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喋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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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怒雪恨剑人胜霜

苍天为罗,泼下疾风劲雪;大地为网,织出明沟暗渠。

天,还未黑,却已无异于黑。

洛阳城外那条通往西城门的大道上,一行人马正顶风冒雪疾驰入城。一辆古朴陈旧,厚帘紧窗的马车居中。驾车的是一个身形瘦削、须发斑白的老者,他一双干瘦的手并不大,但却手指尖长,酷似鹰爪,此刻正牢牢地扣着缰绳。距离马车前后约一丈处,各有三骑随从。前三骑腰佩钢刀,后三骑手执利剑。六人都是盛年壮汉,非但虎背熊腰,亦且眼明身稳,显见均是武功不弱之人。

“叽咛”一声,马车右边的窗户忽然被推开了,一只又大又瘦的手伸了出来,掌心向上,纹丝不动。雪花一片片落在他的手心里,经久不化。他的手就一直这样伸着,像是生怕落在手心里的雪花会掉下去一样。

驾车的老者听见车窗被推开的时候,嘴角微动,似想说些话出来,却终是没有开口。此刻脸上早已密布了一层厚重的忧虑同情之色。

马车里的人忽然轻声诵起了一首诗:做茧自缚已十年。醉生梦死三千天。误让知己孤身去。令我独活愧无颜!

声音虽轻,确是凄凉入骨,悲痛笼心。

那驾车的老者再也无法不言,悲怆地说道:“南大人,十年前的事,你又不是有心作恶,只不过是中了歹人的奸计。连你自己都是受害者,你又何必如此自苦自虐呢!”

车上那人说道:“邵大哥,你心地善良,处处为我着想,我自然感激不尽。我做梦都想跳出自责的泥潭,可不知为何,我越是想跳出,就越是陷的深。直到今年我才彻底明白,罪过就是罪过,纵然瞒得过别人,却无论如何也瞒不过自己。一个人做了错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代价来的越早,往往就越轻;来的越晚,往往就越重。既然根本无法逃避,何不索性敞开心胸,接纳这代价呢。”

那老者闻听此言,脸上的愁云豁然散去,说道:“南大人,你真是豪杰慷慨,光明磊落!只是你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感,莫要太过悲伤自责。相信东方大侠泉下有灵,一定不会对你有所埋怨。”

车上那人说道:“东方大哥当然不会对我有所埋怨,他是举世无双的大丈夫!就算我是真的有心害他,他也不会埋怨于我。”他略顿一顿,又凄苦地说道:“只可惜上苍太过不公,连东方大哥的妻儿也不放过。”说完这句话,他凝目窗外,耳中只听狂风如鼓,眼前唯见怒雪纷飞。他自言自语道:“风雪来自上天,莫非也在感叹上天的浑沌不明。”

须臾,他又说道:“回洛阳以后,我再也不是县令了,也绝不再踏进县衙一步。你也要离开此地,隐身别处,以避灾祸。”

老者闻听此言,大声说道:“南大人,你适才说过,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有相应的代价需要付出。怎么现在又对我说这样的话,让我逃避代价呢。”

车上之人说道:“这是我招来的灾祸,根本与你无关,何来代价该你付出。”

