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交心，叙旧
桃花坞内平静如昔，只是在各种都搭起了红绫红绸花。一应人等各司其职，并没有因为办喜事有种不同。
花灼灼喜欢这种平静。却也忍不住嗟叹：外面的风光都是秦元费心给她制造的一份虚荣。在侯爷眼里，她到底只是个姬妾！
没有再举行什么仪式，她被送入洞房。
等了很久，终于听到有人走进房间来。她身子一僵：不堪的一刻终于要来了。
良久，不见进来的人有什么举动。她转过身来，秦元倚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怎么是你？”
“来的是我你很失望吗？”秦元向她走过来：“我还真是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侯爷今天一早有急事赶回都城去了！他不能来陪你了！”
花灼灼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精神了，嗔道：“你怎么不早说？害得人家……”
“害得你白白期待了一场是不是？”他坏笑着瞅着她。
“才不是呢！”
“新婚之夜，新娘子要独守空房，你不觉得很委屈？”
“委屈什么？那老头子又不是我喜欢的人！他一直都不回来才好！”
“花烛之夜一个人总是不太好，何况这地方你人生地不熟的。今夜我来陪你，好不好？”
花灼灼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秦元笑道：“你可别想歪了啊！侯爷临走吩咐我照顾好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我总不能让你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独自神伤吧！所以我决定舍命陪娘子，来跟你秉烛夜话。人家洞房夜交杯，我这假新郎只能让你交心了！”
花灼灼听了他的话心中一喜，口里逞强道：“谁跟你秉烛夜话？我跟你没那么多话说！”
“我倒觉得我们之前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喜欢一个人的最大特征，就是你在她面前永远有说不完的话！你不答应也没有用！我可是奉了侯爷的命有备而来的！”
他在她对面坐下，拿出一瓶酒来。
花灼灼看着那瓶酒呆住了。那酒竟然是小桃花牌玉液酒。是她研发出来的产品之一。
说起来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嫁给了惜国国君姬息做君夫人。
虽然说起来好听，是位君夫人，惜国却是要什么没有什么，一穷二白。
为了帮夫君发家致富，她研发出了两个产品，一个专为男人设计，就是这种玉液酒；另一个专为女人设计，叫桃花香水。
这两样产品使她赚得盆满钵满，惜国因此风光了几年。后来晶国大王熊赀终于发现她就是自己寻找了十多年的桃花美人，将她从惜国抢去做了王后。她终日思念姬息，怨恨熊赀，自然再没有酿过酒。从此便再也没有人能生产出这种酒。仅存的那些便物以稀为贵卖成天价。
再后来她与熊赀之间诸多误会，最终导致大错铸成。她在高观山为熊赀做法事时一去不返，给世人留下了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这种由她亲自研发酿造的酒更是成为稀世之珍。
……
想不到这辈子她竟然还有缘见到。
花灼灼抑制住激动，将玉液酒拿在手中，熟练地打开了瓶塞。
蓦地想起这种酒的开瓶方法跟一般的酒不同：一般的酒只要用力往外拔酒盖就可以了。这种酒必须先往里压，然后再拔塞。第一次接触到这种酒的人因为不懂这个窍门，通常很费周折。
慌忙瞧一眼秦元，他正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花灼灼赶忙将酒送到鼻子下面深嗅一口，赞道：“唔，好香！这是什么酒？一定价值不菲吧？”
秦元悠悠地道：“这是什么酒，你还不知道吗？倒来问我？”
花灼灼一惊，赶紧矢口否认：“我怎么会知道？这酒一看就是珍贵奢侈品。我一个乡下村姑，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么好的酒，我就连听都没听说过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肯定是心里想着，我有那么多的情郎，一定有人给我送过酒。可是你要知道，我的那些情郎也不是些小地方的公子哥，跟我一样没见过什么世面……”
