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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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现世之祖

现世之祖

——

——

他疯了

在无数无数个日月升落之后

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从四周向身体里面侵袭的虚空和那从身体最深处向外蔓延的孤独

他沉默地熟睡了太久太久,他要从坟墓中爬出来

久到他已经算不出这星辰的陨落与诞生

这片大地流动的力量在逐渐减弱,它似乎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了

他有多重呢?重到连星辰也不敢忤逆于他

这片大地已经不复当年给予他的那份厚沉感

就连夜空也是那么朦胧,那片可恨的阴霾遮住了他望向星辰的目光

他下意识地挥手,却挥不散这片阴霾

天地的规则被改变了

他无法再掌控万物

除了眼前的事物还在孜孜不倦地传输给他近千年近万年的信息

这终究还是人族的天下!

他仰天长笑,那片阴霾最终抵挡不住他的豪迈,破散开来

他凝目望向星云

那片星云中众多暗星沉浮,几数明星闪烁,原来已经不是那一片天了

他颓废而懵懂,却只知道这层天幕被如今的人族覆上一层层让他倍感厌恶的东西

那些废物遮挡了星辰了,让星云也不敢露面

地换了,天也变了,他被那个孩子以族首之礼埋在万丈海渊之下与真龙之尸相伴,他却是从山崖之下爬了出来

他呆愕地坐着,看着自己的双手与双脚,他似乎变小了,曾经他的手掌宽大到足以握住一颗千年老树,他的脚掌一迈便是半个山头,如今他却是如此渺小与弱小,弱到一个另我所不容的地步

天地已经不容许太强的人类存在了

他独自坐着

一直到了那一轮同样的太阳高高升起

这林间终于喧嚣起来了

鸟兽终于从古老的血液中知道了他是谁

它们蜂涌而来,恭敬而敬畏地跪伏着,向他诉说着人族的恶行

他摇摇欲坠

他终于起身,向着山外走去

他走过的地方草长莺飞生机勃勃

这是那个孩子给予他的,也是留下予他的

他曾经守护着这个族群让他们始终保留着一丝生机

他是如此伟大而伟岸,足以令整个人族顶礼膜拜

他并不知道那个孩子为何在数千万年以后还要复活他

如果是为了让他见证自己拼死守护的族群犯下了自己绝不容赦的错误

他宁愿回到坟墓中去

他看见了人,那一行人穿戴着如鲜花一般绚丽的遮挡物,立在他面前问着他的名字

他看着他们,犹如审视着自己许久未见的子女

他细细冥想一会儿,认清了他们所说的语言,吐出了一个古老的字节

“梼”

那其中女人鲜艳男人如玉,生的太脆弱太脆弱了,他想不明白如此脆弱的人族,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涛?小小涛过来过来,让姐姐好好看看你”那女人向他招手

这个女人瘦小的如同柴禾,她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他皱了皱眉,女人永远是族群中需要保护的对象之一,这一点从古至今应当永恒不变,而如今的他们,却让一个女人向前,俯视着他们之中最强的存在

他似乎忽略了一点,他不再是那个健硕而强大的梼了

甚至他很小,小的让如今的女人一看就会心生怜爱

他没有动,他想看看那个女人敢大胆到什么时候

女人身旁的男人表现很让他满意,那个男人拉住了她,冲她摇了摇头

然后向他走来

“嗯,看来是没什么危害”

那个男人胆大妄为

他竟然直接横抱起了他,甚至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

“小家伙?你家住哪儿啊,昆仑山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呢,这里面大的能迷路呢!”女人蹲在他前面,恰好平视于他

这女人张牙舞爪着,他狠狠地咬了咬牙,看向她的手臂,再看着自己的手臂

他是一个孩童!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对象之一!

那个孩子究竟想干什么!

