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明白金农为什么提了这么个要求,以为是对自己的考验,通过了才会收自己为徒,便立刻出门赶往酒楼。
到了酒楼,那人发现果然有个伙计在那里表演倒茶绝活,只见长长的茶壶嘴从这位客人的茶杯到那位客人的茶杯,都是正好满上,中间没有一滴茶水漏出。众人皆鼓掌称好。
这个学书法之人见到如此精湛的倒茶技术,也是惊奇不已,遂先叫来一杯茶,等到伙计又一次完美地倒满自己的茶杯时,将其叫到身边问道:“你这手绝活真厉害,有什么诀窍没有?”
伙计愕然,问道:“你问这干什么?你想学?”
学书法之人连忙摆手说:“别误会,我不是想抢你饭碗,我是学书法的,只是问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伙计笑了笑说:“倒不是怕你学会,抢我饭碗,这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练成的,你看看我的手。”说着,伙计伸出手给学书法的人看,手上有大大小小许多个老茧,伙计接着说,“我练这个有十几年的时间了,每日都不间断,自然能够做得好。”
学书法之人又问:“没别的诀窍?”
伙计摆摆手:“真没有,就是手熟而已。”
学书法之人点点头,记在心里,然后回去找金农,报告了答案。
金农奇怪地看着来人,说:“你还来干什么?”
学书法的人瞪大眼睛说:“求问练书法的诀窍啊?”
金农说:“那个伙计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手熟而已。等你把你的手练出无数个老茧的时候,书法自然也就自成一家了。”
来人遂恍然大悟,道谢离开了。
又有一次,扬州本地某盐商在平山堂设宴,邀请金农来做客。
席间,喝到畅快之时,有人提议以古人“飞红”作题,行酒令赋诗。
一圈轮下来,到一个盐商时,因为别人已经说过了很多,加上他本身肚中墨水不足,苦苦思索了好一会儿,无以为对。
于是酒席上众人纷纷要求罚他,结果这位盐商灵机一动,拍着桌子吼道:“有了!听我的,柳絮飞来片片红,如何?”
众人听了之后,面面相觑,皆对此句陌生得很,窃窃私语了一番后,遂笑说这是乱编的,做不得数。
金农见那位盐商一副尴尬的样子,有心帮一把,于是说:“他那句子倒并不是随意杜撰,而是元人咏平山堂诗作中的一句。”
众人一听,居然真有这样的句子,连忙向金农请教整句。金农平静地咏道:“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记旧江东。夕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
众人听完纷纷叫好,酒席得以欢快地继续下去。
其实这诗是金农临时杜撰出来的,胸中墨水多了,自然能够出口成章。
点|睛|智|慧
很多技巧其实说白了不过是熟练,养由基能够做到百步穿杨、卖油翁能够做到倒油而不漏,都来源于日复一日的训练。有的时候,有些事情的确可以取巧,但是大部分的技艺都是需要花大工夫、大气力去掌握的。
§§§小窗幽记(原文1)
明/陈继儒
陈继儒(1558-1639),字仲醇,号眉公,又号麋公,(今上海)松江华亭人。
【卷一】集醒
食中山之酒,一醉千日。今世之昏昏逐逐,无一日不醉,无一人不醉,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而天下竟为昏迷不醒之天下矣,安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酲。集醒第一。
倚高才而玩世,背后须防射影之虫;饰厚貌以欺人,面前恐有照胆之镜。
怪小人之颠倒豪杰,不知惯颠倒方为小人;惜吾辈之受世折磨,不知惟折磨乃见吾辈。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根。
澹泊之守,须从艳场中试来;镇定之操,还向纷纭境上勘过。
市恩不如报德之为厚,要誉不如逃名之为适,矫情不如直节之为真。
