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的一天下午,鹰云一个人去湘江游泳。他踏着一条铺着沙子和鹅卵石的小路来到了江边。太阳西斜,射出灼人的光芒。江中心的浪花在阳光下闪耀着珍珠般的光彩。鹰云伫立在江边,凝视着这条闪闪发光、温柔美丽的母亲河;江水清得出奇,可以看见江底细细的沙纹和在沙纹间嬉戏的小鱼。蓝天白云映在江面上,随着江水的波动幻化成五光十色的涟漪。这是湘妃的泪水化成的江,难怪它这般秀美,这般清澈。再见了,湘江!你的儿子又要离开你,奔赴那个深邃,冷漠、令人神往又令人诅咒的战场。他已不是那个傻里傻气、愣头愣脑的狂热学生啦,他知道了对手的强大和自己的孤单,他也许会功成名就,也许会身败名裂,但无论怎样,他都是你忠实的儿子。江水哗哗响着,仿佛在向他表示祝愿。鹰云心里一阵激动,就脱掉背心,半裸着身子,一头扑进了湘江的怀抱。
他双臂飞快地划着,脚背不停地拍打,奋力朝江中心游去。江水越来越急,裹着他迅速下滑。鹰云停止了手脚的运动,仰卧在水面上,随波漂荡,如一叶轻舟,顺流而下。啊,从未有过的轻松与舒畅!望着两岸的山峦、村庄、树木飞速地流逝,鹰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翻转身,迎着湍急的江水,逆流而上。浪花飞溅,波涛翻滚,一个矫健的身影在其中盘旋,像一只搏击云天的海燕。
四
鹰云从圆明园历史陈列馆参观出来,就独自一人在圆明园废墟间的小路上徘徊。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神色黯然,步履沉重。去年,鹰云进大学不久,就想到圆明园来凭吊。由于燕大离圆明园距离较远,交通不便,再加上他环境不熟,时间紧张,这个夙愿一直没有实现。今天是他返校的第五天,旅途的疲劳已经消失,可心里仍是乱糟糟的一团。吃过中饭,从饭厅出来,只见天高云淡,清秋万里,顿时心血来潮,便向一个北京同学借了辆自行车,按照路人的指点,找到了这处古迹的遗址。
鹰云望着那块矗立在乱石丛中的孤零零的长方形石柱,望着一只正哀鸣着从它顶上飞过的乌鸦,心头涌起几许凄凉。他回忆起刚才在陈列馆看到的圆明园当年的模型——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小桥流水,花柳繁茂……这里曾是皇帝的行宫,曾有世界园中之园的美称,何等的富丽!何等的堂皇!可这一切却毁于洋人的一把火。那场浓烟滚滚、连日不熄的大火好像突然间在鹰云的眼前,在那些石头上又燃烧了起来。他仿佛看见了那些青面獠牙的强盗正在毁灭这人类文明的精华。
这样的惨剧之所以发生在中国的土地上,不就是因为当时的清政府太腐败,太无能吗!不就是因为中华民族太软弱,太畏葸苟安吗!鹰云紧紧地攥着拳头,胸中充满了愤激之情。世界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战场,人生就是一场无休无止的恶斗;一个国家要强大,一个民族要强大,一个人也要强大;只有强大了,才不会被欺侮,被蹂躏,才能存在,发展。
暮色苍茫,晚风阵阵,游人渐渐走光了,鹰云却仍在漫步思索。他又想起了湘芷,想起了他的初恋……
“有什么办法呢?我不像别的人有那么多优越的条件可以依附。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的双手和头脑,别的一无所有。要想在这个世界里争得一席地位,做个像样的人,只有靠自己的苦斗,别无他法……”鹰云脑子里忽而闪出了素荫曾对他讲过的这段话。这姑娘说得多现实,多深刻啊!我现在既不是什么英雄,也没有什么伟大,既不是马克思,也不是******,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穷学生,一个不被社会所知晓、所承认的孤独的奋斗者。假如我那天不幸死了,对社会来说,就像地上少了一只蚂蚁,就像大树上飘落了一片叶子,除了我的亲人,大概再不会有人为我洒下一滴眼泪。
鹰云用脚尖踢着路旁的落叶和枯草,看着那些经过火烧火燎的断壁残垣,嘴角泛出几丝冷笑,眼睛里闪出忧愤的光芒。
返回学校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鹰云没吃晚饭,肚子不停地咕咕叫,像一个债主在向他讨账。他没回宿舍,径直去燕园餐厅吃夜宵。一进门,就看见了满头长发、一脸倦容的林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