秦元笑道：“你那么紧张干嘛，说这么大一堆话，倒像是掩饰什么似的！我还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这样东西你一定认得！”
他又拿出一件包装精美的东西递给花灼灼。
花灼灼倒吸了一口气，不敢去接那件东西。她一眼就认出，那东西赫然就是她研发的另一种产品——桃花香水。
这东西也和玉液酒一样，在她神秘消失之后，再也无人能生产出来，因此成为稀世珍品。
为什么偏偏是这两件东西？这也太巧合了吧！还是他觉察到了什么，所以有备而来试探她？
有备而来！是的，他自己就是这么说的。
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啊？
“怎么？这东西可是价值连城，女人们都为之疯狂，你竟然不稀罕？还是你对这东西早已习以为常，所以视若无睹？”
他紧紧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透。
“这个是什么啊？这么值钱！”她只好装佯。
看着她夸张的样子，秦元扑哧一笑。
“把你心里的话说出来竟有这么难吗？别再装了。那么多的心事放在心里是很吃力的一件事情。”
他微眯着眼睛看着她。点点烛光在他晶亮的眸子里闪闪烁烁，像爱捉迷藏的小星。
“什么意思？”
“那天你说，你记得上辈子的事情，不如给我讲讲？”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你是听错了吧？哪有人能记得上辈子的事？你信吗？”
“我信！”他仍是静静地看着她，像是掌握她所有的秘密，只是等她亲口说出来。
“有什么好隐瞒的呢？都是过去了的事。难道你担心我会不理解，把你的话当成痴人说梦？还是担心我会把你的秘密当作笑料到处乱讲？难道我为你所做的一切，还不能让你信任我？”
她有点动心。诚如他所言，这些事放在心里的确有些累人。
“讲吧，你讲了你的故事，我也有故事要讲给你听。和你有关的。”
“和我有关？”
“对，和你有关。我的一切都和你有关。你先讲你的故事。”
她喃喃地道：“虽然说是上辈子的事情，但是并没有过去。”
他点点头：“我猜到了。那就是你为什么会声名狼藉的原因。我就猜到你一定是有苦衷！”
她心里一热。她恶名远扬，居然有人相信那不是她的本性，相信她有苦衷。这是她听到的最温暖人心的话了。
她忘了自己曾经后悔对他讲了太多的事情。终于开口说出了她埋得更深的秘密。
她上辈子的经历，与她有过纠葛的几个男人。以及死后她为了熊赀答应这辈子做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重生。
他静静地听完，静静地道：“在你上辈子的几个男人中，你漏掉了一个人。”
“谁？”
“屈家小公子。”
“你怎么知道屈家小公子？”
他不答，却从她的衣领里牵出那条貘角项链来。
“这个，很别致啊，应该不是一条普通的项链吧？”
“嗯，这是一只灵兽送我的。”
“灵兽？”
“嗯，是一只食梦为生的独角神兽，叫貘。它听得懂我说话。在我危难的时候帮过我很多。它把自己的独角送给了我。”
“记得很清楚啊！不枉那头神兽待你一场！为什么只有半只？”
“只有半只么？”花灼灼惊骇至极，慌忙拿了项链细看。果然那貘角只剩下一半。
“为什么会这样？”花灼灼回忆道：“当年是我把它剖成两半，做成了一模一样的两只貘角项链。与熊赀成婚那日，被他要去一只。第一次见屈家小公子那天，这只貘角项链莫名其妙变回了完整的一只。熊赀那只却不见了。后来这只完整的项链一直带在我脖子上，再也没有离过我的身。是什么时候它又少了一半？我竟然自己都不知道！”
秦元摊开手心：“这可是另外那一半？”
花灼灼弹跳起来：“正是。为什么会在你的手里？”
他握紧了那半只貘角项链，突然话题一转：“除了让这只项链变得完整，屈家小公子可还有什么古怪？”
花灼灼不禁红了脸。
第一次见他，是她接见命妇的时候。他被他母亲抱去，才几个月大，还在吃奶，见面就要她抱，爬到她身上就亲她，咬她，糊得她满脸口水。
第二次见他，是在一个月后，她接他进宫住了几日。他白天像只蜥蜴似的趴在她身上亲她摸她不肯离身，晚上睡觉在睡在她胸口，还趁她睡着解开她的衣衫喝她的奶。后来引得熊赀醋劲大发，强行把他送回屈家，再也不让她接他进宫来玩。
