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喋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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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夜半悲歌断肝肠

南友成来回思忖,心里始终也没个能让自己满意的主意,只得在心里说道:“笛侄儿和燕儿的命运,以后全靠他们自己掌握了,我是什么忙也帮不上了!”思虑至此,不禁悲彻心扉,举目又看见邵孤风的尸体躺在雪地上,眼泪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

“你的伤怎么样?”东方笛问道。

话虽然还是冰冷的,可南友成心里已经很高兴了,心想:“笛侄儿不愧是东方大哥的儿子,我给他们一家人造成如此深重的灾难,他还是能对我保持心中那份善良。”便道:“我的伤不碍事,可是邵大哥就……”

话语至此,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艰难地走到邵孤风的尸体前,又痛苦地蹲下来,将邵孤风仍然卡在脖子上的右手拿下来放在胸前摆好。邵孤风面容祥和,并无痛苦之色。

“他也是你的结义大哥吗?”东方笛问道。

“自从你爹因我而死以后,为了让你爹成为我心中唯一的大哥,尽管我和邵大哥早已情同兄弟,却始终没有结拜。当年大漠长谈,邵大哥知我心里对你爹怀有很深的自责之情。也就从来不提结拜之事。”南友成凄凉地说道。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的尸体?”

“我要把他葬在绿竹山庄,了却他的心愿。”

“绿竹山庄!”东方笛略带惊讶地说道。

南友成说道:“笛侄儿,绿竹山庄就是你的家。就是当年你爹在洛阳城东白杨绿竹之间建的那处竹篱茅舍的庭院。十年前你爹刚刚去世,你和你娘就像忽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踪影不见。我找遍了神州大地,五湖四海,始终是杳无音信。后来我寻你们不着,我就以你家为中心,圈地百亩,建起了绿竹山庄。天可怜见,你们总算还活着!你娘呢?你娘现在在什么地方?”

东方笛微微低下头,说道:“我娘在三个月前已经去世了。”

说到这里,东方笛忽然抬头道:“我爹的坟在哪里?我娘临走之前一再叮嘱我,将来一定要找到我爹的坟墓,将她的骨灰和我爹葬在一起。”

南友成凄然道:“你爹就葬在绿竹山庄,十年来我虽是洛阳县令,却每晚都住在绿竹山庄,守着你爹的坟墓。只有这样,我心里的自责之苦,才会略微减轻一些。”

东方笛闻听此言,眼中泪花朦胧,脸上追思无限。心想:“十年了!爹转眼已经离开我十年了。从我记事开始到十四岁,爹待我是那么的好。小时候,爹经常背着我去登邙山,下黄河给我捉鲤鱼吃,让我坐在他的肩上到白马寺撞钟打鼓,到洛河里教我凫水……”童年种种往事,煞时汹涌而至。

然而一切,都已成了只能回忆的往事,思虑至此,东方笛不禁悲彻心扉,两行眼泪自眼角涌出,滴落在雪地上。眼泪落下便看不见,可自己的心里,为何总是有无尽的痛苦呢?

南友成的双眼也早已发红,说道:“笛侄儿,你放心,你娘的心愿很快就会实现的。”

东方笛快步上前,将邵孤风的尸体横抱而起,又快步走向马车,掀开车帘放进马车。转头向南友成道:“你也来,我扶你坐上去。”

南友成目中露出赞誉宽慰之色,似已感觉不到身上的痛苦。东方笛扶他坐上车之后,掩好车帘,脚下微一用力,跃上赶车之位。一抖缰绳,马车便飞驰而去。

那六匹马早已不知去向,这个地方又恢复了原本的宁静。唯有呼呼风吹,萧萧雪落,似在对地上的五个人说着什么,只可惜他们已经听不到了。

马车驶到西城门的时候,天不过刚刚申时。东方笛驾车缓缓而进。入城后,东方笛问道:“是去县衙吗?”

南友成道:“去绿竹山庄,县衙留着让想去的人去吧,我是再也不去了。”

东方笛童年生活在洛阳,各处俱都熟悉,便径向城东赶去。

便在这时,一个把守城门的公人看着马车驶出七八丈后,忽然转身走进路边左首一家酒铺里面。酒铺里面对着正门口有一张八仙桌,此刻正有五个人在喝酒。坐在正对门口位置上的,是一个衣饰华贵、头戴玄色蓑笠的人。那顶蓑笠边上缀着一圈金色绸缎,整个面部只看得见鼻尖以下的部分。下巴白净,但已有皱纹,年纪应该不小了。他左右两侧各坐着两个人,桌子上放着两把刀跟两把剑。

这公人走进门口,就径自来到那头戴蓑笠之人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头戴蓑笠之人听罢一挥手,那名公人就又出去了。

坐中一个人问道:“三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那人说道:“不错,事情有变,那五个蠢货把事情弄砸了。”话声极为阴沉。

又有一人说道:“三爷早就说过这五个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三爷就是高瞻远瞩。”

那人一抬手说道:“闲话少说。高猛、白强听着。”

他右边那两人同时拱手说道:“三爷尽管吩咐!”那人说道:“你们两个跟着马车,一定要给我跟紧了,明天午时来向我回报。记住!千万别打那把剑的注意,否则的话,你们就是死了,也找不到阎王殿的门在哪里!”