老者道:“南大人,你重情重义,难道我就无情无义吗?我邵孤风年轻时仗着一手大力鹰爪功,横行无忌,坏事做尽,五十岁时忽然天良发现,断恶向善。谁知竟不为世人容纳,世人都道:‘一个人只要做过坏事,就一辈子都不能成为好人。’所到之处,人人对我都是刻意疏避。我从此自暴自弃,隐身西北大漠,不愿再见世人。直到九年前,你也孤身仗剑来到大漠。千里黄沙上相遇,你对我抱拳行礼,问我姓名。可由于对世人痛恨已久,我一言不发,飞身便向你击出一爪。不想你武功了得,剑不出鞘就制服了我。我原以为你一定会杀了我,可你非但没有杀我,还对我说道:‘在下与这位大哥素未谋面,为何大哥一上来就对在下猛功狂击。莫非大哥心中有深苦大悲?若当真如此,可否对在下讲一讲呢?’我一听此言,眼睛里顿时泪光闪现。你又立刻说道:‘原来大哥果真心有悲痛,请恕在下刚才得罪。在下也是悔恨莫及,生不如死之人,所以才会浪迹大漠。’你我一番言谈,甚是投机。便席地而坐,你解下腰间酒壶,我们狂饮漫谈。夜来就以大漠为床,那晚的月亮明亮皎洁。我说我的忧愁,你道你的悲伤。”说道这里,老者轻轻摇了摇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那种畅情适意,人生得遇一次,便可死而无憾。此番回去,无论有多大的灾难,我也不会离开。”

铿锵的话,坚定的心。

车上之人默默地听着,思绪仿佛回到了九年前那片一望无际的大漠上,心中说道:“若非那年得遇邵大哥,我如何能活到现在。那次大漠之行,我本来是打算自刎于斯地的。古人道‘西出阳关无故人’,我何其有幸,竟能西出阳关得故人。”

思虑至此,他说道:“那我们就一同搬到绿竹山庄吧。镇边侯虽然位高权重,却也未必奈何得了我们。”

马车继续奔驰,距洛阳城已不到二十里地了。前方从山脚下转个弯,就直通洛阳城了。邵孤风略微放慢了车速,凝目山巅,山上白雪皑皑,昏暗之中似乎隐隐透着一股杀气。

马车刚转过弯,邵孤风忽然发现雪地上一串脚印笔直地伸向前方。同是雪地苦行人,纵不相识也相怜。邵孤风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同病相怜之情,于是说道:“南大人,雪地上有脚印。”

马车此时窗户已闭,里面那人问道:“脚印,我们一路赶来,路上看到有别的人了吗?”

邵孤风循着脚印望去,这脚印原来是从山上通下来的,下来之后,就径朝城中走去。便说道:“这脚印是从山上小径折下来的,不是从大路上来的。”

车上之人说道:“山上,大雪早已埋住了山上的小路,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竟还能活着从山上走下来。”言语之中,敬佩赞叹之意甚浓。

邵孤风放眼望着这脚印,说道:“地上的雪少说也有七尺来厚,但脚印笔直,步距宽大,想必是个年轻人。”

车上之人道:“众生皆苦,无人能避,若是个年轻人,那老天对这个年轻人的煎熬也太狠了些。”

邵孤风说道:“南大人,你就是心肠太软了。多受些痛苦煎熬,对一个年轻人来说,可是大大的好事啊!只可惜世人却很少能懂得,好事与坏事到底有何区别。但愿这个年轻人不会是这样的人。”

车上之人说道:“我敢说他一定不是不懂的人,他若当真不懂,也就不会在这样的恶天劣地中做这样的事了。”

邵孤风道:“未必一定,年轻人行事,多是一时冲动,或者被逼无奈。懂与不懂,关键在自身感悟。外人外事外物,始终都只能辅助,不能主导。”

车上之人道:“邵大哥果然境界高远,不但手上功夫了得,心里的功夫也是非同凡响啊。”

邵孤风摇头一笑,正要说话之时,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惨绝的叫声,闻之不似人声,辨之方位不明。

一惑未明,群惑又起。霎时之间,奇声怪调不绝于耳:时如壮士冲锋,激昂慷慨;时如怨妇诉悲,缠绵悱恻;时如神佛开导,庄严凝重;时如鬼魔戏谑,狂诞不羁;时如少女清唱,宛转悠扬;时如艳妓献媚,销魂蚀魄……此起彼伏,纷至沓来。让人分明是在人间,却觉如坠地狱。

马上那六人已是把持不住,摇摇晃晃直欲坠马。邵孤风大声道:“是‘幽冥蚀心腐神曲’,大家凝聚心神,且不可心随声动。”

话音甫落,只听“扑通”一声,马上一前一后两人,同时跌于马下,面僵眼瞪,显已毙命。两匹马兀自守在原地,凝立不动。

邵孤风怒发冲冠,大声说道:“‘幽冥堂’的高手,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就算要我们死,也要让我们死的瞑目吧!”