“怎么不说话啊?”女人张着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脸色一沉,一把抓住她的手

“哎哎哎疼疼疼疼”女人扭曲着面庞想挣脱他的手,几个男人终于是向前了,他们厉声喝斥着

他松开了手,迎来女人不解的目光

他不甚在意,只是握了握拳,很是满意

他的力量由亘古至今地沿袭着,岁月的沉淀只会让他变得更强

“你怎么这样啊”女人委屈着

他用古老的方式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以示安慰

换来得只是女人莫名其妙的目光

他走了,绕过他们,沿着他们上山的路下山

他踩在僵硬的石地上,那大地的力量迟迟不来,只剩下一缕缕微弱得不可明言的细小从地底欢腾而上,它们在迎接着曾经的王

他望向天空,即便是青天白日,那处阴霾也随处可见,连那真正的乌云密布也被遮挡了

雷雨将至

他迈开步伐,他需要在雨前寻到猎物与存身之地

而他甚至不用动,他走进那片小林,便立刻有小兽自愿献祭于他,他皱眉,提着那只因他摇头而自撞树桩而亡的小兽

他寻好躲雨之处,手掌如铁,劈下一些树枝,继而用古老的方法取火

“你这小孩是哪家的啊!在干嘛啊!?还......还钻木取火?!这么贪玩?林子里不准生火你不知道吗!你跟我来,打电话叫你大人来领!”

那女人骨盆极大,腰如水桶,生育极好,是族群之中常见的类别,只是她边说着边指着手臂处那缠绕着的遮挡物,上面用他所看不懂的文字像是刻画着什么

他默默地记下来

“啊呀,这是什么?保护区的动物你也敢杀啊?”女人看到他手中提着的小兽,顿时尖叫出声,急急忙忙一手拽着他一手抢过小兽走出林子

女人?敢抢自己的猎物?他皱眉

这该是百兽传达给自己的人类建筑物了

一个方格子,挖空几处,便能在里面躲人了

女人拽着他进了这格子

“你站在这儿!谁来带你走你也不准走!听到没!”女人厉声喝斥着

他无动于衷,但却很老实地站在那儿

女人骂了一阵,急急地提着小兽进了另一个格子

他看着,又将目光转向天空,那片天已经暗沉到一个让人心生畏惧的程度了

雷光隐现,电光烁烁,空中传来阵阵雷电开云的撕裂声音

躲雨的人愈加多了,人们挤在这个小小格子里,拥挤不堪,杂乱非常

他闻惯了一大群男人围绕着他的汗味,却难以忍受这其中除了汗味还有各式各样混杂在一起的奇妙味道

他几欲要吐!

“那个小孩!就是你!过来!”那女人站在格子门前大叫着他

他确实难以忍受了,他朝着女人走过去,灯光一阵闪烁

雷光,滋啦一声,那雷电打在了远处的山顶!

灯灭了,格子里面一片的漆黑,天的暗,地的暗,除了电光时而怜悯着照亮大地

女人的尖叫声几乎贯穿了无数人的耳膜

那个女人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站在她面前的孩子背后有着一个男人的影子

那个男人就算是盘坐在地上也顶到了天花板上,这让他不得不低着头,甚至还要弯一弯腰

他赤着上身,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向她示意着这个男人有多么恐怖

他面色平常,眼底的苍凉近乎将这个女人尽数淹没

他......消失了

灯亮了

女人的尖叫声让面前的孩子忍受不住地捂着耳朵

他没有皱眉,面色平常

“二婶,你叫嘛儿呢叫,尽瞎吵吵,那小孩儿呢,叫他过来给他爸妈打电话”格子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他绕过呆愕的女人走了进去

站在那桌子背后的男人前面

“叫什么?几岁了?哪儿的人?记得爸妈的电话号码吗?”男人埋着头问了几句,发现站在他跟前的小孩并没有答话

他从繁杂的文案中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对这个格子里充满新鲜的小孩,接着不由得一笑

小孩回过头,平静地看着他

“得得得,别看着我,看你这样儿,家里也没啥好家当,赶紧回去吧,我给上面打个报告说这兔子是自个儿撞树撞死的啊,下次别干这么调皮的事儿了啊,小动物也是有生命的嘛,回吧回吧”

男人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去

他有些惊愕,也有些恍然

原来当初遗留下来的,还有那个孩子的先知啊,被舍弃的,只有那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力量么

他们,又是如何在百族未亡之刻生存下来的呢?

他皱着眉,继而大步走出格子,他淋着雨,却感受不到寒冷

他的血液在雨中沸腾,那雨滴甚至不敢靠近他

他一尘不染,点滴未湿

“嘿,那是小涛涛吗?!这么大的雨别在雨里面走啊!会感冒的!快过来快过来!”

