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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2-8误会之始

“十七很小就没有了妈妈,聂老爷因此给他请了个奶娘,这奶娘姓沈,是雍州人,她带大了十七之后仍然留在山上,此人很得聂老爷的信任,几乎算是聂老爷半个内务管家,眼下听从聂老爷的吩咐照顾我起居,前几天我跟她提,说很想念雍州城里胜福记的糕点,结果没半个时辰她就给我送来一大包,摸一摸还带着余温,我就问她是从哪儿来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王潜臭着脸,拖着步子跟在花生后边,鬼鬼祟祟的顺着墙根溜往内府,“难不成是山底下正好有买了胜福记糕点的客商经过,被这群草寇抢劫上山?”

花生笑出来,“哪有这么巧的事,原来吴山深处有好多地底通道,其中一条就直进雍州,是聂老爷专门给沈娘修建的,方便她回家探望丈夫孩子。”

王潜心念一转,“现在你莫非就是要带我去找这个叫做沈娘的女人?”

“不错。”

“你打算说服她让你从地道下山进雍州?”

“对。”

王潜冷笑了一声,“想法是不错,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沈娘既然是聂老爷的心腹管家,又怎么会听信你一个寄人篱下的土狗挑唆,背着聂老爷私自放你下山?”

花生微微一笑,带着王动走到一处幽静院落,双手撑住矮小的围墙,轻轻纵起,跳进院子里,回身指着围墙旁边一丛茂密的蕉林,眯着眼睛说道:“你躲到那里去,要安静得像只墙角老鼠,不能整出一猫儿毛的动静,否则我就宰了你炖汤喝。”

王潜气得笑出来,“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凭什么要照你的话做?”

花生神色不善的瞪着他,语带威胁说道:“姓王的,我耐心有限的狠,没空跟你闲磕牙,你要是不照做,我现在就去告诉沈娘五婶婶和淳于老爷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王潜大怒,却又无计可施,末了只得恨恨钻进蕉林深处,将尊贵的身子缩成一团,花生犹不满足,提高声量道:“你那土狗脑袋还露着呢,赶紧扯两片叶子遮着啊,笨得猪一样,顾头不顾尾。”

王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咬牙切齿,似乎连鼻子都要歪掉了,一边动手扯蕉叶,一边低声怒喝,“姓藏的,你以后不要落在我手里!”

花生嘿嘿笑了两声,等王潜扒了两片蕉叶挡在头上身上,确信不仔细看是找不到他人的了,这才得意万分的推开前房虚掩的门,去洗水房找沈娘。

沈娘正跪坐在洗水房干净的地板上烫衣服,手里拿一只平滑的铁勺子,里面放着闷烧的暗红炭条,一点一点细心烫平衣衫上的褶皱,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不冷不热的说道:“大小姐,此间不欢迎你。”

老爷交代了要好生照顾这位新来的娇客,沈娘很听话,她照顾得很尽心,但是她打心里不喜欢她,这是有原因的——十七多么孝顺又厚道的孩子,居然为着这女子忤逆老爷,可见她确然是个祸水。

花生也不以为意,笑眯眯走到沈娘旁边站定,也不做声,只专心看沈娘烫衣服,好象那是世上最新奇的事,她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一样。

倒是沈娘沉不住气,等了片刻,抬起头问道:“说吧,你又要干什么?”

花生笑容不改,温柔的说道:“沈娘,我想下山,但是老爷不肯放我走,怎么办?”

沈娘翻了个白眼,伸手在旁边的水罐里蘸了蘸水,小心洒在炭条之上,激起微弱的白烟,“老爷不放你走自然有他的考虑,你就安心住下吧,反正吴山上粮草丰足,不在乎多养个把吃货。”

花生尴尬的笑了两声,“沈娘真是会说话,”顿了顿,又说道,“沈娘,你放我走吧。”

沈娘讥诮的笑,慢慢的直起腰身,双手伫在身子两端,倾身过去,注视着花生,“藏大小姐,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放你走?”

花生正色回望沈娘,“沈娘,你不仅非放我走不可,而且还要越快越好,迟一点我改变主意,你想赶我走都不行了。”

沈娘打了个哈哈,伸手探了探花生额头,言语之间是昭然若揭的嘲讽,“大小姐,你敢情是风寒还没好返?怎么尽说糊涂话。”

花生只是笑,一双溜黑的大眼目不转睛看着沈娘,沉吟了阵,轻声说道:“沈娘,你知道么,十七要回来了。”

沈娘眉梢动了动,“是吧?”

花生笑容有些惆怅,想到十七,心里古怪的又是欢喜又是难过,“十七是十分十分喜欢我的,今次回来,保不准会向老爷提出娶我为妻。”

沈娘脸色变了变,不安的看了花生一眼,低垂着长睫没做声。

“可是我知道聂老爷是不乐见我做他媳妇的,虽然不晓得原因为何,但是我很清楚,他其实并不喜欢我,之所以留我在吴山,多半是出于其他的考虑,比如挟了我逼迫十七听话,又或者,要我爹爹出大笔的酬金。”

沈娘冷笑了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心下却也佩服花生,竟然能够识破老爷的心思。

老爷私下曾和她提起过花生,虽然语焉不详,但她了解老爷至深,还是从他含混的说词中获悉了他的打算。

聂家和藏家有血仇,多年间藏家老爷始终怀想报仇,近年藏家势力见长,已然成为聂家的大威胁,当然更雪上加霜的还在于,十七竟又爱上藏家的大小姐,甚至为她离开吴山,让老爷很是无策,此番花生误入吴山,实在是天赐的好机会,留下花生,不仅可以让藏老爷投鼠忌器,还能引十七回聂家,真是一举两得,这一番隐晦用意,难得花生和老爷认识不过数日,居然也能看透。