空中忽然传来一个阴恻竦人的声音说道:“反正都是要死,瞑目不瞑目又有何区别呢?”声音飘忽狞恶,似是来自地狱的无常鬼。

邵孤风正欲再言,忽听车上之人说道:“邵大哥,他们不是‘幽冥堂’的。”

邵孤风道:“不是‘幽冥堂’的,那这些人是……”

只听车上之人朗声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中州五杰’!我一直认为你们是人中之杰,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衣冠禽兽!你们要来杀我,只管光明正大地来杀就是了,为何要祸及无辜?”

空中忽然响起一阵“嘻嘻、哈哈、嘿嘿”之声。须臾,几条黑影从空中不同方向飘忽而至,并为一排落在六人前面。五人皆是黑衣蒙面,此刻已将面上的黑布摘下,露出了五张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脸。

最右边那个人手持一支乌黑铁笛,长约二尺三寸,两端各嵌着一圈约莫三寸的竹筒。他走出一步,狞声说道:“南友成,想不到你当了十年县官,功夫依旧没有落下,居然还能认出我们。”话语满不在乎,好像别人的命早已捏在他们手中,被认出来了也毫无关系。

这车上之人,正是洛阳县令南友成。他掀开车帘,跃下马车,缓步走到这五人面前,说道:“铁笛奏出幽冥曲,银针夺命了无痕!铁笛银针,夺命无痕的贾无痕,昔日也是江湖上除奸灭恶的大侠,南某又岂会不知呢。”话语之中,似乎对昔日那个贾无痕赞扬敬佩有加,而对此刻站在眼前的这个贾无痕却轻蔑不屑之极。

然而最左边那个人也向前走出一步,看着贾无痕说道:“都是你,非要试一下你新创的什么‘魔音大法’的功力,这下让人看穿了吧,害的我们四个也被你连累,露出了真面目。”这人手持一把九节钢鞭,身形微胖,虽在向贾无痕发泄不满,眼睛里却有闪烁不定的恐惧之色,自然是武功远不及贾无痕了。

贾无痕怒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难道还能活到明天不成!你尤大龙在外人看来,仍然是豪杰之士。”

南友成冷笑一声,说道:“是镇边侯让你们来杀我的?”

站在中间那个看起来年龄最大的人走近南友成一步,似是无奈地说道:“不是侯爷让我们来的,你当不当这个县令,你是死是活,如今都已经跟侯爷没有多大关系了。反正无论以后你说什么,也都没有人会相信你,再说你曾经还救过侯爷的命,侯爷怎么会自毁仁义之名而杀你呢。”

这人手持一把金背厚刃大刀,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是我们五个人提议要杀你的。尽管你活着已经对侯爷没有什么威胁了,但你那天在潼关公然顶撞侯爷,明言要脱离侯爷,侯爷心里面,如何还会希望你活下去,但侯爷又如何能去下这个命令呢。他不但不说要我们杀你,还明令禁止我们不得找你麻烦。然而我们杀了你,侯爷就算嘴上骂我们两句,心里还是会夸赞我们的。之后再给你来个风光大葬,写一篇感念祭文,侯爷的仁义之名,在世人心目中就会更加响亮。

“这样一来你们的富贵也就会越来越多,名声也会越传越远,日子自然也就越过越舒服。”南友成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阁下想必就是‘金刀震两广,厚恩泽三江’的五杰之首,‘隔天刀’钱乃天吧。”

那人浅笑一声,说道:“正是。”

南友成看着他,笑了两声,忽然转头说道:“邵大哥,你看我一个人就阻碍了这么多人的前程,好像实在不该继续活下去。”

邵孤风也笑道:“这些人的前程要是不被挡一挡,那天下百姓的前程,怕是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说罢,两人仰天大笑,声震旷野,路边柳树上厚积的白雪纷纷而落。

钱乃天急向前跨上两步,吼道:“南友成,你不要以为你就比我们好,说我们是衣冠禽兽!你自己呢?为了一张地契,不惜害死自己的结义兄弟!如今死到临头了,还在这大言不惭地充清高、装善义!”