雨的阻隔并没有成为他听觉的障碍,甚至于在雨中他五识开拓到一个令他兴奋的地步

雨告诉了他那个女人是谁

他冲着他们走过去,却被雨阻挡了

他穿过这层雨幕,周身湿透

“诶呀,你看看你,都说了会湿的啦”女人急急忙忙从包裹里掏出毛巾替他擦头,女人身上味道很好闻,至少比那格子里充斥着的气味要好闻的多

几个男人不在她身旁,就像是他们将她遗弃了

或许他们是去找猎物了,但为什么不留护卫

“喂?小孩你住哪儿啊?我送你回家好不好?”女人温声问道

他不解,家?

他的脑海中始终存在着的是整个族群,家是什么?

他摇了摇头

女人不解“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家么?”

他点了点头,家,确实没有

“好可怜......”女人的声音也跟着他脑袋的垂下而低了下去,继而又欣喜地抬起头

“那我带你去我家好不好?我告诉你我家可漂亮了,你去我家一定会很喜欢很喜欢的”

他皱眉,继而点头

两个人看着雨,一时间沉默了下去

但如今的女人似乎永远不甘于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啊”女人问着

他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说话了啊,你叫小涛涛啊”她疑惑地揉着他的脑袋

他很不喜欢这种被人接触的感觉,撇开她的手,又点了点头

“你......你再这样我就不带你去我家了!”女人生气了

他点头

“你!哇啊啊啊气死我了!”

看着女人暴跳如雷,他的心情莫名好了

这场雨是专门为了迎接他而来的,他心中的情绪将主宰这场雨的变化

正如此刻,雨过天晴

“吼吼,该死的雨,终于天晴了!”女人欢快地跳到泥泞的地上,像一只鹓鶵

他离了女人几步,却被女人强拉着奔跑

“走了走了!咱们回家啦!”

这是车,离开地面的感觉让他有些神情紧张,天色也阴沉着

“喏,晕车药,吃了就没事啦”女人笑嘻嘻地递过来一颗小东西

他接过来,捏着它审视着,这药片承受不住他的威压,近乎是瞬间就化为了粉末

女人没有看到,却递了一瓶水过来

“咦?你就吃掉啦,不用水啊”

他接过水,看了看,扯开上面的盖头,仰头喝了一口

难喝,他转过头,却看到女人呆愕地看着他

“你......你......你会捏开瓶盖吗?一定要连着瓶子一起.....扯开么?”

女人艰涩地说着,显然这一幕让她惊心动魄

他摇了摇头

“好吧好吧,怪力小正太”女人有些怪异地说着

他不曾适应双脚离开这支撑自己全身力量的大地的感觉

这让他对这需要离开大地许久的飞行物的映像差到了极致

“小姐,飞机超重了!需要迫降!”温和的女人过来说着,那个女人不解地看着她

“超重?怎么会超重?刚上来不还是好好的吗?”

“找不出原因,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增重”

“你在逗我玩啊!什么东西能一直增重啊,能量放大器啊!”女人大叫着

她可能没注意到

靠着窗子坐着的小孩双手紧抓着扶手,那精细沙发下的钢铁与弹簧已经变形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这让这个小孩几乎是整个人都陷进沙发里面去了

“小姐,飞机即将迫降,请系好安全带!”那个女人急急地说着,又急急地跑到前面的小格子

女人气呼呼地坐在小孩身旁,系上了安全带,很是恼火地揉着小孩的头发

“小涛涛,她们都欺负我,呜呜呜”

“......”

他不曾开口,他的语言与他们同宗,甚至于他就是他们的宗,但他们依旧言语不通

他不能开口,他的腹腔中涌动着令他分外难受与心悸的力量

他想要像曾经那般怒吼,但他知道如今会伤到很多人族

这些人族,太弱了

弱到他甚至以为这不是他的族群

飞机落在一个山间,这是私人机场,少数人的专利

他站在平滑的跑道上,踏着这片散发着混杂泥土的地面

他心中有些悲怆

他似乎已经触摸不到那曾经给予他无穷力量的土地了

他不曾如龙族一样,却也在九天翱翔,他一跃数十里,却也能脚不沾地的瞬息穿越百里之地

如今的人族给了他太多的奇妙,他是族群之长,人族之首

却从更深处地看到了弊端

他们太弱了,太弱了,弱到就算是那时候那个最瘦小的孩童也能轻松打败他们

而他想不到的是,在无数劫难洗涤过后四分五裂的大陆上,唯一仅存的人族休养生息,依靠着从古至今的文明与智慧,创造了无数无数数不清的奇迹与史诗

人族传承至今,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有着从骨子里带出来的顽强与顽固,那份执着与血液交织在一起,成就了的就是如今的人族

他不清楚大陆上存在着多少人族,但从这片大地上还有风声中,他隐约能听见无数无数不同的声音交织着,它们交织着,清晰而模糊,时远而时近

他听到了这些不同的语言汇成的各个音节恰恰是自己口中所说的古老语言

他欣慰而满足

“喂,小小涛,看来我们要坐车回去啦”那女人在他后面伸手要揉他的脑袋,他偏了偏头,转过头看向她

她咬牙瞪着他,发狠地用手抓着他的脸

“飞机被一个蠢蛋坐坏了啦!”

