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说话呀?”湘芷终于开口了。
“要说的我都写给你了。”
“你今年多大了?”
“你问这干吗?”
“我要问。”
“十八啦。前不久过的生日,生日那天,我写了首小诗,我念给你听。”鹰云停顿了一会儿,念道:
虚苦十八业空茫,
丹心进取魂自强。
人生坎坷英雄志,
九州方圆数刘郎。
“挺有气魄的。不过,还有点儿孩子气。”湘芷笑道。
“孩子气?”
“是的。不过,你本来也就不大嘛,比我还小两岁呢,只能做我的小弟弟,你说呢?”
“大两岁,那有什么关系?燕妮不是比马克思大好几岁吗?”
“你真的爱我?”
“真爱你……”
“你爱我什么呢?”
“我说不好,但我就是爱你,爱你的一切。”
“你了解我吗?”
“这是什么话,当然了解,不了解,我会给你写信……”
“其实,你并不了解我,因而,把我想象得非常理想。真的!如果你真正全面客观地了解了我,就不会爱我了。”
“没有的事,我一辈子都会爱你、忠诚你的,你不信任我?你要我用什么来证明我的心呢?”鹰云有些激动,便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湘芷。他突然伸手紧紧抓住湘芷两只瘦瘦的手腕,颤抖着说:“你要我发誓吗?”
“别……别这样……”
“你答应我?”
“我……我不能……”湘芷很痛苦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这是真的?”鹰云觉得五内俱焚,那颗火热的心一下子凉了,血也仿佛要凝固了。
“我尊重你,钦佩你,但是,我……不能欺骗我自己,更不能欺骗你。原谅我,我可以做你的好朋友……”湘芷看着鹰云痛苦的样子,自己也很痛苦。她极不愿意伤害他。
鹰云把湘芷的手慢慢地松开,像一尊石像似的一动不动地呆立着。他的希望破灭了,他的理想粉碎了,他日日夜夜的憧憬原来是一场梦。他想,我不能就这样完了,我还要作最后的努力,最后的挣扎。
“我恨我的力量太小啦。”鹰云沉痛地说。
“什么力量?”
“做人的力量。”
湘芷沉默了。
“是不是我不配你?”
“不,”湘芷摇了摇头,“是我不配你。”
“是不是因为我是小地方来的?是不是因为我不英俊?还是因为我没有前途?……”
“不,不是这些……”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告诉我,因为什么?”
“我不知道……”湘芷知道即使现在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更何况那并不是一下能说得清楚的。
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鹰云无力地靠在身后一株白杨树上。他仿佛看到了许多狰狞的面孔、丑恶的嘴脸、轻蔑的笑容和寒光闪闪的眼睛……鹰云知道自己已经坠入了一个旋涡,马上就要被卷进去,生死难卜。
“我敬重你,我可以做你忠实可靠的朋友。你不要太伤心,好吗?我不值得你这么爱,真的。我希望你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对待这件事……”
鹰云再也不觉得湘芷的话亲切,温柔,有意义,有分量,鼓舞人心。她亲切的微笑成了嘲弄,热情的鼓励成了讽刺,无私的帮助成了怜悯。他似乎突然间懂得了自己与湘芷的距离。他们虽然同在燕大,同在一个教室上课,同在一个饭厅吃饭,虽然他们之间有过那样的交往,但他们并不接近,并不了解。鹰云没有同湘芷道别,转身独自走了。天地在旋转,树木在摇晃,一切都是黑沉沉,昏惨惨的……
湘芷目送着鹰云缓缓朝燕湖方向走去。她知道自己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然而,她又觉得这一切都无法避免。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弥补自己的过失。但愿他胸怀开阔,尽快超脱出来,渡过难关,但愿有一个比我更美丽、更可爱的姑娘尽快走进他的生活。湘芷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她觉得自己只能这样做了。
三十
失恋之后,鹰云就像变傻了似的,对谁也不答理,对什么都不闻不问。世界仿佛在他眼里消失。他脸色苍白,眼睛里闪出一种充满仇恨的可怕的目光。白天,他不去上课;晚上,深夜才回来睡觉。他经常一个人在校园里,在大街上东逛西走,游荡无定。他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是什么伟岸的英雄,而是一个渺小的微不足道的可怜虫。他认为自己不英俊,缺乏风度,毫无男子汉气概。对自己的存在,他觉得没有丝毫的价值,没有点滴的意义。没有人承认他,没有人理解他,没有人需要他。回想起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的豪言壮语,回想起自己对湘芷说过的话,给她写的那封信,他现在觉得是那样幼稚,那样可笑,那样没有根基,像阿Q,像堂吉诃德。鹰云心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他想复仇,可又觉得自己没有力量,也找不到对象。是振作,还是消沉?是爆发,还是沉默?是生存,还是毁灭?鹰云茫然不知何往。这样的状态,他持续了好些天,别人以为他真要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