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一,该陶玲打水,她去系里开会了。”婉菱道。
“她哪有这么多会呀?真是的。”
“她是团支部书记,会当然多啦,哪像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婉菱道。
“你去帮她打一回嘛,小妹妹。”湘芷以大姐姐的口吻道。
“得了,我又不想当活雷锋。”薛霏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推,就倒在床上摸起一本杂志翻开了。
婉菱从书夹里拿出上课画的那张画儿,看着操修在上面写的那两句歪诗,觉得挺可乐的。然而,她并不想保存它:要是有谁将这画拿去交给了焦老师,交给了系里,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我的前途与命运就可能因这张画而发生改变。母亲不就是因为年轻时嘴不严,多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结果被打成了“右派”了吗?受了那么多年的活罪,现在回想起来都心寒。我怎么还能这么随便呢,都十八九岁的人啦,真该打!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不谨慎了。世道无常,人心叵测!婉菱边想着边找了盒火柴,将画儿点燃,放在门外的走廊里烧,直到那张画全部化成了灰烬,她才进来,爬到自己的上铺躺下。她闭上双眼,一片虚无之中却出现了风度翩翩的林操修。她微微有些紧张,就翻了一下身,想摆脱这种状态,可那些碎片一般的意识总在她的头脑里翻来覆去,那些凌乱的影像老在她的眼前时隐时现。她只好从床头拿起一本《古代散文选》看起来,以此摆脱那些杂乱的念头。
素荫最后一个回到宿舍。她轻轻地放好书包,拿起毛巾到盥洗室擦了把脸,一声不响地上了床,蒙着被子睡下了。午睡起床号一响,素荫立刻就醒了。下午没课,别的人睡得正香,一个个发出均匀的呼吸,素荫感到有些累,想再睡一会儿,但还是一咬牙爬了起来。其实,整个中午,她压根儿就没睡实沉,只是迷糊了一会儿。素荫对着镜子,梳理了一下纷乱的头发,擦了把脸,背起书包轻轻地走出了宿舍。
十一
周三上午,鹰云背着书包来到了教室。迫于不准参加考试,不给成绩,不让毕业的强大压力,鹰云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志,又来上“中国文学史”。他坐在自己的临窗的位置上,边眺望楼下的园林,边等待上课。园子里,尽是苹果树,叶子已经落光,褐色的枯枝在秋风里抖动,园子边缘处,有几株雪松,却依然是那么苍翠,生机勃勃。鹰云望着那些雪松,忽然想起了陈毅的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可惜现在只有严霜,没有皑皑的白雪。白雪覆盖着青松,那会是怎样一幅景象?
焦国功老师踩着铃声徐步走进教室,他把讲义夹和一个灰色的保温杯放在讲桌上,威严地站在讲台上,说道:“上课。”
“起立!”值日生叫了一声。
同学们都站了起来。焦老师阴郁的目光透过镜片扫视了一下全体同学。当他看到每个学生都站得很恭敬时,才点头还礼,叫同学们坐下。
焦老师看见刘鹰云今天来上课了,脸上顿时掠过一丝得意的微笑。瞥了刘鹰云一眼,提了提气,才转身在黑板上写道:
第四章 南北朝诗文与文学批评
一、鲍照
焦老师放下粉笔,翻开讲稿开始讲课。
鹰云注视着焦老师,注视着他鼻梁上的老花镜和光秃秃的脑门,心想,既然来了,还是好好听吧。离考试已经不远了,要是疏忽大意,来个不及格,那可糟糕!于是,他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一下重点。
焦老师单调平缓的语音在教室里回响:“从今天起,我们开始讲南北朝文学,首先讲鲍照。鲍照,字明远,东海(今江苏灌云县)人。他的作品,以真挚的感情与鲜明的爱憎,反映了现实生活的各个方面,有很高的现实意义和人民性……”
鹰云听着听着就走神了。他翻开教材看了一下,觉得焦老师讲的与教材上的大同小异。这有什么必要讲呢?他瞅了瞅周围的同学,除了陶玲、素荫等不多的一些同学在认真听课之外,相当一部分同学在下面干私活儿。湘芷在看小说,赵龙子在读报纸,薛霏在写外语单词。曾法伏在课桌上不知在想些啥。焦老师却似乎并不在乎学生是不是在认真听课,只顾自己念讲稿。鹰云忽然感到一种悲哀,为自己,为同学,为燕大。老师在自欺欺人,学生也在自欺欺人。我要是天天来上这种课,一准会被训练成为一个只会“记录”的工具。我还是不够坚强,顶不住外界的压力。他在头上轻轻敲了两下,就从书包里掏出他前几天借的那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翻到“异化劳动”那一节。焦老师念讲稿的声音渐渐消失了,黑板、白字,同学的身影也都不存在了。鹰云全神贯注,越读越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