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被伊薇暗骂“不省油”的那盏灯,在伊薇额头将将包扎完毕伤口后,就派人来传,说是请茗芙过去处理十万火急的事。
“什么事十万火急?”不待茗芙反应,好事如伊薇便巴巴地凑过去追问道。
那来报的白衣小厮倒也不介意透露给外人,回道:“园子里的独步春今日无故死去好大一片,公子怪罪花农没把花儿照看好,下令将之处死,花农苦苦求饶,自认花了十万份心细心照料,丝毫不曾怠慢,罪不该死,公子于是请茗芙姑娘前去主持个公道,看看究竟那四名花农,该死不死。”
“不该死!”伊薇再度抢了茗芙的话头,怨念道,“眼下才步入盛春,而茶蘼的花期在暮春,你们岛上的花农把它们培育得早早就开了花,那是花农的本事,如今花死,也只怕是时令不到,注定活不成的,怎么可以因为这么个小事,就草菅人命?”
“公子请茗芙姑娘过去定夺。”小厮不得不插了句话,暗忖这是哪家没关好大门,让好事的小姐跑出来吓人。
“若是感兴趣,你便随我一同过去看看吧。”茗芙点了点头,便返身笑问伊薇,正合她的心意:“好啊好啊,我是正义化身,要去把可怜的花农伯伯救下来!”
在旁的黎穷雁汗颜地轻叹一口气,淡淡道:“我也一道去。”唯恐那“正义的化身”为了正义壮烈牺牲,自己便也不得不早早结束了这妖娆的锦绣年华。
白殿花园内,靖文公子长身直立,迎风忧郁,身前跪着四名白衣女子,个个娇躯轻颤、梨花带雨,却换不得自家主子的一眼正视。
伊薇怔了一怔,气氛比想象中的要肃杀许多,惨淡的白色里充斥压抑,更诧异的是:花农竟然不是伯伯而是妙龄美女,若是这样子被处死,残酷之心更甚催花,想来堂堂孤岛岛主,自我封闭惯了便心存变态,一念之差就是暴戾的决绝。
“花死了可以再生,人死了便再不可复活,公子何必失了花儿还要失人,到头来还不是气着自己?”茗芙施施然踱到靖文公子身边,柔声安抚着,想来她的地位,就是近身大丫鬟,有权利说上几句贴心的话,不让主子犯了糊涂。
靖文公子的目光,本专注于一地萎焉的茶蘼,眼下终于缓缓落定到茗芙身上,然后忧郁倾泻,竟含着三分沧桑,是一抹这个血气方刚的英年,本不该有的沧桑。
“你怜惜她们,可是谁来怜惜我的花?”颓然绝望的声音一字字问出,伤凄得就像毁天灭地般的末日临世。
伊薇差点被那股忧伤感染,若不是花农们的抽泣惊醒了自己:“这些花儿就算长成,也不过是给你一顿蹂躏立马败坏的,与其这样还不如任它们自生自灭在花苞苞里,结局也不见得比被你摧残更可怜!”
靖文公子回眸,满目悲怆:“我爱独步春,爱之深任世人谁也不及,我知道什么样的结局对它们最好,你没有资格评断。”抬手指了指身下花农,语声颓废,“今天这四个人,我必杀,除非我的独步春可以复活。”
伊薇瘪了瘪嘴,一脸愤愤,嘟囔道:“没想到这个恍如仙境的地方,也有这等残酷之事,白白纯洁了这一片如雪净色,若是染了血,委实令人伤心。”
“我不会令你伤心。”望着伊薇的不悦神色,一直静立于旁仿若看戏的黎穷雁再不能无动于衷,伸手捏了捏她紧握拳头的小爪子,柔声宽慰道。
伊薇抬眼,迎上他如妖的琥珀眸子,熠熠闪烁着的,是坚定的傲然甚至自负。
“你有什么办法?”伊薇急问,敢情遇上一位摧花圣手,素来狠毒的妖孽,就进化成了护花使者?
“我若是能够使花复活,靖文公子可否放过这四位花农?”黎穷雁却不回答伊薇,只气定神闲地望了眼那抹迎风忧郁的白衣,缓缓问道。
“只要花不死,她们也不必死。”靖文公子不看黎穷雁,径直怜惜那一片暗黄的残败。
“我需要点时间,天黑后,请公子再过来此地,看茶蘼繁华。”黎穷雁淡淡一句承诺,便暂时护下了四名花农的命,那些个白衣回眸凝望黎穷雁,满目的敬仰和感激涕零。
“好,希望……”靖文公子应下承诺,却一时为花死所伤,恍惚了黎穷雁的称呼。
“黎公子。”茗芙轻语提醒道。
靖文公子微一颔首,却没了下文,只径自负手离去,然未曾说完的话是在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希望黎公子不要叫我失望。”
靖文公子走后,伊薇一脸焦灼地望着黎穷雁,不无担忧:“花都死了,你有什么办法妙手回春?”
“只要花瓣未曾凋落,便有再度绽放的希望。”黎穷雁却径自盯着一片萎焉却不曾落下花萼的茶蘼,嫣红的唇角勾起浅浅笑靥,似有九成把握做一回神农,同时宽慰伊薇道,“你也好生歇着去罢,天黑后再过来。”
“我不,我在这里看你。”
“你在这里,我恐难发挥。”
“为什么?”一脸憋屈,不知妖孽何意,竟然眸光鄙视。
“身上浊气太盛,会污了我妙手回春之术。”
“你、你一股子妖气,还污蔑我浊气太盛?”伊薇满腹委屈,愤懑低喝,“哼,我走就走,看你一个人能搞出些什么名堂来!”言毕便扭头转身,怏怏离去,再不管那妖孽如何施展妖术,为那明明歇了菜的茶蘼挽回一片暮春。
然而事实证明:伊薇低估了妖孽,在夜色降临、星辰璀璨之时,屁颠屁颠跑到花园里来准备看一场妖孽出糗的好戏时,却赫然发现偌大一个花园里竟然围满了人,清一色的白衣,却个个春光满面,让夜晚的无名岛在月华皎洁中,更添了一片朦胧的谐美,而大朵大朵的雪色茶蘼,绽放在摇曳烛火间,吐纳芬芳,争妍夺艳,美得不似人间。
靖文公子一袭白衣立在遍地茶蘼、满园馥郁里,忧伤的眸子终淌出如水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