使人有面前之誉,不若使人无背后之毁;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
攻人之恶毋太严,要思其堪受;教人以善莫过高,当原其可从。
不近人情,举世皆畏途;不察物情,一生俱梦境。
遇嘿嘿不语之士,切莫输心;见悻悻自好之徒,应须防口。
结缨整冠之态,勿以施之焦头烂额之时;绳趋尺步之规,勿以用之救死扶危之日。
议事者身在事外,宜悉利害之情;任事者身居事中,当忘利害之虑。
俭,美德也,过则为悭吝,为鄙啬,反伤雅道;让,懿行也,过则为足恭,为曲谨,多出机心。
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
彼无望德,此无示恩,穷交所以能长;望不胜奢,欲不胜餍,利交所以必忤。
怨因德彰,故使人德我,不若德怨之两忘;仇因恩立,故使人知恩,不若恩仇之俱泯。
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迓之;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澹泊之士,必为艳者所疑;检饰之人,必为放肆者所忌。
事穷势蹙之人,当原其初心;功成行满之士,要观其末路。
好丑心太明,则物不契;贤愚心太明,则人不亲。须是内精明而外浑厚,使好丑两得其平,贤愚共受其益,才是生成的德量。
好辩以招尤,不若默以怡性;广交以延誉,不若索居以自全;厚费以多营,不若省事以守俭;逞能以受妒,不若韬精以示拙。费千金而结纳贤豪,孰若倾半瓢之粟以济饥饿;构千楹而招徕宾客,孰若葺数椽之茅以庇孤寒。
恩不论多寡,当厄的壶浆,得死力之酬;怨不在浅深,伤心的杯羹,召亡国之祸。
仕途虽赫奕,常思林下的风味,则权势之念自轻;世途虽纷华,常思泉下的光景,则利欲之心自淡。
居盈满者,如水之将溢未溢,切忌再加一滴;处危急者,如木之将折未折,切忌再加一搦。
了心自了事,犹根拔而草不生;逃世不逃名,似膻存而蚋还集。
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性自有常,故任性人终不失性。
才子安心草舍者,足登玉堂;佳人适意蓬门者,堪贮金屋。
喜传语者,不可与语蔼;好议事者,不可图事。
甘人之语;多不论其是非;激人之语,多不顾其利害。
真廉无廉名,立名者,正所以为贪;大巧无巧术,用术者,乃所以为拙。
为恶而畏人知,恶中犹有善念;为善而急人知,善处即是恶根。
谈山林之乐者,未必真得山林之趣;厌名利之谈者,未必尽忘名利之情。
从冷视热,然后知热处之奔驰无益;从冗入闲,然后觉闲中之滋味最长。
贫士肯济人,才是性天中惠泽;闹场能笃学,方为心地上功夫。
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
贪得者,身富而心贫;知足者,身贫而心富;居高者,形逸而神劳;处下者,形劳而神逸。
局量宽大,即住三家村里,光景不拘;智识卑微,纵居五都市中,神情亦促。
惜寸阴者,乃有凌铄千古之志;怜微才者,乃有驰驱豪杰之心。
天欲祸人,必先以微福骄之,要看他会受;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祸儆之,要看他会救。
书画受俗子品题,三生浩劫;鼎彝与市人赏鉴,千古奇冤。
脱颖之才,处囊而后见;绝尘之足,历块以方知。
结想奢华,则所见转多冷淡;实心清素,则所涉都厌尘氛。
多情者,不可与定妍媸;多谊者,不可与定取与。多气者,不可与定雌雄;多兴者,不可与定去住。
世人破绽处,多从周旋处见;指摘处,多从爱护处见;艰难处,多从贪恋处见。
凡情留不尽之意,则味深;凡兴留不尽之意,则趣多。
待富贵人,不难有礼,而难有体;待贫贱人,不难有恩,而难有礼。
山栖是胜事,稍一萦恋,则亦市朝;书画赏鉴是雅事,稍一贪痴,则亦商贾;诗酒是乐事,稍一徇人,则亦地狱;好客是豁达事,稍一为俗子所挠,则亦苦海。
多读两行书,少说一句话;读得两行书,说得几句话。
看中人,在大处不走作;看豪杰,在小处不渗漏。
留七分正经,以度生;留三分痴呆,以防死。