南友成闻听此言,心里掠过一阵刺痛,目中满是凄凉悲痛之色。

邵孤风一跃而起,落到南友成面前,说道:“南大人,你不要被他装腔做势的样子迷惑。他是在故意让你痛苦,好堕入他们的圈套。”

南友成说道:“我怎么会被他迷惑,我只是抑制不住自责之痛罢了。”

钱乃天看着邵孤风,大声说道:“你是什么人?”

邵孤风冷笑一声道:“做不了禽兽的人!”

钱乃天看着他,嘿嘿两声,说道:“十年前以一手大力鹰爪功威震江湖的“大漠孤鹰”邵孤风就是你!你怎么会成了南友成的车夫呢?”

“因为我不想做禽兽!”邵孤风说道。

钱乃天皮笑肉僵地说道:“人,本就是禽兽,不穿衣服是,穿了衣服依旧还是!你们看不透这一点,只能怪自己愚蠢,不能怪别人太狠。这世上那有处处为别人着想的人!你们既然如此与世人不容,我现在就送你们上西天,那里或许还是能让你们舒心开怀的地方!”他话音未落,已一刀横削而进,直截两人腰腹。

南友成和邵孤风同时跃起,双双向侧后方凌空翻个筋斗,身子已落在两丈之外。但与此同时,贾无痕握着铁笛的手微微一动,马上的四个人却几乎一起毙命,跌落马下,连刀剑都只是从鞘里拔出了一半。

南友成看着邵孤风说道:“邵大哥,看来我们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邵孤风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对死还有什么恐惧呢?只是死在这几个禽兽手上,未免有点可惜。好在这里是洛河边上,死后说不定还能见到洛神娘娘,也算没有亏着我们。”

钱乃天道:“大家一起上!”话音未落,钱乃天,贾无痕两人便扑向南友成。另外三人攻向邵孤风。

南友成此时并未带剑,况且十年来悔恨自责太过,根本未再研习过剑法,武功跟十年前相比,已大为逊色。而这两人又是“中州五杰”中功夫最好的两个,数招过后已大是力不从心。好在贾无痕无意和钱乃天联手攻敌,只是虚于应付,更未曾动用自己的绝技——铁笛银针。因此南友成虽然吃力,却也尚无危险。

那边邵孤风迎战三人。邵孤风爱武如命,无日不习武至满身大汗。此时武功已为南友成所不及。再者那三人又是“中州五杰”中武功最差的。三人加起来只怕也不是贾无痕或钱乃天的对手。邵孤风看准时机,猛然跃起,两腿逼开左右两个,左手前冲,五指如铁勾,他面前那个人只觉脖子被一件冰凉之物死死卡住,呼气不出,吸气不入。眼睛一翻,一命呜呼。

钱乃天向贾无痕看了一眼,贾无痕跃出这边,击向邵孤风。鹰爪与铁笛,空****翻飞。贾无痕是五杰中武功最好的一个。一来局面立刻发生改变。邵孤风已由上风变为下风,贾无痕自视极高,始终觉得联手攻敌于己有损,加之平日里又与另外四人多有不和,因此还是不用全力。邵孤风英雄末路,威猛更增,尤大龙也死于他的鹰爪之下。贾无痕心想:“若是王盛德这家伙再死,钱乃天定要在侯爷面前诋毁我,不能让王盛德再死了。”于是横过铁笛,手指按处,三根银针从铁笛前端的竹筒里激射而出,分上、中、下三路向邵孤风射来。邵孤风虽然英雄,却也难挡贾无痕的子母银针。他连闪带跃,躲过了两根,却有一根钉入了左腿的膝盖骨里。贾无痕的银针上涂有腐骨之毒,邵孤风顿时神威尽丧,跌坐于地,豆大的汗珠自额头不断渗出。脸上虽有无尽痛苦,却丝毫不出一声呼叫。

