不去上课了,可张文政找他谈过一次话,要他遵守纪律,尊敬老师。他耐着性子听了两周课,实在觉得无聊,就决定从这周起不去了。他知道这样可能要得罪焦老师,会挨系里的批评,但自己可以抓紧时间学到些真正有用的东西,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