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量宽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
从极迷处识迷,则到处醒;将难放怀一放,则万境宽。
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度,临喜临怒看涵养,群行群止看识见。
安详是处事第一法,谦退是保身第一法,涵容是处人第一法,洒脱是养心第一法。
处事最当熟思缓处,熟思则得其情,缓处则得其当。必能忍人不能忍之触忤,斯能为人不能为之事功。
轻与必滥取,易信必易疑。
积丘山之善,尚未为君子;贪丝毫之利,便陷于小人。
智者不与命斗,不与法斗,不与理斗,不与势斗。
良心在夜气清明之候,真情在簟食豆羹之间。故以我索人,不如使人自反;以我攻人,不如使人自露。
侠之一字,昔以之加意气,今以之加挥霍,只在气魄气骨之分。
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妄生是非,故知无事之人好生事。
才人经世,能人取世,晓人逢世,名人垂世,高人出世,达人玩世。
宁为随世之庸愚,勿为欺世之豪杰。
沾泥带水之累,病根在一恋字;随方逐圆之妙,便宜在一耐字。
天下无不好谀之人,故谄之术不穷;世间尽是善毁之辈,故谗之路难塞。
进善言,受善言,如两来船,则相接耳。
清福上帝所吝,而习忙可以销福;清名上帝所忌,而得谤可以销名。
造谤者甚忙,受谤者甚闲。
蒲柳之姿,望秋而零;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人之嗜名节,嗜文章,嗜游侠,如好酒然,易动客气,当以德性消之。
好谈闺阃,及好讥讽者,必为鬼神所忌,非有奇祸,必有奇穷。
神人之言微,圣人之言简,贤人之言明,众人之言多,小人之言妄。
士君子不能陶人,毕竟学问中工力未透。
有一言而伤天地之和,一事而折终身之福者,切须容检点。能受善言,如市人求利,寸积铢累,自成富翁。
金帛多,只是博得垂老时子孙眼泪少,不知其他,知有争而已;金帛少,只是博得垂老时子孙眼泪多,亦不知其他,知有哀而已。
景不和,无以破昏蒙之气;地不和,无以壮光华之色。
一念之善,吉神随之;一念之恶,厉鬼随之。知此可以役使鬼神。
出一个丧元气进士,不若出一个积阴德平民。
眉睫才交,梦里便不能张主;眼光落地,泉下又安得分明。
佛只是个了,仙也是个了,圣人了了不知了。不知了了是了了,若知了了便不了。
万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几见月当空。
忧疑杯底弓蛇,双眉且展;得失梦中蕉鹿,两脚空忙。
名茶美酒,自有真味。好事者投香物佐之,反以为佳,此与高人韵士误堕尘网中何异?
善默即是能语,用晦即是处明,混俗即是藏身,安心即是适境。
虽无泉石膏肓,烟霞痼疾,要识山中宰相,天际真人。
气收自觉怒平,神敛自觉言简,容人自觉味和,守静自觉天宁。
处事不可不斩截,存心不可不宽舒,待己不可不严明,与人不可不和气。
居不必无恶邻,会不必无损友,惟在自持者两得之。
要知自家是君子小人,只须五更头检点思想的是什么便见得。
以理听言,则中有主;以道窒欲,则心自清。
先淡后浓,先疏后亲,先远后近,交友道也。
苦恼世上,意气须温;嗜欲场中,肝肠欲冷。
形骸非亲,何况形骸外之长物;大地亦幻,何况大地内之微尘。
人当溷扰,则心中之境界何堪;人遇清宁,则眼前之气象自别。
寂而常惺,寂寂之境不扰;惺而常寂,惺惺之念不驰。
童子智少,愈少而愈完;成人智多,愈多而愈散。
无事便思有闲杂念头否,有事便思有粗浮意气否;得意便思有骄矜辞色否,失意便思有怨望情怀否。时时检点得到,从多入少,从有入无,才是学问的真消息。
笔之用以月计,墨之用以岁计,砚之用以世计。笔最锐,墨次之,砚钝者也。岂非钝者寿而锐者夭耶?笔最动,墨次之,砚静者也。岂非静者寿,而动者夭乎?于是得养生焉。以钝为体,以静为用,唯其然是以能永年。
