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妃(claa)
第一章 佳人如画百媚生
所谓美人: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 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吾无间然矣。
——引自张潮《幽梦影》
是夜,相府却热闹非凡。
不久前,谢丞相唯一的儿子谢岫官升监察御使,领尚书衔,成为了旻朝自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尚书。为了庆贺儿子升官,谢霖雨依仗着自己在朝中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明目张胆地大摆家宴,排场之大,毫不收敛,直追天家之势。
“哦,是吗?今天他也来了啊!那倒也不枉费我这一番装扮了。”谢寻芯正在台前梳妆,淡扫娥眉,薄施脂粉,唇点的笑意若隐若现,异常美丽。而在她身后的阴暗处,却有一个暗人恭敬地垂首而立。
“影,溶月楼那边都安排好了吗?”谢寻芯起身,转入内室之中,隔着帘缦能看见她似在挑选衣服。
暗人仍然站着不动,但声音却轻易地传到了谢寻芯耳里,可见功力深厚,“全按您的吩咐置办了。另外,谢嵋那里我们也已经处理好了,即使是太医来也只能说是风寒而已。您可以放心地参加酒宴,不会有人怀疑的。”
“嗯,很好,你可以下去了。”谢寻芯颔首,挥了挥手,那暗人就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轻叹一声,连谢寻芯都不知自己为何而叹。谢霖雨一定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些因不愿效忠他而被遣散的暗人已经尽归她驱使了。
侧首之际,她看见了那件水蓝色长裙,那是她的母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就是这件长裙,让谢霖雨爱上了夏冰,也是这件长裙,让夏冰有幸得了一女,更是这件长裙,让夏冰在生命的最后仍然不愿意怨谢霖雨半分。
谢寻芯的唇边乍然浮起冷笑,眼中寒若冰潭,可周身的空气却似乎充斥着浓浓的悲哀。她等待了漫长的六年,就为了这一天。娘,您就看着吧,今天我会用这件衣裙,让谢霖雨后悔,后悔他为了区区权势就抛弃了您!
前厅,谢霖雨满脸的春风得意,带着得意的儿子谢岫,大腹便便地在人群中穿梭着,给众位交情不错的故交们敬酒。
要说这谢岫,毕竟是丞相自小培养的儿子,不是没有几分手段和才能,可这官位,却是因丞相在朝中地位使然。但谢岫毕竟年少,仕途顺畅,鲜衣怒马,在言语之中难免带着几分骄纵。可有些都顾忌着谢霖雨的权力,不敢轻易翻脸,更有甚者反而费尽心思,讨好巴结他,想着他能在他父亲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
“岫儿,你去后面看看,怎么你妹妹还不出来?那么多的女眷,总不能让你母亲一人周旋。”谢霖雨瞥到他夫人身边的位置尚空着一个,就对身边的谢岫道。
谢岫对父亲是极为敬重的,点点头,就准备往内堂去。
谢寻芯却在这时候,看准了时机,掀开珠帘,几声珠子碰撞的声音马上引来了部分距离上座较近者的视线。
但见谢寻芯长发如云,自然散落着,垂至腰间。一身水蓝色长裙,裙袂稍有触地,随着莲步轻移,裙摆也跟着浮动,恍若水波潋滟,层层叠叠。身姿绰约,轻盈如水,让人不愿意移开目光。
众人乍一看来人,都还以为是谢嵋。这谢嵋小时就五官精致,惹人喜爱,今年及笄之后就越发的美丽动人,再加上谢霖雨经常带她出入大小宴会,视为掌上明珠,就让她成为了“旻朝第一美人。”
有意提亲的人不少,但谢霖雨似乎并不急着嫁女,也有人猜测,如谢嵋这种天之娇女能嫁的也只有皇室了。
可当来人轻仰起脸时,众人才始知何为天姿风华,宁静洒然,那眉目之间透着的就是优雅高贵。比起那谢嵋的我见犹怜之态,更加蛊惑人心。
“父亲,妹妹突然身体不适,已经传医来看过了,说是偶感风寒,所以没有办法来了。”谢寻芯来到谢霖雨身边,声音控制的正好,只有与谢家关系较近的人才能听到。
谢霖雨一时失神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个被自己忽略已久的女儿,竟然会生得如此貌美,不比当年惊艳武林的夏冰差。尤是她还穿着那身衣裙,更是让他想起了和夏冰相识相恋的旧事。
但毕竟是多年身居高位,他很快便强自回神,“竟是这样啊!那你便留下来帮你母亲应付吧。”
“这……恐怕不妥吧。”谢寻芯露出为难之态,推辞道,“从来都是妹妹的,我怕做不好。”
这时有人开口了,“谢相,不知这位是?”