南友成见状大呼一声:“邵大哥!”却是无法脱身营救。王盛德要扑上去杀他,却被贾无痕横笛拦住,王盛德说道:“我要给两位大哥报仇。”

“这仇我已经报了。他现在这个样子,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百倍。”贾无痕冷冷说道。

邵孤风看了一眼南友成,轻轻说道:“大漠孤鹰,注定一生孤独,连死都得自己动手。南兄弟,大哥先走一步了。”说罢右手成爪,卡向自己咽喉。可怜一双碎铁手,从此不能灭恶丑!

南友成目中热泪盈眶,心里一酸左肩立中一刀。贾无痕和王盛德也来夹攻,南友成片刻之间又中三刀,已是难以支持。勉强又支几招,左腿又被大刀砍中,登时跌倒。钱乃天左手一挥,示意两人退下。南友成已无法立起,三人也不再进招。

钱乃天看着他道:“南友成,你今天落得如此下场,全因自己不识时务,一味逞强所致。你到了阴间,千万不要恨我,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自己活的好一点。我不想成为被害者,所以只有主动先去害别人。”话音甫落,他便横刀当胸,运劲于腕,就要往南友成脖子上剁去。南友成自知无可抗拒,便闭上了眼。

他刚闭上眼,就听见一声轻微的“咔嚓”之声,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脑袋被削下来的声音,可是不对啊,自己脑袋若是被削下了,如何还会有知觉。他试着睁开了眼,自己居然真的还活着!

这一睁眼不打紧,刚才还在眼前耀武扬威的钱乃天居然不见了,而眼前却躺着两具尸体。

南友成定睛一看,不禁魂飞天外,眼前的两具尸体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从头至胯,被生生地劈为两半,而这两半被劈开的尸体中间,还有一把断刀,带柄的一半靠在左手边的半具尸体上;不带柄的一半靠在右手边的尸体上。

正是已经刀断人死的钱乃天!

这一下变化让南友成不知是在人间还是在地狱。

“你不用害怕,现在谁要杀你,谁就得死!”一个冰冷、坚定、年轻的声音说道。

南友成这时才看见,自己左侧竟站着一个年轻人。他一身青衫,背负剑鞘。右手上正紧握着一把长剑——一把通身乌青,两刃血红,望之令人生畏,触之寒透骨髓的长剑。

南友成昔日也是用剑的,并且还是高手中的高手,但此刻看见这柄剑,仍然像是一个从未见过剑的人一样,痴痴地盯着。

贾无痕也惊到了骨髓里,钱乃天的武功,比起他来虽然略逊一筹,但已可说是当今的一流高手,竟然被这柄剑一剑切为两片。钱乃天活着的时候,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让人一剑送上西天,并且还以个样子去上西天。他的两只眼睛,此刻虽然已经不在同一张脸上,却还是瞪的大大的,盯着同一件东西,而这件东西,就是这个年轻人手里握着的这柄剑。尽管他的眼珠子像要蹦出来一样,却再也无法看清让他化为两半的这柄剑了。

面对这把剑,贾无痕手里的铁笛好像已经不再是那支夺命无痕的神兵利器了。他不住地低下头看这支铁笛,就像是从未见过它一样。

这个年轻人斜睨着他,说道:“你是不是想试试你这支铁笛里的银针,到底能不能胜过我手里的这把剑?”

冰冷的话,冰冷的脸!

贾无痕握着铁笛的手已开始发抖,却仍然说道:“你是谁?”