相对与离地几万米的高空,略微离地还在他所接受的范围之类

他闭上眼睛,但那种失力感是从根本上散发出来的,在他的骨头中间蔓延,在皮肉之间流动

除了他的血液

我脚踏大地,便是百族之长

他有这种豪气,在人族终于反败为胜的第一刻开始,他就该有了

那个孩子在这个时代让自己复活是错误的

如果那个孩子的意愿是这样

他不可能会因为某个人而去做一件事

梼也不会

梼的心中装得下的只有族群

他也是

“南妈南妈,我回来啦”女人嘭嘭嘭拍着铁门

他稀奇着如今人族拥有的一切

这种钢铁他从未见过,风声告诉他人类锻造的钢铁无坚不摧,除了柔与虚无

他伸手试了试,却发现它们脆弱的甚至比不上那时的碎石,更莫说那时骐戾的齿骨

连骐戾的齿骨都打不烂举父的骨头,这些渣滓又怎么能称得上无坚不摧?

女人呆愕地看着他手中的废铁碎渣

然后朝里面大叫

“南妈,叫人换门,我把门拆了!”

出门的是一个有些岁数的女人

“诶呀,小小姐,这怎么......”

“不要问不要问啦,反正换了就是了,来,小小涛,我带你参观一下我家,对咯,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看了女人一眼,在族群中,男人永远不会在不必要的情况下进食,即便再饥饿也会将猎物留给女人与孩子

从来没有女人赐予男人食物的先例

他摇了摇头,肚子却咕咕地叫着

“噗嗤,诶呀呀,不要害羞啦”女人嘻嘻笑着,拉着他就往里面走去

“南妈给我们弄点吃的好不好,饿死了都”

南妈应了一声,看了一眼铁门,又看了看自家小姐手里牵着的小孩,眼底有着忧虑

小孩大口吞咽着碗里的食物,一如当年的强悍

这精细又繁杂的食物让他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也无暇去看

他只知道这些食物滋味奇怪却很润口

“南......南妈,再去做一桌吧...米饭多煮点!”

女人永远是那副呆愕的神情,似乎他永远会让她惊诧莫名

“那个......小涛涛,慢点吃,别噎着了......”

他嘀咕着她听不懂的话

却被认作是小孩的捣乱

“好啦好啦,不许捣蛋,今天送你去学校哦!你才这么小,一定要读书的!”女人插着腰点着他的脑袋

他又怎么会知道学校是什么?

或许他知道

一个可以葬送快乐的地方,风这样说

他从不知道快乐为什么

他觉得心中放松的那一刻,是那个孩子安然无恙地站在骐戾的尸骨面前

“走啦走啦,送你去上学,是和我一个学校哦!对了!你以后要叫我姐姐!听到没?叫姐姐”

这女人啰哩啰唆

他无声地下了饭桌

那女人大胆的让他难以承受

她伸过来两只手捏住他的脸颊,用力一拉

他清楚地感受到痛感

这种疼痛并不致命,甚至说是挠痒痒也不为过

但这种感觉却让他有些怪异

他是族群的首领,他知道自己该有什么不该有什么

他撇下女人径自出了门

却不知道往哪儿去

他高吼着,期盼着像当年那样召集族群中的勇士

哪怕只剩下一个!

稚嫩的童音只引来了身后女人的咯咯直笑

这门上也写着他看不懂的刻画

这个世界琳琅满目多彩绚丽,他需要时间来适应

或许那个孩子会给他这么多时间,而在冥冥之中,他这颗怀揣着人族大业的心中多了一丝敏锐,他该知道,那个孩子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与这天地有着牵连的

他不会容许他存在这么长的时间

这座私立学校是这个地域有名的几大富豪联合建立的,高昂的学费与工资,奢华的建筑与庞大的师资团体,还有来来往往身上尽都是金光的男人女人

他皱了皱眉,不太适应这么仰着头看人

他任由着女人牵着他来到一间充满不自然冰寒的格子里

再之后,他就成为了这个学校的一员

他并不在意自己身份的变化,这只是暂时的

女人带着他走到另一间格子里,他像是被填充了空格一般被塞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

接着便是似乎永无止尽的任由时光流逝

女人说她回高中部了,什么是高中部?