那两人连说“不敢”,低头抓起桌上的刀剑便走了出去。

那人又说道:“胡刚、栾烈,你们两个要盯紧城里,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向我回报。”

那两人也答应一声,提剑绰刀而去。那人又拿起酒杯,慢慢喝了一杯酒。两根手指旋转着空酒杯,哼笑一声,方才放下酒杯离去。

东方笛驾车奔驰,过了廛河,折而向北。马上就能看到和自己阔别十年的家了。心里不禁悲喜交加:喜的是终于又回到昔日的家了,悲的是这家已经只属于昔日了。自己以后何处是家,根本不得而知。自己答应娘的事办完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甚至这件事能不能办到,都是个未知数。

思虑至此,东方笛不再往下面想了,两手将缰绳抖的更用力,马车也向前冲的更快。

前方天空一片灰暗,风雪却慢慢小了起来。

绿竹山庄终于到了。驻足门前,东方笛心里大是茫然,怔怔地看着。因为这里的变化实在太大。

绿竹山庄四周全是用粗竹子围起来的围墙,大门也是竹木所制。大门两边题着一副南友成亲手所写的对联:英名何须垂青史,豪情自然动丹心。

东方笛注目良久,实在无法明白南友成一个如此豪迈义气之人,怎么会和自己的大仇连在一起。他心想:“小时候,他家住在城里,我家住在城外。他跟我爹极是友好,可谓生死之交。他本人也是豪迈仁义,难道是我娘想错了?”

南友成下车打开大门,东方笛横抱着邵孤风的尸体跟在后面。三人进入大门以后,眼前是一条约莫十丈长的青石甬道。两边植以傲雪梅花。南友成在前引路,东方笛紧跟其后。甬道尽头路通两边,南友成向左拐去。再走三五丈,眼前出现一处庭院,却只有茅舍三间,左二右一。南友成打开左边那间相对大一点的房门,东方笛跟着进去,南友成将床上被子拿起,东方笛将邵孤风的尸体在上面放好,南友成又将被子给他盖好。

东方笛想说些什么,却是一字也未能出口。

一切妥当之后,南友成才找些金疮药出来将自己身上的伤略作处理。完了之后说道:“笛侄儿,我们到隔壁那间屋子去。”

两人到那间屋子坐下后,东方笛道:“这里为何连个看门打杂的人都没有?”

南友成凄然道:“因为这里所有的事,对我来说都不是杂事。”

东方笛道:“我爹的坟在哪里?”

南友成道:“就在甬道右边那条路的尽头,不过你现在不要去。”

东方笛道:“为什么?”

南友成道:“笛侄儿,刚才邵大哥的尸体未曾安顿好。有件重要的事我没有问你。”

东方笛道:“什么事?”

南友成道:“你背上这把剑的事。”

东方笛道:“我背上这把剑!”

南友成道:“对。它究竟是不是‘喋血剑’?”

东方笛以为南友成不怀好意,于是怒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南友成道:“笛侄儿,南叔叔没有恶意。这件事很重要,跟你性命悠关。它若真是‘喋血剑’,你就要赶紧离开这里!”

东方笛道:“该做的事情不做完,我是不会离开洛阳的!”他略顿一顿,接着道:“这把剑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我……”

东方笛口中刚说出这个“我”字,茅屋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刀剑相击之声。东方笛一跃而出。

此时天已黑了,只隐约可以看见院子里是两个人在搏斗。他们的人虽然看不清,但手里的刀剑却是异常耀眼,东方笛正要开口,忽听他们之中一人说道:“高兄,想不到你剑急人更急,这小子背上背的到底是不是‘喋血剑’还是一回事,你就想先下手除掉我了,心肠也忒急忒狠了吧!”

另外一人说道:“白兄,素闻你一向喜欢恶人先告状,果不其然,适才明明是你的烈火刀先向我招呼过来的,若非我心有防备,此刻恐怕早已人头落地了。”

这两人正是东方笛驾车进城时在西城门里酒铺中喝酒的两个人。南友成也已立在茅屋门口,开口说道:“‘急风剑’高猛,“烈火刀”白强,不知‘刀剑双雄’怎么有这么好的兴致,摸黑跑到我这里来切磋武功。”

两人手上不停,嘴里竟不约而同地道:“南大人,别在装蒜了,明人不做暗事,我们正是为这小子背上的这把剑来的。”

南友成道:“两位都是成名已久之人,手上兵刃均是天下至宝,这位少年身上那把剑,普通之极,如何值得两位侧眼一看。”

那两人已停止争斗,持剑那个高猛向前走出一步,道:“这小子背上背的就是江湖中近百年来人人眼红的‘喋血剑’,你当我们不知吗?”

原来这两人尾随而来,躲在暗处偷听,东方笛跟南友成在茅屋中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东方笛话未说完他们就一口认定其背上背的就是“喋血剑”,两人心胸狭窄歹毒,便自相残杀了起来。

南友成大笑道:“‘喋血剑’纯属世人谣传,想不到两位都是文武全才之人,也如此愚蠢可笑!”