“哦。这是小女,谢寻芯。小时身体就不好,缠绵病榻,故不见外人。”谢霖雨三言两语盖过,说完还甚是慈祥地看着她。
“原来也是丞相家的千金啊!真是一个比一个美貌啊!谢相好福气啊!”底下人纷纷附和。
谢寻芯在心中冷笑,他们又怎会知道,谢霖雨把她们母女弃于西院,不闻不问,任王燕处处冷待,此时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维持谢家颜面而已。
心思百转之间,她感到一旁有一道目光似利箭一般要穿透自己。那人便是王氏——王燕,谢霖雨的正房妻子。
王家世代将门,在朝中地位颇高,那时的谢霖雨毕竟只是一介文官,尚不是丞相,只能靠联姻这种方式来拉拢这些武人。
“你就去那坐吧。”谢霖雨淡淡地说完,就不再理她,自顾自地敬酒起来。
谢寻芯坐到了原属于谢嵋的位置,并冲着王燕浅笑,“母亲。”有的时候微笑才是最好的武器。
而王燕却不如她来得自然,眼中闪过诧异,含糊地应了声,就与身边的妇人开始聊天了,这样的举动在谢寻芯看来,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慌张而已。
谢寻芯不自觉地抚上右肩,在那里有一道深深的伤疤,差点要了她的命,而这就是拜王燕所赐。自那次生死走了一遭以后,寻芯就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接管了夏家大部分的暗人,平日刻意将容貌修饰更加平凡,以免惹来麻烦。
一旁似乎是哪家的小姐,年纪看上去比寻芯小些,热情得很,从寻芯落座起就不停歇地和她攀谈起来,估计也是看中了她谢家长女的身份,有意交好。所幸谈的都是一些逗笑的趣事,并不需要费神细听,寻芯也只是偶尔简单地应和几句,算是有认真在听对方说话了。
假借喝茶之余,寻芯将整个大厅环视了一遍,来人不少,大都是谢家一派的。不过很快,寻芯就于众人之中找到了一个人的身影,今天她就是为他而来的。谢寻芯也不遮掩,远远地审视那人。
轻裘缓带,广袖玉冠,不着铠甲的他少了杀气,却多份风仪,清俊高华,谈笑举止之间,俨然有王者之态。对!就是王者之态,这才是她谢寻芯要找的男子。
此人名为夜亦景,在旻朝是个神话,他出身贫寒,却在七年前的战火纷扬中屡立奇功。
从一名普通士兵升至副将,再因平定内乱,为殷氏皇族收复了半壁江山而升至上将军。
后又在抵抗外敌时,剑走偏锋,冒大险,求大胜,立下了全歼吐蕃十六部的不世之功,仅仅二十五岁就受封为景王,成为旻朝唯一的一位外姓王爷,至此旻朝三十万大军有二十万尽归他帐下。世人都将他奉为无往而不胜的将军,对他又敬又畏,军中将士更是视他为神明,声望极高。
若单说是一个英勇善战的莽将军,谢寻芯是绝对看不上的。但夜亦景却能做到治军有方,军纪严明,军心归一,却说明此人城府甚深,擅于收服人心。
宴会过半,有些女眷都称乏,纷纷退席,先回府了。
谢寻芯也寻思着该是时候,刚巧王燕那边居然比自己先耐不住了,估计是心中有鬼,早就看不顺眼寻芯了,不耐烦地催促起来:“寻芯啊,你也累了吧,不如先回房休息吧。”
正合她心意,寻芯乖巧地点点头,就退席了。
寻芯一直微低着头,却在经过夜亦景身边时,一个不小心踩到了裙角,失去了平衡,向前栽倒。说来也巧了,夜亦景正向后转,目睹了这一幕,身手敏捷的他,一手就揽住了寻芯的纤腰,“小心!”