他问着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言语的不通让他有些严肃,而小孩的严肃只让人觉得他是个好性子,一个爱受欺负的人

这个班上的小孩都是家中的霸王,他们自然容不下一个突如其来的外来者

而他看着他们,却仿佛看见他们身后的影子,那是些男人与女人,在光鲜的背后用丑恶讽刺着

这些只是孩子

他目光微凝,摇了摇头,起身走了

那些孩子拦不住他,即便是再幼稚的方法也拦不住

那神经大条的女人这时候才想起他那无匹的怪力与沉默却能一言不发就动手的性格

她心里大叫不好

幸好她以为的断肢残臂血流成河场景并没有出现

她拉着他严肃地叮嘱着

风告诉了他真意

他觉得他不能留在这里了

这里的孩子乃至男人女人都是那么的脆弱羸弱

而他并不知道他该去哪里

他的迷茫回应了风声

风沉默了

这一天的天色阴沉着,草木无力地耷拉着脑袋,树木无声地枯萎,这不是它们的季节了

他漫步走着,他没有目标,那阴霾即使是白天也让人看不见光芒

他闭上眼睛,那个孩子常常在众人无法触及的领域冥思

他似乎追寻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那些一闪而逝的东西

或许那个境界只适合那个孩子

他不饮不食,透支着自己的身体

他行走山川万里,看尽繁芜与荒芜

那人性的卑劣与潜藏的善意,让他抉择不了也无法抉择

他本就是开拓者与捍卫者,他只能教导着当年的人族如何生存

而这么一个已然傲立于大陆甚至大洋与空中都是霸主的族群

它的发展和繁衍,已经论不到他做主决定了

或许他来看到如何昌盛的族群,他该满足了

他不曾知道他离开那个女人之后发生的事

那个女人似乎疯了

他累了,或许是饿了

他昏倒在路旁,被拾荒的人拾了去

拾荒的老人生着粗陋的五官,似乎天生就是这卑贱的身份

他醒着,看着老人

部族中从没有如此老迈的长者,也不曾有过佝偻着身形枯瘦如柴的老人

他们是勇士,会在自己的力量消退之前,用血液铺就一段人族的生路

老人摸了摸他的头,递过来散发着热气的稀饭,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

是个哑人

他点了点头,接过碗

脑中却是想到了那女人家中丰盛的一餐

那女人的家,明亮也堂皇,而这儿,黑暗,简陋,还有着恶臭,他闻过这种味道,却不是在他所存在的远古时期,这混杂着复杂的味道的气味让他不能忍受

曾经百族林立,人族弱小,只能偏于一隅,而甚至那一隅之地都不曾有过

公平?

这是规则!

人族统治着大陆,他们是霸主

而这族群中,也有着强弱之分,这是规则

他不去想了,也不会去做什么

他曾是最强,如今也只能对这陌生驻足不前

他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人,出现在这个时代只是刻意下的安排

那个孩子究竟要他做什么?

他不懂

他身子微好,便想辞别了老人

老人却拉住了他

老人指了指那木板上的一份报纸

报纸上的字密密麻麻,有些让他眼晕

他依着老人的手看去

那是他

这照片下的一串数字多的让无数人心动

他不理解

老人固执的拉着他走

他不好挣脱,怕伤了这位长者

老人领他穿过街道小巷,便在一处停下了

他带着他进入一道格子里

这格子中的人类有着统一的服饰,眉宇间总有英气散发

“就是他么?”

“对,与照片上的一致,就是他,林小姐要找的小孩子”

那两人简短地交谈着,他们离开了一会儿,又回来了,将一个厚包裹递给老人,老人便离开了

他不解,却又被笑意盈盈的女人拉住

“乖乖的哦,很快就有人接你回家了”

家?

他不解

哪来的家?

他冥思着,在恍惚间想到了那个女人

是她的家么

他摇了摇头

他不能待在那个女人的家里

那他要去...