“你说这小子背上背的不是喋血剑,那就叫他抽出来让我们看看!”

“剑是这位少侠自己的,让不让你们看,我怎么能做得了主呢?”

“那我们就自己做主!”

话音已落,两人便挺刃向前,意欲抢夺。

南友成眼看他们不会罢手,心中豁然生出一个主意,便对东方笛说道:“笛侄儿,这两个也是不如禽兽之人。你不必心软,放手杀吧!”

东方笛道:“他们跟我爹之死有没有关系?”

“有!”

南友成这个“有”字刚一出口,东方笛已掣剑在手,跃向两人。高猛和白强也飞身迎战。一刀一剑齐向东方笛招呼过来。剑封左边,刀堵右侧,东方笛冷哼一声,剑悬一圈,只见两颗人头齐飞,四截刀剑同落。那两具没有人头的尸体,最后才倒了下去。

南友成深知东方笛此仇难报,便千方百计设法转移他的视听。高猛和白强的突然出现,让南友成心里有了一个主意:就说害死东方大哥的是这两个人,我当初就是被他俩蒙蔽才落入陷阱,虽然未必能让他相信,可总比没有办法强啊。

东方笛还剑入鞘道:“害死我爹的人除了他们还有谁?”

南友成道:“还有一个。”

“谁!”

“我!”

“你!真的是你!”

“对!十年前‘刀剑双雄’听信江湖传闻,认定你爹手上有一把震鬼慑神的‘喋血剑’,处心积虑想得到。‘刀剑双雄’从小与我一起长大,虽非生死之交,却也有些情谊。他们知道我跟你爹义结金兰之后,就以庆贺为名,送来美酒厚礼。你爹极爱饮酒,又从不对人设防。我也未曾料到他们会在酒中下了一种世上罕见的毒药。就受他们之托,将酒送给你爹。”南友成缓缓说道。

“毒药!什么毒药?”东方笛惊道。

“蠹魂散!”南友成说道:“那是一种十二个时辰之后才会让服下之人在毫无征兆、不知不觉中突然丧命的毒药。人死之后,药性随之即散,连医生都会认定被毒害之人是死于突发疾病,而非中毒身亡。”南友成脸上露出无限痛苦,接着道:“这些当然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东方笛脸上显得更加痛苦。良久良久,终于凄然说道:“你先进屋休息吧,我想到我爹的坟前看看。”

南友成自知无法拦阻,便道:“你爹坟墓就在昔日你们家那处院子后面二十丈处,笛侄儿,斯人已远去,切莫过度伤心!”

东方笛没有再说话,默默转身而去。望着东方笛渐渐远去的背影,南友成眼里的泪又落了下来。

风雪虽越来越小,却依旧未停。

东方笛慢慢走向父亲的坟墓所在之处。他不敢走快,因为他走的越快,心里的痛苦就越深。

可他终于还是走到这里了——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十年来他从不愿相信,父亲真的是永远离他而去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爹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暂时没有回来而已。尽管这样令他更加痛苦,可他却宁愿守着这种痛苦。

但现在,事实将逼着他相信心里极不愿意相信的事。

“义兄东方让之墓”!

望着墓碑上这七个字,东方笛泪下如雨!这泪水从十年前就有了,却一直让他压在心里,但现在却再也压不住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十年来压抑的感情终于渲泄了一些,他眼里也不再有泪水。

他走近墓碑,用手轻轻擦着。忽然发现两边还写着一行小字,道是:衡山群雁长相忆,洛河孤鸿永怀昔。

他脑海中忽然想起大门上那副对联,觉得跟这两句大有关连。他轻轻念道:“衡山群雁长相忆。

洛河孤鸿永怀昔。

英名何须垂青史。

豪情自然动丹心。”

就在这时,一阵歌声传来,这歌声悲壮凄凉而又带着深深的悔恨,道是:“求名太过,人生蹉跎。身在岸边,心陷漩涡。

乌纱在顶,本为报国。幸我边关,未燃战火。

一意惩奸,还我民乐。奈何庙堂,不见人和。

终日所做,媚上凌下。当年夙愿,烟消云散。

我心悲痛,绵绵如风。昔日知己,匆匆无踪。

远我所爱,近我所恨。抚今追昔,肺腑凄凄。

白杨绿竹,徒增我忧。利剑烈酒,难消我愁。

悠悠苍天,此何以堪?芸芸众生,何得乐生?”

一唱三叹!正是南友成。这歌声伴以叠宕起伏,震人心魄的笛声,飘荡在白杨绿竹之间,斜风细雪之际,更增凄凉无限!

东方笛起身回头,走到南友成的那间小屋门前,道:“你身上有伤,还是早点休息的好。”

南友成苦笑一声道:“一个若是心里有伤,身上的伤就总会被丢到一边。”

东方笛听了这句话,陷入沉思之中,伫立片刻,转身向小时候自己家的那处庭院默默走去。

身后歌声犹在,他却没有再回头。