寻芯在慌乱之中牢牢抓住了夜亦景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之际,两人的眼底都有异光一闪而过,快到除了彼此,无人捕捉得到。
“多谢王爷。”寻芯知道事成,于是故作害羞,急忙退开一小步,深深地福了个礼,然后步伐慌乱地离开了。
而夜亦景却还站在原地,久久凝视着寻芯离去的背影,复又握紧了方才被她握住的左手,若有所思。
结果因为这件事,过不多时后,夜亦景就以不胜酒力为名先行退席了。
景王府中。
“王爷,您有什么吩咐吗?”风淮是夜亦景的左膀右臂,不仅在战场上可以独当一面,官拜上将军,景王府的所有暗人也都归他掌管,夜亦景对他的信任从中也可见一斑了。
“你立刻动手去查一人,她的所有资料在明天中午之前我就要拿到。”夜亦景拿着那个小纸团,上面只写着简短的句子:明日戌时,溶月楼见。字迹清秀,一看就知道是佳人的笔迹。
风淮没出声,等着夜亦景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夜亦景将纸靠近烛火,纸团一瞬间就化为灰烬,“此人是丞相的长女,名叫谢寻芯。会有难处吗?”
“王爷请放心。”风淮没多说一字,就去执行命令了。
随意一挥手,烛光骤灭,夜亦景的眸子在黑暗中射出道道锐光。谢寻芯今日这番举动到底是何目的,是有人暗中授意吗?难道是那个野心勃勃的谢霖雨吗?不过就算是,他夜亦景也要探个究竟。
提到溶月楼,旻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楼乃是天都最大,最出名的青楼,来这里的非是达官显贵,就是富贾一方的望族,一般人想进都是进不得的。但谁又能想到,这个仿佛通天的溶月楼背后的东家竟然是一个柔弱女子。
“芯主,后院已经全按您的吩咐置办好了宴席。”月姐是溶月楼的管事,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可她却也是谢寻芯手下的暗人,可想而知,这整个溶月楼中的风尘女子大半也都是暗人,而溶月楼也不过是她收集情报所用的。
“另外属下昨晚察觉到有一方力量正在调查芯主,我们已经按照您的指示,让他们查了一些东西去。”月姐又补充着,不由在心中佩服寻芯的未卜先知,竟然提早就预想到有人会调查她。
寻芯轻笑一声,手指习惯性地点于下唇,“是吗?动作还挺快的,不过他也只需要明白我的意图就够了。行了,你下去吧,一会儿你亲自把人引进来。”
其实自从昨晚过后,谢寻芯这个名字就被传开了,不仅是因为她是丞相的女儿,更是因为她的美貌连谢嵋都要甘拜下风,这“旻朝第一美人”恐怕是要换人了。不过,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夜亦景果然守时来了,这位王爷是从不进风月之地的,今日却是破例了。
“王爷,请跟奴家来,家主恭候多时了。”月姐早已迎出来,声音柔媚,却偏偏又显得不卑不亢,挑了无人的小路,引着夜亦景往后院走。
夜亦景点点头,跟随其后,从月姐一现身他就知道是个练家子,还有方才他看到的那些龟奴,秩序井然,目光内敛,居然都是有身手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溶月楼并不是像表面是个风月之地那么简单,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王爷,这些是能查到的所有资料了。属下无能,刚开始的时候还容易查,可后来似乎有一股势力从中阻拦,再深的就查不下去了。”想起风淮的话,夜亦景心中更是好奇,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的,好多年都没有人能带出他的好奇心了。