那年轻人说道:“我是我!”声音永远就像是一块烈火也化不开的坚冰。

贾无痕问道:“你究竟是趁他不备,才一击得手的,还是真的剑法绝伦。”只是语声怯懦,毫无凛然之气。

“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年轻人道。

贾无痕已开始向后退,突然之间,他猛然跃起,抛出铁笛,在空中急速旋转的铁笛忽然射下一片密如蛛网的银针,向这个年轻人包围而来。

正是他的看家绝技——天网针。

然而他的天网,遇到了这个年轻人,就像是成了一张纸网。那年轻人仍然没有抬头,只是将剑在手上旋转了两圈,地下就密布了一层银针,一根根直插在雪里。就像一只巨大的白色刺猥爬在雪地里一样。

贾无痕伸出右手收回铁笛,紧紧握在手中,左手抓起早已被吓晕在地上的王盛德,向他疾掷过来。

那年轻人抖动手腕,长剑斜撩,又是一声轻微的响声,尚在昏着的王盛德,已经永远地昏过去了。那年轻人纵身跃起,长剑直穿贾无痕胸口,贾无痕横笛当胸,那把剑点断铁笛,将贾无痕穿胸而过,透出后背一尺有余。贾无痕的眼,瞪的跟钱乃天一个模样。

那年轻人撤出长剑,反手后背,归于剑鞘。忽然看见右手背上溅了几处血迹,他目光中透出一中悲愤之色。蹲下身子,左手从地上抓一把雪,使劲搓洗着那几处血迹。他一连抓了三把雪,才将那几处血迹彻底洗净。

他转过身,缓缓向南友成走了过来。

南友成直觉是一块冰山在向自己移动过来。他依旧无法站起来,便坐在地上,上身直起说道:“少侠恕罪,南某实在站不起来。救命大恩,无以为报,请少侠告知尊姓大名,南某日后定当报答!”

那年轻人的脸色更加冰冷,还透着一种愤怒,道:“谁要你报答!南友成,我不让你死,是因为你现在还不能死,并不是要救你。你我之间,大恨滔天,我怎么会来救你!”

南友成迷茫道:“少侠此言,南某丝毫不懂,还请少侠详告。”

那年轻人道:“南友成,我告诉你,我叫东方笛,你昔日的结义兄长东方让,就是我爹。我此番来洛阳,就是向你们这帮害死我爹的畜生讨血债来的!”声音之冷,透骨入髓。

南友成听他说自己叫东方笛,已是大吃一惊,再听下面的话,更是魂飞天外。

他叹息一声,苦笑一下,说道:“天道还是公正的,既不帮善人行善,亦不助恶人为恶!”

他话音一落,眼中就泪光闪动,道:“笛侄儿,南叔叔对不起你们。这十年来你们到哪里去了,日子过得怎么样?”此言一处,南友成便心生后悔,一对亡命天涯的孤儿寡母,日子之艰险悲苦,还用的着问吗。

他接着道:“那从山上下来的人,就是你!”

“是我!南友成,当年参与谋害我爹的人,还有多少?他们都是谁?”

“笛侄儿,你听我说,这件事情牵涉太广,不要去报这个仇,你斗不过他们的。”

“他们是谁?”

正在这时,东方笛忽然听到背后一股劲风响起,乃是一种极厉害的暗器向自己打来,似乎有很多件,手法劲力,比之贾无痕不知要高出多少。他此时再反手拔剑应对已来不及,若侧身闪避必令南友成丢了性命,正不知如何进退之时,背后又是“呼呼”风起,似有一件东西向自己笼罩过来。接着“啪”地一声掉在地下,东方笛回头一看,竟是一件及其破旧的黑色棉衣,而这件棉衣里,竟兜着一小堆暗器。那暗器形如柳叶,分明纯钢所制,银白之中隐隐闪烁着浅绿色的光芒,显是涂有剧毒。