花生呆了呆,神色黯然,说不出有多么的失望,聂家老爷一再留她小住的原因,原本是她胡乱思想出的,没有想到实情果真如此,小人儿大受打击,几乎就要瘫软成一团,可是想到王动此际也许正在大牢受苦,又打起精神,端出一早谋划好的说词,“沈娘,我今年已经十八岁,终身大事实在不能再拖拉,这一次见到十七,就算他不肯娶我,我也定要用尽千方百计,让他娶了我。”

沈娘打了个突,若有所思打量花生一阵,“你像是这样的人。”

花生定定看着沈娘,“十七是多么倔强又执着的人,他受不住我痴缠,一定会答应我要求,到那时节,聂老爷和十七之间必定会爆发恶战。”

沈娘脸色微变,想起前两年十七为着花生与老爷发生争执,活活被老爷砍折了手臂,让她心疼得直淌眼泪,难道此出惨剧现下又要重演了?

登时又恨又痛,一甩手扔了铁勺子,炭条迸射而出,将衣衫烫出黑洞,发出焦臭味道,也自顾不得,指着花生骂道:“你就是个祸害人的妖精,到底施了什么法术将十七迷得神魂颠倒的?”

花生涩然轻笑,“我喜欢他,这就是我的法术。”

沈娘无言,半晌叹了口气,“真是冤孽。”

花生又笑,“沈娘,事情并非没有回旋余地的。”

沈娘瞪她一眼,“要我放你下山是绝无可能的。”

花生笑容不改,“沈娘,你听我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放我下山实在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沈娘冷笑了声,“我可没看出来。”

花生笑了笑,解下颈项上的金链子,拨出链子底的坠子,放在沈娘手上,“这是我自小就带在身上的信物,你拿了它送去给我爹爹,他自然会送大把银票上山赎人,是为其一。”

沈娘眼中波光闪动,沉吟着没做声。

“其二,我下山之后,就没有机会再挑唆十七和聂老爷的父子关系,一场恶战先已经得到避免,不仅如此,老爷严禁我下山,我人却不在山上,个中的是非缘由,自然也就由你说了算,你可以趁机告诉十七,我移情别恋他人,生怕他赶回吴山娶我为妻,于是漏夜逃走,凡此种种,都由你编排,要是你手段足够高超,哄得他相信,还可趁机斩断他对我的迷恋之根,岂非是桩美事?”

一番话说的十分平静,心下却隐痛不已,十七,如果沈娘当真这么说,你可会相信?

沈娘听得怦然心动,花生说的不错,这的确是让十七了断痴心的好机会。

花生见她眉宇之间活络了好几分,心下又喜又忧,面上却不露声色,“沈娘,赶快答应吧,再犹豫片刻我可要改变主意了。”

沈娘一双锐利眼光眨也不眨看着花生,似乎是想要从她秀丽脸颊上寻出一丝半点阴谋的味道,但是花生面上波澜不兴,半点情绪都没显示出来。

“你当真不介意我在十七跟前说你的不是,当真不怕他对你生出误会?”

花生心弦颤动,一时天人交战,但是挣扎良久,还是断然道:“我不怕。”我深信十七不会恁轻易就相信人。

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提点,但沈娘非同寻常,她可是十七的奶娘,一手将他带大,她说的话在他心里再不济也有几分份量吧?

如果十七对我生出了误会,我该怎么办?

他是那么的神通广大,他要是存心躲避我,我可能一辈子都再不能有机会见到他了吧?

这结果我可承担得起?

我承担不起。

突然害怕得无以复加,几乎就想留下来不走了。

但是……

那可怜的没有爹爹妈妈的下流种子,受了凌辱不得不整日里躲在面具后苟且偷生的下流种子,为了还债杀人,委屈坐牢的下流种子,这世上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能够帮到他的下流种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对不?

她挥舞小小的拳头,又强调了一遍,“我不能,我不怕。”

沈娘出神的看着花生,沉吟了阵,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下山?”

花生迟疑片刻,老实的说道:“我有个伙计,干了件老蠢事,眼看着是活不成了,我得去救他。”

“这伙计是男是女?”

“男。”

沈娘笑出来,那笑容落在花生眼里,怎么看都透着得意,“很好,总算我这番谣言造得不虚。”

花生摒住呼吸,“这么说你打算放我走了?”

沈娘哼了一声,“今天夜间,你来此间找我。”

花生大喜,连忙说道:“我还有个同伴,就是王潜。”

沈娘大皱眉头,一口回绝道:“他不行。”放他走可没有任何好处。

花生别有用心的提点,“沈娘,王潜跟着我从山脚的绿水别院一直爬到吴山之巅的福陵出口,我们是地底匍匐前行了三天之久,当中都是我拖着他背着他在走,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有想过?”

沈娘愣了愣,跟着瞪圆了眼看着花生,语气之中满是不敢置信的惊诧,“难道他竟是你的奸夫?”

花生干笑了两声,直觉的想要否认,但是话到嘴边兜了两圈,却又苦笑着说道:“沈娘,总之一句话,你放我们走吧,越快越好。”

苦牢里阴暗潮湿,那下流种子身子骨纤弱,真怕他打熬不住等不到我去救他就到天上唱歌了。

但沈娘何曾知道她心中的忧虑,只道她果真是移情别恋,一双老眼鄙夷不屑看着花生,“你果然是个守不住的女人,你根本配不上十七。”

花生身子一颤,脸色刷的雪白,静静发了会儿呆,忧伤的说道:“十七会明白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