第三次见他，是在熊赀死后，他已十岁，是个美男雏。当时她万念俱灰，如同行尸走肉，终日思念悔恨起不了床苟活于世。他来探望她，告诉她朝政已岌岌可危，被姜申控制。
他一边帮她出谋划策，一边对她说些与年龄极不相衬的情话。声称熊赀是他的情敌。还一再强调说他是她的故交，年龄绝对不止十岁。
他帮她重新振作起来。帮出谋划策，帮她扫平奸党拿住姜申，还了晶国一个稳固太平的政局。
……
“就因为年纪小，你就把他的行为看作古怪。真没有想象力，你就不会把他当成是个成年人？我问你，虽然年纪小，他说话行事可像成年男人？”
花灼灼点头道：“屈家公子说话行事的确不像一般的小孩。他为我做的那些事，就是一般的男子也做不到。他的智慧也比许多成年人还要高出许多。”
“那你仔细想一想。如果他不是个小孩，而是像我这样的一个大美男，又是那样待你，总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不计回报地为你付出，你会不会爱上他？他为你做的，并不比熊赀为你做的少啊！”
花灼灼嗫嚅道：“上辈子，那屈家少年……也许是喜欢我的吧。但他还那么小，谁知道后来怎样？他长大后一定会更喜欢别的女子，那才是真正的喜欢！”
秦元叹口气：“你当屈家小公子对你只是一般的仰慕么？他就是那头神兽转世。因为爱你，才投生到屈家。可笑你一直当他是个小屁孩，从不拿他当回事。甚至现在回忆起上辈子的男人时都不提到他。你说，你欠他是不是比欠熊赀还多？”
“他……竟是小貘转世？！”
“你想知道屈家少年后来怎样了么？”
“难道你知道？”
“有人看见他尾随你上了高观山。就在你跳下山崖之后，屈家少年也不知所终。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在高观山殉情跳崖那日，她似乎隐隐听到有人骂她糊涂。那声音像是屈家少年。但她已坠落山崖，随后就再生为花灼灼。到底那日屈家少年有没有上高观山，他后来如何，她都无从知晓了。
那少年竟是跟着她一起跳下了山崖？
“你怎么知道屈家公子是小貘转世？”花灼灼沉默半晌问道。
“这就是我要讲给你听的故事。屈家少年正是先叔祖。先叔祖时常来我梦中，讲些他的故事给我听。我只是不相信。以为梦境不是真的。又有一回，我梦到先叔祖嘱我去找一个叫花灼灼的小女孩，并给了我这半只貘角项链。醒来，我的手中果然有这项链。我这才相信了一切都是真的。我遵照叔祖的指示到了桃源，就见到了你。”
“你是屈家后人？”
“正是。当年来到桃源便对你一见钟情。我从此改姓秦，字独钟。取的是情有独钟之意。”
花灼灼摇头道：“你说的故事太离奇了。我不信！”
秦元叫屈道：“你的故事就不离奇吗？为什么你说的我全相信，我说的你就不信？还好，我叔祖也猜到你会不信。他曾在梦中嘱咐我。我有办法让你相信！”
他起身，将自己手中的半只貘角与花灼灼脖子上的半只貘角合在一起，紧紧握在手中。
“我叔祖在梦中说，如果你不信，就让我把两只貘角再次合二为一。现在，你再看看。”
他松开了手。花灼灼赶快看自己的项链，果然又是完整的一只。
“现在你信了吧？这半只貘角就当是我送你的新婚之礼。”
看到她脖子上除了那只赤玉还有件桃木小像很是精致，便问道：“这个是哪来的？这小像雕得倒是精致。”
花灼灼道：“听我父母说，收养我的时候已经在我脖子上了。也许是我亲生父母留给我的吧。”
秦元将那个小像细细看过，脸上现出惊讶之色。却也不多问。见花灼灼脸上微有倦意，便移到她身边，揽了她的头靠在肩上道：
“我知道让你上床你必定不肯。将就着在我肩上睡一会儿吧！天就快要亮了！”
花灼灼与他一夕长谈，对他的信任又增加一分，体恤他也是片刻未曾合眼，又为了她多日劳累，便不想再让他累着。
“谁说我不肯上床？我为什么不肯上床？”说着便爬上床去。
秦元道：“你好歹也和我行过大礼的。你怎么能就这样把我一个人扔在地上？同甘共苦懂不懂？”
花灼灼道：“看在小貘和屈公子的分上，就让你也上床来吧。咱们就合衣而卧。”
秦元赶紧爬上床来，嘻嘻笑道：“娘子还真是怀旧啊！这般不拘小节很好，我喜欢！”
……
一觉睡醒，花灼灼睁开眼睛，秦元早已醒来，正用手支了头欣赏她的睡姿。
花灼灼嗔道：“别跟我说你没看过女人睡觉！醒了还不起床！有什么好看的？”
秦元指指自己的腿。花灼灼便看过去。禁不住羞红了脸。她向不睡觉不老实，喜欢满床乱滚。昨夜睡得太沉，不知什么时候两条腿都搁在了秦元的腿上。