四周一片静寂,这暗器只能是从秦山方向打来的,东方笛望着白雪皑皑、鬼影不见的秦山,大声说道:“东方笛初到洛阳,就蒙两位高手如此垂青,何不现身一见,让我认识认识呢!”他当然知道,那向自己打来暗器的人,实是险恶歹毒,想要结果自己性命,而那抛来棉衣阻挡暗器的人,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尽力想让二人现身。谁料他的愿望并未实现,四周久久不闻人声。

东方笛心道:“是谁要杀我?又是谁要救我?娘说江湖人心险恶,世事纷繁复杂。这想杀我和想救我之人,会不会是一伙的,甚至是同一个人也说不定。管他呢,我既然要做这件事,就不怕为这件事承担代价。何况……何况我如此忧郁地活着,能早赴黄泉,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思虑至此,他眼中悲苦凄凉之色密布,以他这样的年龄,眼里本不该有这样的神情,但却却偏偏有了这样的神情。

南友成却不知道他心里的起伏变化,只道他是在为刚才的变故忧心,便说道:“笛侄儿,你怎么了?”

东方笛凄凉愤怒地说道:“我没怎么,我又能怎么呢?”

南友成挣扎着说道:“笛侄儿,这里凶险的很,我们要赶紧进城!”

东方笛转过身看着他,脸上刻满怒容,依旧问道:“当年害死我爹的人,究竟有几个?他们都是谁?”

原来东方笛已经进了洛阳城,因为掉了一件东西,便沿着来时的脚印,一路寻了回来。他入城前经过这附近那会,又饥又冷,于是便将怀中一件青布包裹着的东西取出放在地上,拔出背后长剑,舞了一个来回。也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愤怒,他一直极为猛烈地舞了近小半个时辰。萧萧落下的白雪,竟将那件东西盖住了,他归剑入鞘后竟忘记拿回就直奔入城了。入城后刚坐进饭馆时忽然想起来了。便又饭也不吃,立刻返回寻找。他清楚地记得位置,很快就找到了。当他从雪地中拿出那件东西时,他那像冰块一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

他刚将东西放入怀中,心静下来才听到有打斗声。他也不顺路去寻,一跃而至山上,看到三个人在围攻一个人,地下还躺着九个人。他心一动,就想上去帮忙,但转念又想:“我此行来洛,是为父亲报仇,这些人是什么人我根本不知道。若帮的是好人还好,可帮的若不是好人,那岂不大大不好了。”思虑至此,他便准备离开。然而钱乃天的一声“南友成”传进耳中,却让他本已迈开的脚再也无法前进了。

南友成正是他娘让他来洛阳找的人。

他不得不出手了。

因此南友成才得以绝处逢生。

但可惜的是,他并未听到他们谈起镇边侯,是以不知自己父亲之死跟镇边侯有所关联。南友成已猜出这点,心下一阵宽慰,他现在就怕东方笛若是听到了,会不顾一切去找镇边侯。他一个人,如何斗的过镇边侯及其鹰犬。就算他武功绝伦,可世上很多事,不是武功绝伦就做得到的。他生怕他再重蹈他父亲复辙。

思虑至此,南友成说道:“你先跟我进城,之后我再详细地将此中情由说于你听。”南友成这样说,只不过是想找一个稳妥之法,让东方笛永远不和镇边侯之间有所牵连。

东方笛说道:“到时候你最好不要瞒我,不然我一定杀了你!”

“我早就不想活了,能死在你的剑下,我正是求之不得。你心里若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只是你在杀了我之后,一定要去华山告诉小女如燕,就说我是被这五个不如禽兽之人所杀,你又杀了他们为我报了仇。”

东方笛本就不欲杀他,只是嘴边一句话而已。此刻一听到“如燕”两字,更是心酸手软,轻轻说道:“如燕……如燕……她……她如今已经成亲了吧。”语音缓和,大有眷恋之意。

南友成自然知道两人小时候情好意笃,他如今如此眷恋燕儿,燕儿也始终不肯家人,莫非两人心中,彼此依然念念不忘,倘若当真如此,这两人也忒命苦了。如今笛侄儿为报仇而来。叫这两人以后如何真情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