一路走来,一步一景,花草、假山和小潭相得益彰,十分雅致,娟秀中却又带着几分不着痕迹的大气。可夜亦景却越走越觉得快到了尽头,可转眼又突兀一亮,一大片桃花林映入眼帘,桃花正盛开得妖娆美艳。夜亦景不禁暗暗称赞,小小后院却暗藏人生境遇,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后院的主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王爷,寻芯有礼了。”寻芯今日穿的是鹅黄色的广袖长裙,比昨日少了份柔弱,却平添了几分灵动,打了个千,温婉道,“王爷若不嫌弃,就请入座吧。”
“谢小姐真是好雅兴,能找到这么一个别致的地方。”夜亦景大方入座,语气自然,却听不出情绪来。
寻芯亲自起身为他斟酒,柔声道:“真是让王爷笑话了,我能力有限,也只能请王爷委屈来这里一叙了。”
“谢小姐太过谦。你的能力本王昨天已经见识过几分了。”夜亦景半真半假地说着,留心她的反应,却不想谢寻芯听后只是微微一笑,倒让他无从接话了。
“好酒!”夜亦景端起酒杯,本来无心品酒,却不想这酒清冽芬芳,异香缠绕,不禁赞道。
寻芯听后莞尔一笑,也坐了下来,“这是我按着母亲娘家祖传的酿酒之法所酿造的,王爷若是喜欢,一会儿离去之时,我可差人取出一坛来给您带回,权当做寻芯的一点心意吧。”
“哦?那这后院的景致莫不是也是你设计的?”夜亦景倒也不推辞,点点头就当道谢了,然后随口问道。
“只因当时工匠设计的实在太过俗气,我实在看不下去,便改了它,不想效果却是极佳。”寻芯说到这里带出些自豪的口气,可转瞬又有些失落,“不过这些景致毕竟都是人为的,显得小气。王爷多年征战北方,那大漠的景色定是绮丽壮美吧!比这些园林院落大气多了。”
“那要看个人喜好不同了。只是男儿抱负远大,自然更加喜欢那大漠壮丽之景了。”夜亦景像是有心安慰,“谢小姐若是真有心,大漠也是能去得的。”
寻芯却转开了话题,又为夜亦景斟满了一杯酒,语出惊人,“那王爷的抱负都实现了吗?如今王爷地位尊贵,已乃人上人,难道不曾想过要成为人中龙凤吗?大漠风光如此美丽,王爷难道肯只欣赏,而没有想过要拥有它吗?”
夜亦景眼中迸出精光,直视谢寻芯,那凌厉的目光足已骇动千军万马,也难怪他多年从无败绩,光是这气势就赢了三分。
寻芯的心也是徒然一震,暗叹厉害,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坦然而对,唇边依旧带着浅笑,没有退避之意。她就不相信,像夜亦景这种人会没有称霸的野心!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就是你那当丞相的爹也还不敢公然和天家叫板。”夜亦景冷冷地说。
“我好奇,想要询问有何不对?此刻你我不过是客人和主人的关系,哪里来的丞相?又哪来的天家?”寻芯神情悠然,徐徐道。
仅仅片刻,夜亦景朗声长笑,“我以为我已经是这世界上最胆大妄为的人,没想到你竟然能与本王比肩。好一个谢寻芯!此行不虚!此行不虚啊!”
寻芯闻言,妙目一转,端起两盏酒杯,仰头将自己的那杯饮尽,并且倒转过杯来,脸上因为极少沾酒而染上了红晕,“我愿助王爷成大业!”
夜亦景连呼三声好,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也是一饮而尽,倒过杯子,一滴不剩。
随后两人相视而笑,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一般。
寻芯知道自己是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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