花灼灼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开了门，就见管家秦伯带了一大群丫头仆人候在门外。
花灼灼赶紧哐一声把门关上，瞅着秦元道：“一大堆的人在门外，你快点躲起来。”
秦元漫不经心地道：“晚了，人家早看到啦！咱们穿得整整齐齐的，怕什么！再说，就算被人捉了奸也不要紧，你忘了我身份特殊，侯爷身边的人都怕我三分？”
他踱到门边，满不在乎地拉开了门。
秦伯恭敬地道：“侯——”
“侯爷没那么快回来！”秦元接了口道：“你就只问候侯爷，不问候元公子我吗？”
“元公子早！”秦伯果然很听他的话，自己向他问了好还不算，又喝令下面那些丫头仆人：“还不向元公子问好？”
“元公子早上好！”
“嗯！”秦元满意地点头：“去向新夫人问好吧！侯爷说了，以后新夫人就是桃花馆的主人了！”
管家和众丫头仆人都低下身去：“夫人早上好！”
“好。大家都好！”花灼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春光明媚，美男在侧，又有大把的丫头仆人侍候着，这可真是神仙日子呀！
要是那个老头子永远都不回来就好了！
“以后不用每天都来给我请安。我喜欢清净。有事情我会叫你们的。”跟秦元这般关系暧昧，花灼灼到底还是心虚。
“要不要让人给夫人带路？这园子大得很……”秦伯很周到地请示着。
“不用。有秦元带路就可以了！采儿，走！”
“是，夫人！”秦元微微颔首，前头带路。
花灼灼大摇大摆地跟上，不解地瞧了那群丫头仆人一眼。他们干嘛把眼瞪得那么吓人，嘴巴张得那么没有形象？她初来乍到，看看自己的新地盘，有什么不对吗？
……
一路行过，采儿惊叫连连：“哎呀，这庄园怎么这么大啊？”
“这个不叫庄园，叫行馆，是按王室规格建造的。”
“为什么现在还有桃花？”
“那桃花是用布做的。”
“怎么还有亭子楼阁啊？那儿怎么还有山？”
“亭子楼阁是休息时赏景用的。”秦元爱屋及乌，耐心地解释着，不时与花灼灼相视而笑。
“姑爷，你家的排场可真大啊！”采儿由衷地赞叹着。
“采儿，他不是……”花灼灼想趁此机会把秦元假冒侯爷的事情说清楚。采儿是她的贴身丫头，这事早晚瞒不过她。
秦元却呵呵一笑打断了她的话，朗声道：“什么时候我带你去瞧瞧都城里的府邸，那才叫气派呢！”
“你就使劲炫耀吧！”花灼灼嗔了他一句，却也没有再提他假冒的事情。
如果真的告诉了采儿，采儿一定会问真正的侯爷是什么样的人。她实在不想让采儿知道，她的小姐其实嫁了个老头子。
秦元带着主仆二人逛了一会儿，体贴地对花灼灼道：“早餐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你去吃点吧。昨晚睡得不够，吃完好好休息一下。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那我这就去了，也好早去早回。”
走了几步又折回花灼灼身边道：“你如果想我，我会感应得到，就会回来得快些。”
采儿瞅着她掩嘴而笑。
花灼灼红了脸，啐道：“快点滚吧，不回来最好！”
“说的是真话吗？为什么你的脸比桃花还红？我如果真的不回来，就一定是被哪个女子留住了，你不伤心？”
他拿手指去抚她比桃花还要娇艳的脸。花灼灼头一扭避开，顺势踢他一脚。秦元闪身躲开，大笑着走了。
“小姐，姑爷对你可真好啊！”采儿由衷为她高兴。转念又担起心来：“你说姑爷家的大夫人会不会是个妒妇啊？如果真的去了都城，大夫人容不下我们怎么办？”
花灼灼心中像被针扎了一下，突然难受起来。天知道那老头子来了会是什么样子？真怕被采儿一语说中。
“采儿，你说咱们就在这桃花馆里住上一辈子好不好？这么大一个桃花坞，岸上有鸡鸭，水里有鱼虾，田里有蔬菜，树上有瓜果，也够咱们吃一辈子了。”
“好是好，只是小姐嫁了这么好的夫君，不去都城里享受荣华富贵，不觉得可惜吗？”
花灼灼脱口道：“那得看是跟什么人享受，如果是跟一个老头子，还是算了吧！”
采儿笑道：“小姐真爱开玩笑，怎么突然想到了老头子？姑爷这么年轻好看的人，跟老头子有什么相干？”
花灼灼干笑两声，更加不愿意提起秦元假冒侯爷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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