哪儿?

海里的龙王

陆地的霸主

他不曾有曾经在他躯壳磨灭之后人族与龙族发生的记忆

他觉得他该去找龙族

他们不曾注意到一个小孩的身形在淡化,逐渐成就虚无

他们甚至没注意到那小孩子在淡化的时候身后出现的庞大男子身影愈加清晰

他消失了

接着往东而去

他记得大陆最东是水域,但这不计其数的时光是否将那一片完整的大陆碾碎成一块块细小的碎片,他一无所知

那东面依旧有着蓬勃的山海,只是小了,弱了,仿若新生儿

他高声呼唤,那龙族的领域是万万里水域与十万里大地,还有整片天空!

他坚信它们会听到

龙族悲怆愤怒的声音围绕着他

它们还在,但它们不曾出现

他急切地大喊

他身后的男人身影仿若从无尽混沌中走出,伟岸而庞大,他一步跨出,踏入水域

他在海面上掀起巨浪

这是对龙族的挑衅

他企盼用暴怒来激醒龙族

而他只看见那层巨浪愈加壮大

那滔天般的声势让他在其中挣扎

他怒吼着,身后的男人身影清晰而明朗,他张开双臂在水中护住小孩,他怒吼着

老者穿过星云而来

他带着星光与虚幻一步踏来

巨浪止息

男人沉默地看着他

老者摇了摇头

“规则”

小孩怔怔地看着他

老者指了指他身后的男人

那是梼,曾经的梼

当男人的身影彻底实化,就是他归去之日

他恍然,点了点头

有人类越过了规则回到了过去,而他,只是规则下的填充物

平衡之道

他注定不能长存

当那人回归,当影子转实

他便化为尘土,依旧是个死物

他心中的不解解开了

他转身离去

在路上遇见了那个女人

女人抱着他失声痛哭

他开始学习着如今的文字与语言,在这群该以他为祖的后代中默默无闻着

他对这繁杂且数量庞大的文字产生了兴趣,而这比让他继续在那个时代浴血更让他苦恼

他学不会,而他终究是学到了很多

那个时代的首领只负责着族群的生存

哪有那么天真的文字与语言

死了就是死了,活着的终究要死去

宁愿去为死者撰文,而不为生者着想

这是一个悲哀的时代

他苦笑着,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有心写点什么告诫这些对于他来说是孩子的人类

而他却不知从哪里开口

他本是个战士,是最强的人族勇士

他只能用行动去证明自己话中的对错

他极少出错,因为曾经的他一旦出错,就有可能是人族的灭亡之日

族群信奉着强大的首领,而强大又具有方向感的首领,是让整个族群尊崇且膜拜的

这个时代不再信奉强者,他们习惯依赖于器具,人人都是领袖,只要他拥有的器具足够多

是的,他们信奉着器具以及管理这些器具同他们一样弱小的人

他的身体在长大,他长高了,长大了,用一种现世人类无法理解的速度

他清楚地知道,当他成长为昔日的梼时,便是那人回归现世,自身化为尘土之日

他将这些信息告诉了女人

女人以为他是童言无忌,亲昵地捏了捏他的鼻子

而后,他长大了

女人的惊愕不曾止歇过

她信了,一半

这个女人将家中的佣人全部清了出去,包括陪伴她出生至今的南妈

她想见证一些事

他无所谓

他的力量开始奔腾,属于族群之主的力量在回归

这些力量跨越了无数个时空来到这里,终于融入他的身体

这些力量从他身体里分化出去,曾一度为另一个人所主,而如今,它们回归了本体

那个人回来了,他只身一人,带不走力量与留恋,如从哪儿来,便往哪儿去,除了记忆,他不曾拥有过任何东西

梼站了起来

他终于完美,依旧是族群最强的男人

他俯视着下方的女人,这女人曾俯视过他

他却笑了

他伸出手,想给女人留下些什么

但是他做不到,一切不属于这时空的东西,都将会被抹去

他摇了摇头

他凝望四周,钢筋水泥的上方乌云笼罩

这个族群已经足够强大

他怒吼着

召唤曾经的旧部

他终究是化为了尘土

那惊怒天地的吼声只给这个时空留下了一段震撼的海市蜃楼

长龙出海,奔腾九天,那龙族发出悲怆的哑吟

九天黯淡,星辰隐没,十地生灵,莫不悲鸣长嘶

“呼卡!”

这是他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