贫贱之人,一无所有,及临命终时,脱一厌字;富贵之人,无所不有,及临命终时,带一恋字。脱一厌字,如释重负;带一恋字,如担枷锁。
透得名利关,方是小休歇;透得生死关,方是大休歇。
人欲求道,须于功名上闹一闹方心死,此是真实语。
病至,然后知无病之快;事来,然后知无事之乐。故御病不如却病,完事不如省事。
讳贫者死于贫,胜心使之也;讳病者死于病,畏心蔽之也;讳愚者死于愚,痴心覆之也。
古之人,如陈玉石于市肆,瑕瑜不掩;今之人,如货古玩于时贾,真伪难知。
士大夫损德处,多由立名心太急。
多躁者,必无沉潜之识;多畏者,必无卓越之见;多欲者,必无慷慨之节;多言者,必无笃实之心;多勇者,必无文学之雅。
剖去胸中荆棘,以便人我往来,是天下第一快活世界。
古来大圣大贤,寸针相对;世上闲言闲语,一笔勾销。
挥洒以怡情,与其应酬,何如兀坐;书札以达情,与其工巧,何若直陈;棋局以适情,与其竞胜,何若促膝;笑谈以怡情,与其谑浪,何若狂歌。
拙之一字,免了无千罪过;闲之一字,讨了无万便宜。
斑竹半帘,惟我道心清似水;黄粱一梦,任他世事冷如冰。欲住世出世,须知机息机。
书画为柔翰,故开卷张册,贵于从容;文酒为欢场,故对酒论文,忌于寂寞。
荣利造化,特以戏人;一毫着意,便属桎梏。
士人不当以世事分读书,当以读书通世事。
天下之事,利害常相半;有全利而无小害者,惟书。
意在笔先,向庖羲细参易画,慧生牙后,恍颜氏冷坐书斋。
明识红楼为无冢之邱垄,迷来认作舍生岩;真知舞衣为暗动之兵戈,快去暂同试剑石。
调性之法,须当似养花天;居才之法,切莫如妒花雨。
事忌脱空,人怕落套。
烟云堆里浪荡子,逐日称仙;歌舞丛中淫欲身,几时得度。
山穷鸟道,纵藏花谷少流莺;路曲羊肠,虽覆柳荫难放马。
能于热地思冷,则一世不受凄凉;能于淡处求浓,则终身不落枯槁。
会心之语,当以不解解之;无稽之言,是在不听听耳。
佳思忽来,书能下酒;侠情一往,云可赠人。
蔼然可亲,乃自溢之冲和,妆不出温柔软款;翘然难下,乃生成之倨傲,假不得逊顺从容。
风流得意,则才鬼独胜顽仙;孽债为烦,则芳魂毒于虐崇。
极难处是书生落魄,最可怜是浪子白头。
世路如冥,青天障蚩尤之雾;人情如梦,白日蔽巫女之云。
密交定有夙缘,非以鸡犬盟也;中断知其缘尽,宁关萋菲间之。
堤防不筑,尚难支移壑之虞;操存不严,岂能塞横流之性。
发端无绪,归结还自支离;入门一差,进步终成恍惚。
打诨随时之妙法,休嫌终日昏昏;精明当事之祸机,却恨一生了了。藏不得是拙,露不得是丑。
形同隽石,致胜冷云,决非凡士;语学娇莺,态摹媚柳,定是弄臣。
开口辄生雌黄月旦之言,吾恐微言将绝;捉笔便惊缤纷绮丽之饰,当是妙处不传。
风波肆险,以虚舟震撼,浪静风恬;矛盾相残,以柔指解分,兵销戈倒。
豪杰向简淡中求,神仙从忠孝上起。
人不得道,生死老病四字关,谁能透过;独美人名将老病之状,尤为可怜。
日月如惊丸,可谓浮生矣,惟静卧是小延年;人事如飞尘,可谓劳攘矣,惟静坐是小自在。
平生不作皱眉事,天下应无切齿人。
暗室之一灯,苦海之三老;截疑网之宝剑,抉盲眼之金针。
攻取之情化,鱼鸟亦来相亲;悖戾之气销,世途不见可畏。
吉人安祥,即梦寐神魂无非和气;凶人狠戾,即声音笑语浑是杀机。
天下无难处之事,只要两个如之何;天下无难处之人,只要三个必自反。
能脱俗便是奇,不合污便是清。处巧若拙,处明若晦,处动若静。
参玄借以见性,谈道借以修真。
世人皆醒时做浊事,安得睡时有清身;若欲睡时得清身,须于醒时有清意。
好读书非求身后之名,但异见异闻,心之所愿。是以孜孜搜讨,欲罢不能,岂为声名劳七尺也。
一间屋,六尺地,虽没庄严,却也精致;蒲作团,衣作被,日里可坐,夜里可睡;灯一盏,香一炷,石磬数声,木鱼几击;龛常关,门常闭,好人放来,恶人回避;发不除,荤不忌,道人心肠,儒者服制;不贪名,不图利,了清静缘,作解脱计;无挂碍,无拘系,闲便入来,忙便出去;省闲非,省闲气,也不游方,也不避世;在家出家,在世出世,佛何人,佛何处?此即上乘,此即三昧。日复日,岁复岁,毕我这生,任他后裔。
草色花香,游人赏其真趣;桃开梅谢,达士悟其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