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芹此时正半躺在床上看书,听着他俩的对话,忍俊不禁。他接着赵龙平的话茬笑道:“土一点有啥不好,艰苦朴素嘛,这是我们党的优良传统。郑远生身上这股子泥土气息不是挺招人喜欢吗?不然,怎么指名他为咱们的宿舍长呢,啊哈……”
“是呵,是呵,够招人喜欢的啦。郑远生,要是你一直这样土下去,一定会青云直上,飞黄腾达的,哈哈……”赵龙平大笑道。
“你们笑什么,要是你们也生在农村,可能还不如我呢,可能比我还要‘土八路’。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多知道几个电影明星嘛!”郑远生愤怒地还击道。
鹰云没参与他们的谈笑。他坐在床沿上,从床头拿起一本《资本论》放在桌面上。一看见这《资本论》,鹰云就又想起了父亲。临行前的那天晚上,父亲把一套包扎好的《资本论》放进他的木箱里,对他说:“孩子,这套《资本论》是我后来买的,我没读完,但你一定要把它读完。这是马克思主义最经典的著作,对学好经济学很有帮助。到学校报了到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求转系,尽力争取转到经济系去。国家现在最需要的是经济方面的人才……”
鹰云的父亲是县师范学校的一名普通教师。他出生于农民之家,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各方面的支持念完了大学。年轻的时候,他认为中国之所以落后,就是因为国民缺乏科学和文化,而这又是由于受不到教育,因而,中国要发展,要前进,要强大,首先得发展教育,就凭着这种信念和一腔的热血,他把自己的全部身心献给了教育事业。几十年来,他踏踏实实地做人,兢兢业业地工作,教书育人,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学生。然而,历史的风雨不仅使他一事无成,还几度遭受劫难。血的教训使他认识到中国的教育完全依附于政治,政治可以使教育存,也可以使教育亡。那些年,学校可以任意被破坏,教师可以任意被处罚,交白卷的可以上大学,成绩好的却要下农村。教师不仅没有社会地位,还要受到各种歧视。这使他后悔自己当年的选择,并为此感到深深的悲哀。对于自己的后代,他再也不让他们做教师了。他希望他们从政,成为政治家。他认为只有政治才能救中国。鹰云在家里最小,他上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可都生不逢时,在****的年月里空耗了青春,无所作为。鹰云成了他唯一的指望。对于这一点,鹰云从父亲对他所进行的特殊教育里很早就意识到了。有一次,父亲喝醉了酒,流着泪对他说:“孩子,你爸爸这一辈子算完了,你可要争气啊!”鹰云当时感到很酸楚,很难过,就抓住父亲的手,像个大人似的说道:“爸爸,你别流泪,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大政治家,大英雄,为你争气!”由于父亲的影响,个人英雄主义思想、做大政治家的理想很早就在鹰云的心里播下了种子。
鹰云心烦意乱,翻开书读了几段,却什么也没看进去,便索性合上了书,双手托住下颏,两眼注视着窗外梧桐树的枝枝叶叶。转系不成的事又浮上了心头……
这时,一个身材颀长,潇洒倜傥的小伙子拿着一本《徐志摩诗选》,悠然踏进宿舍。
“林操修,什么书?”赵龙平问。
“《徐志摩诗选》。”
“又是诗选,你可真成诗迷了。”赵龙平道。
操修发现鹰云回来了,就向前一步问道:“刘鹰云,能转成吗?”
“没指望了。”鹰云摇了摇头。
“怎么啦?”
“张书记说学校有规定,没有特殊情况不能转系。算了,不求他们了,他们可以不让我转系,但不能让我不学经济。”
苏芹从床上下来,干干瘦瘦,整整洁洁的,站在郑远生身旁,比他高出了半个头。“刘鹰云,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老老实实待在中文系吧,胳膊拧不过大腿,不然,你到时候要吃亏的。”苏芹对鹰云道。
“干吗非要转系呢?哪个系不一样呵。咱们中文系挺不错嘛,干吗愣要学经济?这完全是赶时髦。现在考个大学这么不容易,全国的升学率才百分之四,你却这么不安分,不知足,真够呛!”赵龙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